她的目光又撞进那男子十分深沉好看的双眸中,随后她便又惊醒。梦醒之后,心口却不像在盛京时那般疼,只是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宫中众皇子中她只见过太子一面,梦到的自然只可能是太子。
先前在宁江上时,她一直睡得很好,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又做起这般荒唐的梦来。
她将床头的烛火点亮,还是惊动了外间守着的小婉。小婉知自家姑娘又做噩梦了,给她寻了块干净的棉布,确定她身体并没有不适,然后在榻旁打了个地铺陪她。
后半夜,顾芷柔的睡梦终是安稳下来。
第六章 父兄得信
次日,顾芷柔起了个大早去给贺老夫人请安。
初到贺家,外祖母对她又这般好,不能失了该有的礼节。
走到半路,她却与贺承宣相遇了,不知是否是他故意,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暗纹的锦袍,正好与她的襦裙相衬。
“三表兄安好。”她远远地福了福身子。
“阿柔睡得可好?”贺承宣温和地朝她笑笑。
“昨日睡得很好,表兄也是去给外祖母请安?”梦魇的事不该告诉贺家人让他们为她担心,不知该同表兄说什么,她只能明知故问。
“是啊。”贺承宣唇角挂着浅笑,清晨柔和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眉目温和。
“那表兄便与阿柔一道吧。”顾芷柔也温柔地笑笑。
她柔美的笑靥晃了贺承宣的眼,他等她走上来与他并肩,女子步子小,他很是贴心地走慢了些。
他的小厮阿浩和小婉跟在他们身后,皆低着头不着痕迹地笑笑,由衷地觉得两个主子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到了益寿堂,老夫人漱完口在喝早茶,见两人进来,笑眯眯地招呼顾芷柔坐到她身侧来。顾芷柔忙同表兄一起向她请了个安,便乖乖坐到老人家身旁。
“阿柔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昨日刚到,路上辛苦,合该多休息一会儿。你看阿悦那个小懒猫,现在还在睡懒觉呢。”老人家拽着她的手轻抚,不肯撒开。
“阿柔一夜没看见外祖母,心里想的很,自然一睁眼就来外祖母跟前烦外祖母了。”她的声音轻柔娇软但毫不做作,十分悦耳。
她自幼在祖母身边长大,自然知道老人家喜欢听什么样的话,可这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却一点儿不虚伪。她已许多年没回来,心里是真真想念自己的外祖母。
贺老夫人听了笑得直咧嘴,“你这孩子,比阿悦还会逗我这个老人家开心。”
祖孙三人移步饭厅坐好,贺承悦才姗姗来迟。
“祖母安好,三哥哥和柔姐姐恕罪,阿悦起晚了。”小丫头一一问过好,俏皮地吐吐舌头,样子十分娇俏,说完便小跑着到自家表姐另一侧坐好。
“阿柔既然回来了,就多待些时日。昨天刚到,没想起来给你父兄去封信,今日记得写一封,那曹氏是个狠毒的主,不知道你走了会怎么在你父亲跟前编排你。我叫人用信鸽送回盛京去,等到了京中,派商记的掌柜亲自去顾家一趟,将信送到你父亲跟前。”用完早膳,老夫人拉着顾芷柔的手轻声说。
她这个外孙女,五岁失去娘亲后,便被养在顾老夫人身边。
中间约莫有四年,顾老夫人身体还康健时,顾念着对孙女的怜惜和对她娘亲的愧疚,带她回过江州两次。待她长到十一岁,顾老夫人又去了,没人护佑,自然在顾家受了曹氏不少气。实在可怜,她自然要多疼惜一些。
“阿柔不孝,这几年没能回外祖母跟前尽孝,如今又要外祖母替我操心。”顾芷柔心中满是愧疚。
“当真觉得对不住外祖母,就嫁到江州来,时时在外祖母跟前,我这把老骨头见着像阿柔这样好看的女娃娃,自然就能长命百岁。”贺老夫人拍着顾芷柔的手调笑,悄悄瞥了自家孙子一眼。
贺承宣望见祖母使的眼色,心里却拿不定主意。
他那姑父是当朝太傅,虽故母是从贺家出去的,表妹也只是顾家庶女,贺家在江州城也是富贵之家。但自己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如何配得上她。
顾芷柔听外祖母这样说,红了脸,“阿柔自然是乐意待在外祖母的身边的,如今家里,只有兄长对阿柔好些……”
贺老夫人听她这样说,笑着又朝贺承宣使了个眼色。
祖孙四人说了会儿话,贺承宣便出了门,顾芷柔回了玉兰汀给父兄修书。
贺承宣依照祖母的吩咐,在账上支了一万两白银,送到江州城驿馆去给那个救了自家表妹的谢公子。
他在江州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不能让那人知道表妹的身份,他自是不能亲自送进去的。
