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佐治椿来到高专这么多年,他的术式的运作原理一直是个谜,极少数人知道高专有他这样一张底牌,知道他术式的详情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看破二字,很大程度上给其他人交了底。他的术式并非直接攻击型的,而是原理更加复杂的间接起效型。如果是以加茂宪纪的脑子,想必回去琢磨半天就能把他术式的长处和短板摸得七七八八。
没看他在离开前还若有所思地看了佐治椿一眼么?怕不是已经在研究怎么针对弱点对付他了。
对手提前有了准备。这对于必须要以接触为起效条件的神隐来说,简直是致命性的不利。然而佐治椿从始至终表现得很自然,除了最后被虎杖的回答给气到了之外,他一直很淡定。
二年级的学生们说什么也想不明白佐治椿这样做的原因,家入硝子隐约有个猜测,却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所以迟迟不肯说出来。
她不看向佐治椿,然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种沉稳。一种你不主动交代我就一直耗着你,看我们谁能耗过谁的气质。
最后的佐治椿先认输了。
我交代。他虚弱地举起双手: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京都校的人听到。
他愿意交底,家入硝子的脸色瞬间就和缓了很多,也愿意正眼看他了:理由呢?
理由为了突破自我,算吗?
家入硝子当时就是一个冷冷的眼神瞥了过去。
佐治椿双手举过头顶: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说,我在昏迷后找回了以前的记忆,我的术式如果一直对人保密,威力就会减弱。越多人知道我这个术式,我施展起来的时候就会越轻松。
这个理由还算可以接受,家入硝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抿抿嘴,慢条斯理地说:继续。
这就说完了?当她像那两个笨蛋一样好糊弄吗?没有必要的事他会做?家入硝子一点也不信。
神隐的强度一直都够用,连把死人复活这种事都能办到,对象还是特级术师。如果这种强度还叫减弱了,那么原版的强度究竟有多恐怖?佐治椿要这种强度的术式又打算做什么用?
这些都是疑点,家入硝子不会轻易放过。
佐治椿没办法,只好老实交代:我觉得我的术式还有进步的空间,我想用它做一些更困难的事情。
神隐原先分为看破形与真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中术者的肉/体被观测到,施展术式可以将其从物质层面上杀死。
而第二阶段的真,看破的是中术者的本真,也就是灵魂。灵魂由生物对自己的认知构成,只要认知足够坚定,那么来自物质层面的攻击就无法杀死该生物,必须要用咒力才能切实消灭。
咒灵也好,咒术师也好,都是要用咒力作为最后一击,才能死透的生物。
而在获得了座敷童子的记忆后,佐治椿回想起了这个术式的第三阶段,也就是最后一部分内容。
这个术式准确来说并不是神隐,而是力量层次完全凌驾于其上的真理之眼。真理之眼将一切生物的存在划分为三个阶段:形、真、理。
作为最后的,也是最难看破的阶段,理这种概念要比形和真都更加玄奥。
如果说真代表着生物对自我的认知,那么理就可以理解为这个世界对于某个存在的认知。
路旁的野草,空中的鸟雀,这些东西都是能用肉眼直接看到的东西。而这在这之上,还有一些无法看到,却切实存在的东西。比如道理,比如记忆。
佐治椿静静地看着家入硝子手中的水杯:就比如水,这种东西是确实存在的。但是我们对于水的印象,这种概念性的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切实存在的。
水的温度、液体划过喉咙的触感、平淡的水味之中隐隐含着的一丝甘甜
他垂眸,用通俗易懂的话语像家入硝子解释道:当一样事情被做了成千上百遍之后,有关它的印象会不自觉地被我们刻在脑海中,行程根深蒂固的印象。这种印象或许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不过当我们再次喝到水的时候,大脑会自然而然地告诉我们,这是水。
