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子怒
那药黑漆漆的,味道也难闻,却是宋晏储自小喝到大的。
往日宋晏储只当自己自幼体虚,也从来没想过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皇后送来,她就喝。
谁又能想到,这药才是害她这么些年身体一直不得好转的罪魁祸首。
亲生的母亲,想要她的命。
宋晏储眼睑微垂,暖色的烛光在密而长的睫毛上撒下一片光晕,映照的那张艳丽无比的面容朦胧看不清。
玉溪有些口干舌燥,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
宋晏储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放那吧。”
“殿下……”玉溪张了张嘴,纠结道:“娘娘让殿下趁热喝了,等放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宋晏储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十指紧紧地扣着扶手,仿佛要把指甲掐进去,鲜明的骨节处依稀可见青色。
她一手揉着脑袋,淡淡道:“放下,出去。”
宋晏储面上平淡,不显怒意,但那声音冰渣一般刺进人心里。
玉溪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说什么,慌忙地把药罐放下,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奴婢告退就忙不跌地跑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似是张开血盆大口的狰狞巨兽。殿内烛光盈盈,却也沉寂得可怕。
清汝站在她身侧,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
宋晏储看着那漆黑的药罐,眸中情绪复杂莫测,似掩在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随时会爆发。
自做了那个梦开始,宋晏储开始一步步地谋划、布局。费家、赵家,那些在幕后野心勃勃,肖想皇位的人;那些在江南地区搅弄风雨的人;甚至是那些以孟开鸿为首的敌国探子——
宋晏储小心小心再小心,织下了一张巨大的网,只等待时机成熟,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她控制朝堂,控制人心,可唯独不明白,身为母亲,皇后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自己的药中下毒的。
一个是亲生孩子,一个是娘家侄子。似乎在皇后眼中,她与永远都比不上费青渟。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儿吗?
这真是亲娘?
萧淮的话还在耳畔作响,宋晏储的手无意识紧了紧,眸中闪过一抹茫然。
宋晏储不是傻子,她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怀疑,也不敢去怀疑费家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可若是真的呢?她不是皇后的亲子?费青渟才是?
自幼以来皇后的态度在脑海中一一呈现:口口声声为她好,却刻意挑拨她和皇帝的关系,说只有费家才是她真正能相信的,所做的一切最后归根到底似乎都是费家受益。
可宋晏储不明白,费家所作所为又是何苦?一个真正的太子,不比一个女扮男装的太子强?皇后也不必再因为她的身份被揭穿而每日担惊受怕,费家也不必担心因为混淆皇室血脉引来灭门灾祸。
“殿下。”陈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晏储回过神,抬头看他。陈玉试探道:“敢问殿下,这药要怎么处理?”
宋晏储目光落在那药罐上半晌,才轻声道:“扔了吧。”
“是。”陈玉不敢多问,连忙退了下去。
早在两年前,往日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的殿下就变了,变得格外小心谨慎,与皇后娘娘关系也不复之前那般亲密了,甚至坤宁宫那边送来的吃食还要检查过后才肯入口。倒是同陛下只见,有了些许父子之间该有的情谊。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未必是好事,但在陈玉看来——
殿下能够摆脱皇后娘娘真正独立起来,才是真的好事。
许是察觉到宋晏储心情不佳,整个大殿的宫女太监大气儿都不敢出。清汝走到她身旁,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先歇了吧。”
宋晏储揉了揉额角,点了点头。
今天一天应付完皇后又去应付皇帝,晚上又来这么一出,着实是让人身心俱疲。
太子所居奉阳殿,一应饮食起居皆在此处。宋晏储推门而入,清汝则在门外守着。
太子因为身份缘故素来不喜下人伺候,清汝早已习惯,在太子就寝之前先将寝殿收拾妥当,太子睡后再去熄灭蜡烛。
宋晏储甫一踏进内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殿内红烛高照,烛火摇曳生姿,气氛旖旎异常。
宋晏储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沿着床榻走去,就见床棂上红纱轻晃,衬着微醺的烛光,更显婀娜多姿。
宋晏储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浅色的唇紧抿,快步上前,一把掀开那刺眼的红纱,床榻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一个男人。
一个只着薄纱,双眼含雾,妩媚动人的貌美男人。
是的,貌美。
宋晏储闭了闭眼,脸色难看至极。
“殿下……”那男人膝行上前,眼波流转,比女人还要柔媚上几分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经意的诱惑,伸手就要去摸宋晏储的腰带。
宋晏储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脸色铁青唤道:“陈玉!”