他派了个信的过的老伙计前去,为防旁生枝节,命那人带回收条一张,款项写的是救命钱,自己则候在驿馆外边。
萧珩原盼着顾芷柔会来寻他,可却盼来个贺家的伙计。
来的那人并未表明身份,只同掌柜说是来寻“盛京来的谢公子”的,这话是他同顾芷柔说的,他自是了然,命谢允遣了人将那人带进来。
“是谁派你来的?”萧珩隔着个屏风同他说话,语气淡淡。
“我家主子说不便告知公子身份。此番前来一是为给公子送救命之恩的谢礼,二是想让公子回一个收据,收据已写好,公子只消落个款,请公子过目。”那伙计说话很得体,有礼有节。
萧珩示意谢允去将东西拿过来,是个荔枝木的匣子,做工精美。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和一张没有落款的收据。
他有些失望,原来她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这么大的手笔,不过是为了买个安心;那日下船时问他住在何处,说要寻他,都只是想与他“银货两讫”。
不收这银子怕她不安心,收了又怕她以为他是个市侩的人且再没有寻她的理由,他陷入两难。
可猜到送银子那人会是她那在生意场上周旋多年的表兄,温润圆滑,即使他不收这银子,她表兄应当也不会让她知晓。
他于是放下心来,“东西我不能收,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之前相救不过是于心不忍,从前未曾求人回报,如今也是。至于前事,谢某日后也不会再提。”
银子收了,她便不欠他了,若是下次见了……总该让她知道,她和他之间不是一万两银子就能撇得一干二净的。
谢允将盒子还回去,贺家那伙计隔着屏风也觉与他说话那公子声音威严不容置疑,只能向萧珩告辞之后便出了驿馆。
贺承宣候在驿馆外边,得知那公子未收下银票还说了这样一番话,很是不解,对这位谢公子的身份猜测起来。
寻常人见了银票一万两定然眼馋,最多推拒一会儿也就收下了。可他这样子分明像是一万两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小数目,若是真如此,那公子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人家既看不上这银票就没道理强塞,他只能默默在心中祈祷那公子不是瞧上了自家表妹而另有所图。但那公子没收下银票的事是断不能告诉阿柔的,平白让她也跟着烦忧,至于之后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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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城顾府,三日前顾文瑞和顾梓诚回到府中,曹氏便将顾芷柔“与人私奔”的消息告知二人。
父子俩自是不信,但她闺房中的留信已被曹氏取走,他们自然没法瞧见。料定两个姑娘家跑不了太远,他们派人在京中秘密探查许久,却迟迟没有消息,顾梓诚终于想到贺家。
“阿柔的性子柔弱,断不会像母亲说的那样与人私奔,会不会去了江州贺家?”顾太傅的书房中,顾梓诚皱眉同父亲说。
“我自然是知道的,但她一个姑娘家,这次实在做的有些出格了。若是再找下去,京中怕是都要晓得我顾文瑞丢了个女儿。再等等吧,她如果真到了贺家,贺家自然会传消息来,若是不然,就当我太傅府从未有过她这个三姑娘!”顾文瑞上了年纪,因几日来忧心忡忡,像是老了好几岁。
顾梓诚知自己父亲嘴硬心软,未再说什么,喊人时时注意着京中贺氏商记的动向。
终于在三日后见到贺家的掌柜,得了消息,拿到了信,顾梓诚急忙拿去给父亲。两人将信拆开,果然是顾芷柔的字迹,他们才顿时放下心来。
可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去前曾留信,不知父兄可否看到。今已安全抵达江州,父兄勿挂。
“这丫头,速来乖巧,怎的突然行事乖张莽撞起来。”顾文瑞好几日的担心化作了责备和困惑。
“妹妹安全就好,其他的等她从江州回来之后再说吧,她回来时我告假亲自去贺家接她。”顾梓诚心中怀疑妹妹离家与自己母亲有关,但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说。
可得了信的顾文瑞少不了又去曹氏房里责备一番,而曹氏一口咬定自己没看见庶女的留字,心中对她的怨恨又深了几分,计较着等她回来要如何整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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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芷柔在贺府中待了三日,却夜夜梦魇,先前谢老先生开的药已吃完,几日来心口的疼痛又渐渐加剧。
