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皇子,不缺银子,不缺人伺候,别说是跛脚了,就算是断一条腿都不用担心以后生活。
更何况,他只是走路不平稳,根本不影响日常起居。
会影响到的以后,只有那把椅子了。
父皇有其他儿子,朝臣自不会选择一位身有残缺的皇子为继承人。
他与龙椅无缘了。
朱桓叹了一声,取了帕子替唐昭仪擦眼泪:“不瞒母妃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这事。”
唐昭仪看着儿子。
“您上回说,您不知道推着我走到底对不对,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去承担,又能不能担得起,我没有答案,”朱桓苦笑,“我很矛盾,也很犹豫,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来。
直到刚才,太医说我以后会跛脚时,我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也让我意识到,这就是我的答案。”
唐昭仪嗫嗫着:“桓儿……”
朱桓又努力弯了弯唇,试着让自己笑得真挚一些:“我现在这个样子,去找皇叔评点书画,应是无妨了。”
唐昭仪心痛万分。
像是有一双大手,狠狠抓了一把。
自从朱晟出事,那齐美人胡乱攀咬诚王之后,朱桓就再没有去过诚王府了。
即便是永寿长公主赴死前,认下了她指使齐美人下毒,朱桓也没有再去。
他在避嫌,对他自己,对诚王,都好。
醉心丹青书法并不容易,朱桓一个还身处暗涌中的皇子,不想给诚王添麻烦。
唐昭仪一瞬不瞬看着儿子。
她这个儿子,明明也极爱丹青书法,以前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和诚王探讨喜好,观摩诚王的各种收藏,却因为这些那些缘由,割舍了自己的喜悦。
是,龙椅上的那个人,身负天下,肩膀上扛着千千万万百姓,他必然要有所牺牲。
唐昭仪也这么要求儿子。
可现在,她想,她可以不再去要求了,也没有必要再去要求了。
答案摆在了他们母子眼前。
上天告诉了他们答案。
唐昭仪也想回应儿子一个笑容,可惜,笑得比哭难看:“是啊,你能无后顾之忧地去见诚王,诚王也会很欢迎你。母妃、母妃需要些时间来接受。”
“母妃……”朱桓道。
“别担心,”唐昭仪道,“就是太突然了,母妃能调整过来。你呢,就好好养伤,跛子也分好几种,你尽量养得好些,要不然,以后还得支个拐杖,麻烦。”
朱桓点了点头,应下。
唐昭仪看向竹青:“照顾好殿下。”
竹青忙不迭应了。
外头,徐公公与几位官员正仔细检查黎草。
皇上依旧站在一旁,问霍以骁道:“你让黑猫掌马,你怀疑有人害桓儿?”
“我怕说不清。”霍以骁答道。
“那倒不至于,你没有做那等事的理由,”皇上叹了声,“如果你是担心唐昭仪,朕先替她赔个礼,桓儿出事,当娘的心急如焚,急切中若是说错了什么话,你别往心里去,等事后她冷静下来,就晓得对错了。”
“娘娘不会,”霍以骁道,“娘娘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魑魅魍魉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心急着来说我?皇上未免太小瞧娘娘了。”
皇上:……
敢情他这赔礼还赔错了?
