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不比水袖,一招一式皆需力量支撑,还需刚中有柔,方不失美感。
柳月灵面上已有薄汗,却还依旧维持着笑容和舞姿。回身,抽剑,一刺一挑,而后收力。
谁料意外突发,长剑竟骤然脱手!柳月灵面上大骇!
“咣!”
好在原本就只有顺势的力,长剑只跌在身前不远,并未伤人。
“啊——!!”
柳月灵一口气还没松一半,便听见谁一声刺耳的惊呼,伴随着茶盏摔落的声音跌倒在地,俨然是被吓坏了的样子。
愕然回头,却发现跌坐在地上的竟然是谢临香,那剑离她堪堪还有一尺。
谢临香跌在地上,摔得像模像样,连刚刚手里端着的热茶都洒在了一旁。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的点评柳月灵舞艺不精,有的嘲笑户部尚书夫妻当真是当庭献丑。
柳月灵站在中央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练了那么久都没有出现问题的舞,会在今日出现意外,为什么今日的剑舞起来那么费力。
难道当真是因为当着帝后和襄王殿下的面,便连舞都跳不好了?
而将门出身,刚刚还在宫门内斥了她的谢临香,怎么又比那些高门贵胄家里娇养的小姐们还不禁吓?
“灵儿!”
柳夫人痛心地唤了一声,急忙走到她身边,拉着她跪下向帝后请罪:“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各位娘娘恕罪……小女学艺不精,惊扰了圣驾!”
皇后摇头有些遗憾地叹息,却只道:“无妨,柳小姐也是无心的。”
而偏首的淑妃娘娘却道:“柳小姐这舞姿动人,方才确实是惊鸿一舞,众人皆叹,不过小小不足无伤大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淑妃娘娘与柳夫人乃是手帕交,这时候自然是帮着老姐妹说话。
今日千秋节,皇帝见皇后宽容,便并不打算追究什么,也只道无妨。
谁知淑妃不依不饶,竟又皱了皱眉,道:“柳小姐女中豪杰,剑舞也美。倒是有人胆子如此之小,这剑不过跌在地上,撞出些许个响动,竟就吓破了胆子了?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这话就是直冲着谢临香了。
淑妃娘娘如此一言,众人才反应了过来。方才只想着尚书大人一家出丑,却没人认得这位受惊的姑娘是谁。
这说话间,谢临香刚被织云扶着起身,就精准地接到了淑妃话里这根刺。
于是依着话语意思又跪了:“皇上赎罪,娘娘赎罪,臣女靖勇侯府谢临香。”
说起谢临香三个字,京中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提起靖勇侯谢致的名字,那便是满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靖勇侯英勇神武,跟随先帝起兵于偏僻之地,一路收复失地聚拢全国兵权,乃是当仁不让的功勋战将,大齐的兵马大将军!
淑妃娘娘冷笑一声:“靖勇侯一世威名,怎得将门无虎女,竟将家风门楣堕落至此?”
皇后一向为人温煦淑娴,闻言蹙了蹙眉头。
谢临香低眉面无表情,心中淡淡: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淑妃娘娘此言差矣!”殿中一清澈温朗男音突然从角落中响起,谢临香刚刚张口还没出声,便叫他抢了先。
九皇子起身出席,行至殿中:“靖勇侯英勇善战,谢小姐自当不差。只是这剑就落在谢小姐桌前半步,谢小姐一时走了神受惊,娘娘何故如此逼迫?”
淑妃宠冠后宫多年,又有个极为出息的儿子,平日里嚣张惯了,连皇后都不会同她呛声。这时候突然被拂了面子,自然是有些下不来台。
可姜之恒毕竟是皇子,身为嫔妃又不好同皇子置气,便只哼了一声,看向一旁的皇帝:“陛下,您看呢?”
皇帝面容隐在冕旒之后,侧头把话语权交了出去:“皇后?”
今日毕竟是在皇后宫中,原本就只是小事,淑妃揪住不放,无非是为了那点面子。
皇后刚张了张口,淑妃便不乐意了,“哒”地一下合上了面前茶碗。于是皇后侧目看了过去,有些尴尬地笑笑。
织云抓住机会,连着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哭腔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皇上和娘娘赎罪,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小姐这是前几日突遭性命之虞!实在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啊!”
“织云!”谢临香出口想要阻拦。
然而织云话一出口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交头接耳嘈杂起来,皇后娘娘连忙发问:“此话如何?怎会有性命之虞?”
说到这一步,谢临香就是想要阻拦也拦不住了。
织云这丫头情感丰沛,不过两句话竟然真就能挤出了好多眼泪:“娘娘赎罪,小姐怕影响了娘娘千秋节的好心情,这才按着不让上报。半月前小姐和少爷回京路上,在城外遭遇了刺客截杀,小姐这才受了惊,以至于……以至于一回京就病倒了啊!”
织云哭着说出这些话,殿中众人早已惊得吵吵嚷嚷。
谢临香病倒的事皇后也知晓,却不曾想其中竟有此隐情。
而众人虽不认得谢临香,但靖勇侯嫡女同襄王殿下的婚约在京中可是人尽皆知。刺客刺杀的怎是靖勇侯孤女,那分明是未来的襄王妃!
皇帝终于怒了,将金樽往案上狠狠一磕:“皇城根下截杀功臣之后,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淑妃娘娘面上阴晴不定,急忙劝道:“皇上,你别听这小婢女瞎说,若真是有人截杀,谢小姐怎么会平安无事好端端地站在这?”