家入硝子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并飞速举一反三:除了印象之外,其他类似形式的东西也能看破吗?比如记忆、情感、体悟之类的。
她真的很敏锐,这方面五条悟和夏油杰都不如她。
佐治椿认可地点头:正是如此。
名为理的第三重封印,当真理之眼看破了理时,术士将有消灭掉理的能力。
而其对应的反转术式,就是将已经被人遗忘的理重新找回。
当初卖药郎将这个术式留给座敷童子时,大概也没想到他能将这个术式钻研到这个地步。而对于佐治椿来说,就在他重新记起这些情报的时候,他就决定好了要用这些能力做什么。
如今的这个世界,人类观察超自然生物的途径被封死了,心中失去了对神明妖魔的敬畏。而缺少了这些畏惧,神也好妖也好,统统都堕落为了最低等的咒灵。人类种仅剩的那些能够看见他们的咒术师,又因为一代代的教育和传承,将咒灵看做不死不休的敌人。这样的世界,对于咒灵来说实在太过艰难。
咒灵与咒术师的争斗根源在于咒灵没有理智,会凭借本能伤害人类。但事实上,稻荷之斑的存在,以及绮花罗这些年来的改变都说明了一件事:只要拥有足够多的认知,咒灵是可以重新恢复成妖怪的。
只要成为妖怪,拥有理智,双方就拥有和平共处的可能性。
然而问题就在于人类无法看见咒灵,他们天生没有获得对于咒灵的印象。咒灵存在的这条理,对人类来说是不存在的。
这样的世界,不适合绮花罗独自生存下去。
于是佐治椿想到,反正自己早晚都会死去,当这个躯壳死去后,留在这世上的那个灵魂还是他吗?失去了人类的大脑,他会再次沦为咒灵,失去理性和思考能力,迟早会被某个咒术师祓除。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将自己也当做筹码,将一切拿得出手的东西都压上赌桌,为绮花罗赌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要改变人类的理,我要让咒灵变得能够被认知。
佐治椿坐在病床上,外表是绝对的理智,眼神中却泄露出一丝藏不住的疯狂。
既然要死,不如死的有价值!
家入硝子看得心惊肉跳。
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知到,她面前这个少年,是披着人类皮囊的非人。
第90章 暴露
你疯了吗?
家入硝子失手摔落了杯子, 但她暂时顾不上了。
她快步走到佐治椿的病床旁,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在死死克制着什么情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佐治椿收敛了眼底的疯狂, 神色平和地与家入硝子对视:要我重复一遍吗?
家入硝子握着他衣领的拳头忍不住紧了紧:怪不得,怪不得你要瞒着五条
让人类变得能够看到咒灵?首先不提那样究竟会给人类社会造成怎样的动荡, 就说做到这样的事, 到底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不管是用神隐消灭潜在着的危险, 还是用御忌回溯死者的时间, 究其根本都是在操作认知。现在佐治椿所提出的计划, 就是通过类似的手法,改变人类这个种群对于咒灵的认知从不可视,变为可视。
咒术看似神奇,但终究是有极限的。越是强大的术式, 所需的代价就越大。佐治椿的术式称得上是涉及因果律的强大武器,从以前的记录来看,光是改变一个人身上的认知就已经很困难了。想要把作用对象从某个人变成人类的整个种群, 这其中的消耗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在想通这一点后,家入硝子稍稍冷静了一些。
没错, 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想到这里,她总算能控制着自己放开佐治椿,然后目光复杂地对他说: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说着,她与扒在佐治椿身上, 神色怯怯地望向自己的绮花罗对视了。
让人类变得能够看见咒灵而咒灵被观测后有机会获得理智拥有理智的咒灵就会像漏瑚和花御他们那样,拥有与人类咒术师对话的可能性。
许多想法从家入硝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都汇成一句话:是为了绮花罗吗?