她终是怀疑起自己会不会是招了什么邪祟来,可她的梦魇,是自在哥哥书房中看到太子之后开始的,她可没胆子说太子是邪祟。
她听贺府的丫鬟闲聊,说是江州城城郊有个白马寺,很是有名,香火不断,许愿也很灵验。她觉得自己兴许该去那里走一趟,求个平安符放在身边也能安心些。她终是动了念头,晚间在益寿堂用膳的时候同自家外祖母说了。
贺老夫人只当是她在府中无聊,又想到她几日前路遇江匪受了惊吓,想到寺中祈福也无可厚非,于是嘱咐贺承宣明日一早带着两个妹妹去城郊的白马寺一趟。
驿馆中的萧珩已于贺家人寻过他之后搬了住处,他命谢允给他寻了处府宅,府宅就在榆钱巷,与贺府不过几步之遥。
那边贺老夫人才答应,这边萧珩就得了消息。
派到顾芷柔身边的暗卫此刻单膝跪于地上,向他汇报着贺府中的消息,“主子,连着几日,三姑娘的房中皆夜半点灯。不知何故,姑娘明日要去城郊白马寺。”
萧珩听了直皱眉,她应当是又夜半梦魇了吧,忧心着她梦魇之后是否还心口疼。他微微颌首,那暗卫退了出去。
“明日安排车驾,去白马寺”,他转头朝着一旁的谢允吩咐。
“是。”谢允抱拳应声。
来江州这几日,他已命人将顾三姑娘查了个一清二楚,那姑娘身世和他家主子很是相像,主子兴许之前就知道。或许是这个缘故,主子才对她另眼相看。
那顾姑娘看上去也是个心思纯善之人,若不然,他哥哥顾梓诚是太子密友,凭她的样貌,定能想方设法攀上太子的高枝,也就不至于跑到江州的路上还遇上悍匪差点惨死。
既然主子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那姑娘样貌又与主子十分般配,最重要的是这姑娘好不容易让主子开了窍,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要想方设法成全。
第七章 白马寺(巧送平安符)
白马寺在江州城郊,次日一大早,贺承宣便备好了车驾,两个妹妹手挽手出了府门上了马车。
远处一辆马车上,萧珩掀起车帘看着他们。怕引人注目,这次出门他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谢允和一个暗卫扮成的车夫。
约莫过了三刻钟,贺府车驾停在白马寺山脚边上。
江州多是平原地貌,这间香客络绎不绝的寺院却建在一个不算高的山丘上。没有供马车上山的路,距离也不算远,为表虔诚,香客们都是步行上山的。
贺家虽不是名门望族,到底算得上富贵人家。贺家的子女生的出众,在这江州城里也是人尽皆知。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贺承悦也不常有出门的机会。
她今日托了自家表姐的福出门来,虽来的是寺院,又要爬山,还是高兴的不得了。
上山的路上,贺承悦叽叽喳喳,同顾芷柔有说有笑。小丫头明眸笑颜,身旁又站着顾芷柔这个出色的美人,顿时引的山路边上卖香火的摊贩都齐齐向他们望过来。
“江州城何时有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那不是贺三公子吗?”
“那个年纪稍小的好像是贺四姑娘,那另外那个会不会是贺家未来的少夫人?”
……
守摊的大多都是妇人,聊起家常来没完没了,越猜越过分。没有同这些人解释的道理,但顾芷柔还是听得红了脸。她来江州之前,不是没动过嫁给表兄的念头。
那时夜夜梦魇,心口疼得厉害,曹氏又想那般害她。当时她便想,到了江州,干脆嫁给贺家表兄,以后就留在江州,不再回盛京了。
这样,她就离那梦中的鸩酒和曹氏勾结的那个纨绔子弟都遥不可及。
贺家虽只是商贾人家,但她娘亲就是贺家人,她没什么理由瞧不上自己的外祖家。再者就算贺家人里都没个有一官半职的,但也少了盛京城中官家后院里的尔虞我诈。
走在后面的贺承宣听见众人的议论纷纷,面色不改,心中却十分受用,看着前面走着的自家表妹,嘴角挂上了浅浅的笑,他自是很乐意柔表妹给自己做夫人的。
“你们走慢些,我先去买些香火。”他转身去了那家说表妹是他夫人的香火摊,买了些黄香和莲花烛灯,交给身后跟着的小厮。
走在前面的贺承悦跑跑闹闹,没注意到脚下的小坑,一个不留神便往前栽去,手里还紧紧拽着自家表姐的手。顾芷柔未曾料到,轻呼一声,已是挽救不及。山路上多是碎石子,她们摔下去怕是要头破血流吧。
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也未来得及反应,贺承宣又离他们有些距离,根本来不及去拉。顾芷柔眼瞅着身子离满是碎石的山路越来越近,吓得认命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