陈玉本在外间守夜,闻言心里一咯噔,还当是出了什么事,连忙跑了进来,就见那男人跪坐在床榻边缘,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出来了。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宋晏储,哀怨出声,语气似有百转千回:“殿下……”
陈玉见此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脸色一会青一会紫,低头不敢去看宋晏储。
宋晏储差点气笑了,捂着胸口边喘着粗气边闷声咳着。她道:“孤离京两载,东宫就变成什么玩意儿都能进来的了?”
陈玉冷汗直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宋晏储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那男人,冷声道:“拉下去,审。”
那男人脸色煞白,张嘴就要说什么。可宋晏储眼见着就在气头上,陈玉哪还敢让他坏了殿下的兴致,连忙塞住他的嘴,带人把他拖了下去。
他恭声讨饶:“是奴才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孤如何能不气?”宋晏储抬眼看他:“今日东宫能被这种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明日是不是孤死在刺客手里你都不知道!啊?”宋晏储扬手一挥,杯盏“啪”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陈玉“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大殿里外宫女太监更是不敢言语,噤若寒蝉。
一时之间,殿内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宋晏储在外面名声极差,但那多是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的结果。在东宫里她待下人还算宽和,陈玉何时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心里暗暗叫苦,更是恨那个自作主张的人。
宋晏储身子本就没养好,今日又是一出接着一出,气得脸色发白,咳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墨色的青丝映在脸上,衬着那苍白的面色更显精致脆弱。
陈玉看着束手无措,又怕自己上前再触了她的霉头。
咳了好一会,宋晏储才算是慢慢缓了过来,她看着陈玉,沉着脸道:“今日之事,孤暂且不同你计较。”
“方才那人,你去给孤审清楚了,看看是谁,那么有想法来给孤送人。”
陈玉喏喏点头,连忙退了下去。
这一番闹腾下来,寝殿算是不能睡了。清汝带着一群宫女去把偏殿收拾了出来。宋晏储坐在桌案旁,思绪混乱。
东宫守卫森严,哪怕她离京两年,也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放人进来,毕竟那些守卫还要脑袋呢。是以今日之事,定是东宫内部有人接应。
宋晏储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身满心的疲惫。
第17章 你让爷上去爷就上去?……
已是深夜,东宫却是灯火通明。
陈玉一路小跑至殿内,擦着冷汗将审出来的结果告知宋晏储。
宋晏储离京两年,陈玉随着她去江南,东宫一应大小事件都是由张太监和诸位东宫辅臣负责。方才那男人,就是姓李的一位大人送来的。
宋晏储在宫外幸了一个小倌不是什么秘密,费家那场宴会上闹得那么大,甚至就连嫡出郎君费青渟都被抓进了大理寺,京城上下稍微有点人脉的都能打听出来怎么回事。
宋晏储在外的名声虽说极为不好,又是暴戾又是纵欲无度,但有心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以往也不是没人给身边送过美人,男女都有,可就是没见太子对谁亲近过。有些人便是想走捷径讨好太子也找不到路子。