佐治椿顺着她的目光朝下看, 随后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他摸了摸绮花罗的脑袋:没关系, 我们没吵架。
绮花罗把他的手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开。
佐治椿一边任她占用自己的手,一边对家入硝子说:也不光是为了她。他顿了顿:咒术师与咒灵,我不希望二者继续以死敌的方式生存下去了。
对于咒术师来说,除了自出生起就能享受到家族庇护的世家子弟以外,绝大多数平民的咒术师都会经历备受欺凌的童年。他们因为与周遭的普通人不一样,所以显得格格不入。
而等他们稍微长大一点后,要么因为幼年时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走向偏激,报复社会;要么就会被咒术师发现,带回到咒术界,将他们培养成新的战士。
咒术师的数量稀少,而咒灵数量越来越多。太多不成熟的咒术师在战斗中死去,而这其中平民咒术师占了绝大多数。
夏油杰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所以才决然与咒术界和世家划清了界限。五条悟虽然并不认可他的某些做法,但对于他想要帮助平民咒术师的理念是支持的,也正是因此,他选择调查世家隐瞒的真相,试图改变咒术界的体制。
现在的状况或许并不是自然产生,而是人为造成的。佐治椿想起了夏目身边的斑,以及被夏油杰带回来的三只特级咒灵:咒灵其实可以拥有神智,只不过被某些人压制了这种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的术式就有成功的可能。毕竟我不是要凭空创造一种不存在的理,我只是想将它恢复原样。
家入硝子直接指出:然而你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真相。
没错,咒灵忽然失去了来自人类的观测和认知,这真的是由某种人为因素所导致的吗?还是说人类是慢慢地自己失去了这种能力,从而导致妖怪堕落为咒灵?
五条悟针对此事已经调查了多年,却仍然没有结果。佐治椿如何能够确定这个推论是正确的,进而决定要用自己的术式将人们的认知扭转回来呢?
佐治椿感叹道:硝子小姐,你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我的确无法确定。
没错,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自己的推论,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但他心里似乎有种玄妙的预感,告诉他,真相就是他所想的那样,想要改变绮花罗的命运,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为此,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强化我的术式。其中就包括了让这个术式的效果被更多人知道,从而提升其威力的方法。
然后佐治椿想起不久前刚刚被他放走的里梅,眼底划过一丝晦暗的光:就是要想办法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为此,他必须和那个神秘的疤头术士对话。对方很有可能知道咒术界的真相!
乙骨忧太不太明白佐治家的亲情究竟是种什么东西,从箱庭里来看,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很沉重,又好像随时可以舍弃。
他第一次见到佐治夫人本人,明明与箱庭中的记忆已经隔了十年的时光,这个女人却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这次他来,本意是为了调查佐治夫人当初怀着佐治椿和绮花罗时的体检报告。然而跟着佐治夫人来到这家位置隐蔽的疗养院后,他居然得到了一个超出想象的情报。
佐治夫人她,再次怀孕了。
这家疗养院不仅仅是为一些身份显贵的人们准备的修养场所,更是一家私人性质的医院。佐治夫人被人一路引领着,来到了一个设备齐全的诊察室,乙骨忧太像蜘蛛侠一样趴在窗外的墙壁上,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的偷听行径。
在一番简单的问候语检查过后,医生将佐治夫人带进了一间隔间里。一直跟着她的女仆提出要一起跟进去,还被医生用诧异的目光看了两眼。
佐治夫人面色平静:没关系,让她也一起进来吧。
乙骨无法像女仆一样跟进去,只能留在原地静静等候。还好窗外这边没什么人经过,不然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尴尬地挂在墙壁上,房间里空无一人,也不知道他实在干什么。
大约半个小时后,佐治夫人与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一同从房间里出来,她的身后依然跟着那个少言寡语的女仆。
医生手中拿着一叠体检单,面带喜色地对佐治夫人说:恭喜,您的确是怀孕了。
暗中偷听的乙骨忧太瞪大了双眼:怀孕?!
也、也就是说,椿要有新的弟弟或者妹妹?!
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继续听下去。
佐治夫人在得到医生的恭喜后,面色十分平淡,看不出半点喜悦。她只是侧头对着跟随自己的女仆,微微颔首:这下,你可以回去告诉他了,我没有说谎。
女仆没有回话,垂着脑袋像个安静的摆设。
佐治夫人接过医生手中的体检单,用双手捧着,递给女仆:来吧,这些也拿回去给他,这是他亲自选的地方,我再怎么从中作梗也没办法插手这里。
您言重了。女仆总算有了反应,弯下腰去,用比佐治夫人更卑微的姿势接过了体检单。
这下就算是医生也能看出气氛不对,她尴尬地笑了笑:您还有什么事需要在下的帮助吗?
佐治夫人对她笑了笑,神色平静而优雅:没有了,您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