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足长谈,是必须的。
因为袁世凯要从陈文强这里得到更确实的信息,更真实的底线和原则。而陈文强也需要得到更多的关于袁世凯的思维方式和将来的种种设想,或者是手段。
和谈是大势所趋,但妥协不是投降,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欢迎宴会上陈袁还算客气,在外人看来,气氛是融洽的,却不知道两人已经交锋过,袁世凯算是稍落下风。
这也不能说袁世凯就是好对付的家伙,只能说陈文强在做弊。利用他的异能,尽管还不能探悉到袁大头的全部想法,但一点点的提示和线索,已经足以使他掌握谈话的主导权。同时,在每一次袁世凯转换思路或情绪波动时,他探悉的更为清晰,掌握得更加明确。
再也没有谁能比陈文强更擅长谈判这种工作了,他能走到今天,也基本得益于这种异能。无论是巧舌如簧,还是纵横捭阖,或者是趋利避害,他运用得是越来越娴熟,越来越老练。
当天晚上,陈文强与袁世凯进行的与其说是抵足长谈,倒不如说是争论、吵架、斥骂。甚至有几个人隐约听见了其中的话题,而声音明显是陈文强更大,底气更足。
先声夺人嘛,理直气壮嘛,陈文强年轻力壮,吵架当然也不弱于老袁。
“收束武备,啊,你收束的谁的武备?你是想当北方的总统,还是全国的总统?凭你那只能当袁家鹰犬的北洋军,能抵御外侮吗?你舍得让北洋军为国家付出代价吗?要论为国为民,有信仰、有追求的革命军比北洋军强百套……”
“就你这封建腐朽的思想,根本不配当总统。瞧瞧你那些乌七八糟的手下,男盗女娼者比比皆是。你还以为天下之人,没有不能以官或钱收买者。若是不能唯才是举,若是不能以法治国,若是不能扭转满清时的腐败,你当个屁的总统啊?就凭这,你还要完全掌握官员的任命权,做梦去吧!”
“政府是政府,总统做得对,就代表政府;做得错,政府就不承认、不通过,甚至要弹颏你,赶你下台。这就是共和,这就是民主。”
“你以为你是神啊,我看连高明也谈不上。就说收束武备吧,你知道现在世界的潮流吗?列强都在增强武备、扩兵备战,何况我们这个危机四伏的弱国。”
“什么,你说入会?复兴会要的是思想崭新、志同道合的同志,可不是挖到筐里就是菜。推举你为临时总统,你还不乐意?知道真正的共和国总统是怎么选出来的,是全民选举啊,可不是各个省的代表能包办的。临时,是因为现在的条件所限,不合宪法。当然,时间还很充裕,临时的期限可定为两年、三年,甚至四年,再按照宪法进行正式的总统选举。”
“战区的设置是很多专家,包括外国友人所共同商议研究的,也切合现在的国家状况。比如重点战区,东北、西北、西南、北方,分别是针对英、法、日、俄,还有青岛的德国人。作为一个军人,你应该清楚我所指的是哪些地区。没错,就是西藏、滇桂、满蒙、新疆,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国家都在虎视眈眈,会不停地搞小动作。”
“取消大都督一职,实行军政分开,这不仅能压制军人的野心,更能用粮饷来控制军队。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北洋军今天拥戴你,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将来呢,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抛弃你?要说到遵纪守法,为国为民,不怀私心的革命军可能才是你的依靠。当然,前提是你这个总统确确实实是一心为公,为了国家和民族在奋斗。”
“你必须宣誓,军人也必须宣誓,若违誓言,天下共击之。”
“你现在有机会做中国的‘华盛顿’,将来学生的课本上会有你,雕塑会有你,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陆军总长段祺瑞,勉强够格;海军总长程璧光,才具实足以表率海军,你没意见吧?我想也不应该有。”
“唐绍仪算是你的亲信吧?嗯,这个先不谈,只要他确实有才干,外交部长倒也不是不行。次长呢,陆征祥是无党派人士,我看可以。”
“大法官必须深谙中外法律,且持身自守、刚正不阿之人担任,王宠惠当仁不让,是最合适的人选。”
“哎,老袁,你上哪去?咱们还没谈完呢!说好的抵足夜谈,这时间还早着呢!快,快坐下,你得听我掰开了揉碎了才听得明白不是?”
“哎,老袁,咋又急了呢?这么大岁数了,气大伤身啊!”
“哎,老袁啊,你说你都六十了,野心还那么大,挣来挣去给谁呀?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袁世凯很后悔,他没想到陈文强这么无赖,他后悔下了命令,不管吵闹得多么凶,只要确定他没生命危险,就都不要来打扰他们夜谈。这下可好,陈文强把门在里面一锁,一会儿笑嘻嘻,一会儿又骂又损,一会儿软磨硬泡,把老袁折磨得晕头转向。可他也拉不下这个脸,冲着外面喊救命。
不过,起初的折磨过后,袁世凯也听到了很多消息,听出了很多谈判桌上不会谈的幕后隐暗。当陈文强把与德、美、英、法草拟的协议拿出来给袁世凯看过后,他也不得不佩服陈文强的外交手段。
“看看,这是你,还有你那些人能办到的吗?”陈文强嘿嘿笑着,不掩得意之色,说道:“要不是我有尊老的好习惯,这总统之位倒是要抢上一抢。老袁,你觉得我会不会比你干得好?”