太子幸了一个小倌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一些耿直的臣子骂太子不重身份,荒淫无道;但更多的人还是从这件事中看到了机会,原本就没有完全熄灭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李大人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时人多好狎妓,去类似碎玉楼之类的小倌馆更是被位高权重之人当做雅事,甚至还专门有买一些皮子好看的幼童回去□□的。教养好的小倌同样能让那些达官贵人一掷千金,比之那些花魁娘子也不差什么。
李大人以为太子开了荤,尝到了滋味儿,便自以为摸准了太子的心思,买通了张太监,悄无声息地把人塞到了太子床上。
宋晏储脸色沉沉,在昏暗的大殿内看的不甚清楚。陈玉不敢多说一言。
宋晏储离京两年,信任之人大多带去江南,那张太监就是陈玉不在的时候主管东宫内外事务之人。
却不想东宫两年无主,惹得下面那些人胆子也肥了起来,敢私通外臣,瞒着主子自作主张。还有那些东宫辅臣,大多都是费家举荐来的,可想而知一个个都是什么货色。宋晏储这些年忙着江南一事,分身乏术,内院便也懒得管。却忘了她身边伺候的人除却清汝和陈玉是她自己提拔上来的,大多都是皇后派来的人,还有一些人费尽心思派来的探子。
就今日这事,只怕已经由着那些探子的嘴,传遍整个京城了。待到明日,各酒楼茶肆,定是太子的二三风流韵事。
她低叹:“时候该将东宫上下清理一遍了。”
宋晏储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目光沉沉地看向陈玉:“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玉会意,片刻后又迟疑道:“那殿下,那些传言……?”
“由着他们去,”宋晏储素来不在意这些:“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哪些人跳得最厉害。”
陈玉诺诺应是,连忙退下。
……
事实证明宋晏储想的不错,一些人在抹黑太子方面简直是不遗余力。翌日,不过是一晌午的功夫,太子昨夜的风流韵事就传得到处都是。明明宋晏储动都没动那人,在外面传了一遭之后,就变成了太子昨夜与男宠颠鸾倒凤,乐不思蜀。夸张一点的还说她与那男宠大战了三百回合,叫了足足有五次水。更有荒唐无忌的还说太子夜御五男五女,一展雄风。
其表情之认真,言辞之诚恳,差点让宋晏储误会他们是在她身边伺候,才能那么清楚,连细节都能讲得栩栩如生。
京城治下百姓大多安居乐业,饱食终日无事可做,也就只能听听这些对他们遥不可及的皇家轶事。堵不住,也不好堵,倒不如由着他们去。
茶楼二楼,周承弼看着对面慢条斯理抿着茶水的男人,无奈苦笑出声:“萧兄,非我不愿帮你,只是家父虽在户部任职,却只是一个侍郎。户部大大小小之事全然掌控在费鄂手中,家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周承弼沉重地叹息一声,萧淮闻言面上难掩失落,勉强笑道:“我也是着实无法,才想着求到周兄身上。”
周承弼面上难掩愧色,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边关将士军饷本是大事,关乎一国稳定。我也希望将士们吃得饱穿得暖,可奈何……”他摇头自责道:“都怪为兄无能!”
萧淮忙道:“周兄这是什么话?”他语气诚恳,目光真挚:“我回京这么些日子,多亏周兄照拂,否则怕是住在哪都不知道。周兄为了我的事忙里忙外,我又岂能不知好歹?”
周承弼面色稍缓,却是不赞同道:“萧兄这话就见外了。想当年家父在西州城为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多亏了萧家的照拂。我当年被旁的孩子欺负,还要多亏了萧兄的帮忙,才能那么快得适应西州城的生活。如今萧兄上京,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算了,又岂能担萧兄这句话?”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旁人,只怕就要被骗了过去。
听到他提自己父母,萧淮眸中笑意却是微微淡了几分,他面上不显,顺着他的话奉承慨叹道:“当年在西州城,父亲便同我说过周大人非池中之物。西州城小,周大人的未来远不在此处。如今看来,周大人不过不惑便位列户部侍郎,可见前途一派光明。”
周承弼得意地笑笑,眸中却有异色一闪而过。父亲这般年纪便位列正三品,在外人眼中可谓是年少有为,可户部的尚书,却是费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