第760章 罚酒
吴公公抬眼看向徐公公那侧。
那厢几人探讨着,还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这让吴公公有些着急。
虽然,皇上和四公子日常说话就是如此,他作为皇上身边伺候的,也已经习惯了,可这毕竟不是御书房。
御书房里,四公子怎么戳皇上心窝子,皇上不跟儿子真动怒生气,他吴公公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偏这儿不是御书房,人多嘴杂,四公子说得太直了,有损皇上颜面。
皇上不计较,指不定有人会责备四公子大不敬。
是了,用四公子的话说,这叫身在其位谋其职。
御史们就是做这个的,没点儿热闹事儿,御史们一个月都写不出一本弹劾折子,拿俸禄都心虚。
想起这一桩,吴公公心里啼笑皆非。
末了,又暗暗叹息。
三殿下险些坠马,御史们在过年之前,是不用怕没事儿写了。
徐公公注意到了吴公公的视线。
他也想尽快查好,但事关三殿下,需得仔细谨慎。
徐公公只是御书房里做事的,能骑马,却不懂马,只能听太医和苑马寺的官员商讨。
平日伺候黎草的内侍也被叫了来,问他马儿近日吃喝如何、排泄怎样、脾气是否有变化,可说是方方面面都顾全了。
最后,太医对徐公公微微颔首:“极有可能是吃了些混了东西的草料、或是水。”
徐公公皱眉:“老大人与皇上禀报吧。”
说完,徐公公引着太医到了皇上跟前。
太医一五一十说着状况。
皇上阴沉着脸,问霍以骁道:“你以为呢?”
霍以骁唤来了竹青:“最后一次喂马是什么时候?”
竹青答道:“到了围场之后。”
霍以骁又问:“用的是围场的草料?谁喂的?”
“是,两匹马都不挑食,就吃的围场的草,又喂了些水,因为殿下想多跑一会儿,担心马儿半道上饿了,这个时节,围场里也没有野草让马儿啃,”竹青答道,“李德去喂的。”
霍以骁挑眉,问:“那李德呢?”
竹青看着霍以骁,又看了眼皇上,垂着头道:“被娘娘拖下去了,让人看管着。”
霍以骁对此毫不意外,却还是问了声“为何”。
竹青只好继续答道:“李德没有伺候好殿下,是一错;胡言乱语、推卸责任,是二错;挑拨殿下与四公子,妄图把此祸事推给四公子,更是大错特错。”
霍以骁促笑了一声,看向皇上。
皇上以手做拳,抵在嘴侧,轻咳了两声。
尴尬,很是尴尬。
敢情他那赔礼还真是白赔了。
吴公公知道皇上进退两难,赶紧站出来解围,让人去把李德提出来审问。
皇上还有政务在身,进去再安慰了朱桓几句。
“好好养伤,不急着走动,莫要让你母妃担忧,”皇上道,“马匹的事,朕会让人审清楚。”
朱桓对此并不意外。
先前虽无证据,但他一直隐隐觉得,其中是有状况的。
现在,不过是坐实了他的猜想而已。
他只是觉得心寒。
李德伺候他这么多年,他自认待身边人不薄,李德却背叛了他。
朱桓垂着眼,道:“儿臣让父皇、母妃担忧,是儿臣的错,儿臣定好好休养。”
皇上颔首,又与唐昭仪道:“李德受审,你若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桓儿这里少了个人手,从你那儿拨个麻利的过来,你也好安心。”
唐昭仪谢过皇上。
送走了皇上,唐昭仪回到朱桓床榻前:“吴公公审李德,以吴公公的能耐,不会叫李德蒙混过关。”
“母妃当真不去听?”朱桓问。
“不听了。”唐昭仪道。
她不想去掺和审问李德之事。
那李德一心挑拨离间,死到临头恐都不会忘了这一点。
那些胡说八道,还是不听为好,免得留在心里,一日两日恐无妨,日子久了,起起伏伏之时,那些挑拨的话语冒出来,折磨的是她自己。
她只要知道,霍以骁与朱桓险些坠马之事无关,这就够了。
等问出结果了,便是冤有头、债有主。
偏殿里,李德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吴公公冷眼看着他:“伺候殿下也有十年多了吧?殿下苛责你了?”
“小的……”李德吞了口唾沫,“殿下待小的极好,小的也是用心伺候殿下,这回出事,小的亦是心神难安……”
“行了,”吴公公打断了李德的话,“少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在围场喂黎草吃了什么?”
李德缩了缩脖子:“就是马草啊,围场那儿给备的,吃喝全是他们备的。”
“推得倒是干净,”吴公公冷笑,“那为何黎草吃了发疯,竹青的马却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