“那你来当好了,别扯什么尊老。”袁世凯没好气地直吹胡子。
“好啊,你明天召开记者招待会,这个名词你懂吧?好,好,就算你懂。你在记者招待会上就说年老体衰、头脑糊涂,实在是不堪大任,愿意推举陈文强为大总统,并且决意做共和国的新公民,遵纪守法,绝无二心。”陈文强当仁不让地一翘二郎腿,笑道:“怎么样,不敢吧!口是心非,还不了解个你?”
袁世凯翻着眼睛顺了好一会儿气,眼见陈文强堵着门口,无奈地长叹一声,说道:“文强,说实话,我确实很佩服你的才干和能力,能把对外交涉办成这样,没人能比得上你。如果你能诚心襄助于我,这副总统之位——”
“打住。”陈文强一摆手,打断了袁世凯,说道:“想拉拢我,一点也没诚意。知道副总统是干啥的不,就知道你不懂,还以为是总统的副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袁世凯眨巴着眼睛,不懂也不问。
“副总统除了作为总统意外身亡的替补外,在政府中是虚有其位,而又事事操心的。你也会和大多数总统一样,对于这个地位仅次于你的人物也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因为,对于总统来说,有一个副总统在身边就等于每天提醒他随时可能死去。而且还不只此。可能有些人对于死亡也能泰然处之,但他们并没有一个等着继承他的位置的人老是跟在后面。”陈文强笑着向袁世凯解释着,停顿了一下,他又开了个玩笑。
“一个家庭的家长可能会毫不畏缩地写下自己的遗嘱,但如果有人对他说,他死后,隔壁的那个人要变成他孩子的爸爸,他妻子的丈夫,那他就会马上变得面无人色的。”说到这里,陈文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不断摇着手,“冒犯了,冒犯了,一个玩笑,老袁啊,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袁世凯本来已经听懂了副总统是总统出现意外的继承人,可却被后面的这个比方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让你这个家伙当副总统,我还能活得长吗?那你想要什么官职,别跟我说你没野心啊!”
“谁都有野心,只不过有大有小而已。”陈文强狡黠地一笑,说道:“国务卿似乎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作为总统的副手,你也应该很需要我的才智。”
“为什么现在不争?”袁世凯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文强。
“现在什么状况啊,国家积贫积弱,新旧交替,问题多多啊!”陈文强摊了摊手,说道:“所以需要一个老成持重的中间人来打头阵,等得一届任期或两届任期之后,国家稳定了,民智开发了,才是我们这帮年轻人上台争位的时候呢!”
“中间人,你说的是袁某吗?”袁世凯不动声色地问道。
“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陈文强并不给袁世凯什么骄横的资本,淡淡地说道:“时人都言和谈不成,便要再起战火,我们却不是这样认为。只要和谈不破裂,谈个几年也不是问题,但北方的财政能支撑几时?统一啊,并不是只有武力一途,还有政治统一、经济统一。大家不打也不和,停战各自发展,几年后再看,我是不信北方能胜过南方的。”
北方的发展情况确实远不及南方,袁世凯倚仗的也不过是几镇强军。这一点,袁世凯也看得清楚,知道拖延对自己并不利。
“你们的条件太苛刻,难道也要我捏着鼻子认了?”袁世凯哼了一声,说道:“若是全部答应你们的条件,这大总统不当也罢。”
“你觉得苛刻,我们却认为是合情合理,且是比照了各国宪法条文,即便拿到台面上,也不会引起非议。”陈文强不紧不慢地说道:“要怪只怪你思想太陈旧,把总统想成跟皇帝差不多。就算是立宪君主制,皇帝也要受到宪法和议会的制约,更不要说象英国那样的,皇帝只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一点实权都没有。”
“说到底,你们还是不相信我,弄出种种条条框框。”袁世凯强辩道:“总统没有威权,政府便没有威权——”
“你要威权干什么?”陈文强厉声反问道:“政府的威权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让你为所欲为,让你任人唯亲,让你贪赃枉法,让你把男盗女娼之辈都授以高官,这就是你要的威权?既然你连最基本的权力限制都做不到,那和谈就没有什么必要了。你可以走了。”
突然翻脸,倒把袁世凯弄得有些茫然无措。刚才他几番要走,都被陈文强死皮赖脸地拉住,现在怎么一反常态?
袁世凯愣在那里,陈文强却不等他。起身穿上外衣,迈步就往外走。
“哎,文强,你要干什么去?”袁世凯忙伸手招呼。
“发电报,让西南的革命军马上行动,立刻消灭北洋第五镇。”陈文强面无表情地说道:“然后湖北第八镇、衡阳两个混成协、广东两个混成协全部北上,迎战勾结日本、图谋分裂国家的北洋叛军。”停顿了一下,陈文强继续冷冷地说道:“明天我便招开中外记者招待会,告诉世人,袁世凯这个满清的旧官僚,丧心病狂地要做没有权力限制的、形同皇帝的总统。袁某人根本不知道民主为何物,满脑子封建流毒,如今算是现出原形了。你就等着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吧!另外,我还会命令暗杀团展开无限行动,凡是袁某的走狗,杀无赦!”
说完,陈文强根本不给袁世凯说话的机会,拉开门快步而出,咣当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哎!袁世凯似乎被这一声巨响给震醒,再抬头已经没有了陈文强的身影。这变化太大了,刚开始给他的感觉是陈文强上赶着和谈,这怎么一下子就翻脸无情呢?
真的要开战吗?袁世凯摸着他的光头,突然意识到北洋军并没有准备好。都因为他根本不想与革命军死拼,都因为他想借着革命军的势来逼满清下台,都因为他要革命军配合着迫使清帝逊位。到现在,不仅武汉三镇方面的革命军有了不断的加强,偏师还进入山东,占领了济南,北洋军的态势可谓很是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