于是又指了织云:“你可想好了,这是欺君之罪!”
织云大呼冤枉:“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当日能脱险,多亏了一位恩人相救,侯府上下都可作证,那恩人的衣角上还绣着团云龙纹,皇上一问便知!”
团云龙纹乃是皇子服饰,一般人做不得假。谢临香又有意无意地看向襄王殿下,惹得皇帝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谢临香暗道:不知前世你是为谁兜的事情,总之,今日是不可能叫你如愿。
*
谁料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叹,九皇子上前一步行礼,轻声道:“父皇,母后,此事还是由儿臣来禀告吧。”
第5章 不装了
脑内突然咚地一声轰鸣。
谢临香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顿时懵了。
九殿下?他又如何会知晓此事?
她扭着僵住的脖子看向一旁案前的姜思南。襄王看过来的眼中有明显的疑惑和担心,却不见半点心虚。
而侧后方的九殿下,声音清楚,从容地向帝后禀告了半个月之前回城复命途中,他如何偶遇的回京的靖勇侯一家。
“儿臣当时并不知晓被劫的是靖勇侯府的车马,再加上时间紧迫急于回宫复命,便也未与侯府的诸位有什么交流。”
九皇子立于身侧,如一块冰种的玉石,看过来的目光清冷,却不冻人。
可谢临香却仿佛在冰雪中走过了一遭,瞬间被冻得手脚冰凉。她看着九皇子,连舌根都是苦的。
那日出手相助的人,怎会是姜之恒呢?
皇帝看着姜之恒:“既然有此一事,为何当时你不曾禀告?”
“当日儿子只道是京中某家车马被劫,回京后定会自行报官府查办此事,便未曾提及,此事确是儿子思虑不周失职了。”
有问有答,不卑不亢,九皇子面上始终冷淡。
皇帝点头示意知晓,便向殿中众人道:“诸位先平身吧。”
柳夫人拉着女儿起身,柳月灵一双眼睛通红,转身时恨恨地盯着谢临香。
皇后知晓此事依旧心有余悸,问:“那截了侯府马车的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可要查清楚才好。”
谢临香毕竟是准襄王妃,众人都已经将她视作天家的人了,此事若不查清,实在难以让人安心。
这时候,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姜思南终于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后义愤填膺。
“父皇,阿盈乃是功臣之后,又是儿臣未过门的王妃,不知哪里来的歹人如此胆大包天!求父皇下旨,儿臣要亲自带人彻查此事!”
淑妃未料到儿子如此,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姜之恒也站了出来:
“此事是儿臣未曾顾及到。儿臣曾与那些贼人交过手,亲历此事,比五哥更明白情况,求父皇下旨,儿臣愿意将功赎过,带人彻查此事!”
两位皇子当着众人的面求旨意,殿中絮语不断。
要说襄王殿下,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妻被截,一时气愤想要讨回公道自然无可厚非。可是这脾气向来古怪,来去无踪的九皇子怎么也上起心来了?
莫说只是回京路上随手救的人,以九皇子的脾气,哪怕看见了贼人劫车,绕道而行懒得惹麻烦的可能性反倒更大吧?襄王能放心将此事假手于人?
果然,姜思南转身:“九弟有此心意,皇兄心领了,但毕竟此次被劫的是阿盈,若不能亲手将贼人绳之以法,我心恐难安。”
可是姜之恒显然是打算要将此事接手:“皇兄此言从何说起,臣弟和手下的人与贼人正面交手,并知晓此事发生的具体时间地点,难道今天才知道此事的皇兄,会比臣弟更容易查清此事吗?”
姜思南拱手再道:“父皇,阿盈是儿臣的王妃!”
姜之恒冷冷扫了他一眼,又道:“京城城郊天子脚下,此事若不能清查,不单单是谢小姐,便是这皇城中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儿臣亲历此事,求父皇下旨让儿臣经手查办,以还京城百姓一个太平!”
如此,便不再是谢临香一人的安危。九皇子此言是将整个皇城中的百姓安危都挂在了心上。
众人交头接耳,皇帝却抚掌思忖。
皇后上前道:“陛下,京城安防一事非同小可,绝非一人安危,必要派一个能者前去查办。”
皇帝转了转手中金樽,又放下,一锤定音:“好,难得恒儿你有这份心,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吧,这段时间京城的巡防也一并交予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襄王还没来得及反驳,姜之恒便已俯身行礼:“儿臣接旨!”
姜思南猛地看向高座之上:“父皇!”
冕旒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好了,此事就这么办吧。”
四座的嘈杂声响再一次被丝乐声掩盖了下去,宴席还未结束,殿中舞袖翩飞又换成了司乐司的宫人,久经练习的舞曲,未再有过任何差错。
柳月灵已经换下了舞衣,只是一双哭红了的眼睛还像兔子似的。
谢临香坐回了座位,却也是已经提不起半点兴趣来。
原本就是想要借此事让皇帝不在千秋宴会上说起婚约的事情,虽然好像是达到了目的,可是谢临香心里这口气怎么都没能顺下去。
回京路上救她的人竟然是九皇子?
她思来想去,却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姜思南会变成了姜之恒,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了?
直到日头西沉,千秋节宴结束,谢临香都没能想清楚这其中的诸多问题。只拖着身躯随着领路的宫人往回走。
织云跟着心事重重的谢临香,疑惑极了,却不好在外面问什么。
走了不远,身后突然传来谁的声音。
“姐姐,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