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索性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商量了几天, 没有商量出来什么, 只好私下你抱怨抱怨。
“咱们朝廷, 要说宽厚也实在是宽厚,但说是律法严苛,也确实严苛。这动不动就杀人,以前……可没有。”
这人说完, 就有人说了句公道话,“以前?以前咱们能踏踏实实的做生意吗?赚的银子不孝敬一半上去,谁敢踏实睡觉?可是现在,你们想想,你们有多久没有出贿赂银子了?”
“这也对,反正有利有弊,要是让我选,我就选现在的,至少我活的安稳,你们看看晋国,哎,现在是什么人间疾苦,听说他们什么粮食也没有,已经饿死了不少人。”
“是啊,以前的晋国棉花多,晋商多少卖棉花的,但是现在谁还种棉花?能种点吃饱肚子的就不错了。”
他道了一句,“你们还挑呢,之前咱们鲁国那般的模样,你们不是求着禹国打来嘛。”
这人话刚说完,就见旁边的人嘘了一声,“你不要命了,哪里有鲁国,如今咱们都是禹国。”
大家便面面相觑,几乎没人再说话,然后顿了顿,一人转移话题,“朝廷办事的效率真是越来越慢了,这都几天了,还没有将对咱们的处罚出来?咱们可都是商户,耽误一天,得少赚多少银子啊。”
正说着,就见外面有人敲门,一个小童走进来,道:“老爷,出来了,出来了,对丝州官商的处罚出来了。”
小童会办事情,买的报纸很多,他们在屋子里的人手一份,先看的第一行。
“丝州主将范筑有失察之过,然看在去年为民出力,政绩斐然,所以暂时留职察看。”
一个商人就吸了一口气,道:“果然,律法严苛,连主将都要留职察看。”
然后又念,“丝州都察于萧然,跟商户勾结,从中谋取暴利,蒙骗朝廷官银,犯下大罪,斩立决,其家九族,三代之内,剥夺任何为官机会。”
刚开始嘴里念叨鲁国禹国的商人便道了一句:“我的乖乖,这下子,怕是于家的人都要恨上这于萧然了。”
“他们有什么资格恨的?他们之前嚣张的时候,可有想过这时候?”
“别吵了,快,对我们的惩罚在后头呢。”
他们这些人,其实心里还是不怕的。虽然他们吃过大麻茶,但是他们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人命。能罚他们什么呢?
众人之前想的是罚银子。
“难道还真能杀了我们一城的人不成?那整个城就荒废了。”
“是啊,我也觉得是罚银子。”
但是事与愿违,他们看见的却是:“收没家财……去朝州挖煤?”
怎么可能!
就连赵士德也觉得不可能。
这一抓,半个城池的商户都没了。
但是他擦了又擦眼睛,看见的便是这个违法之人都抓去挖煤的折子。他一边心神震动,觉得皇太女殿下太狠,然后又觉得很爽。
没错,为何是法不责众?禹国明令禁止不准吃大麻茶,而这些人呢?偷偷地吃,根本没将禹令放在眼里。
他们依仗的是什么?就是法不责众这四个字。
要是这次放过了他们,将来说不定他们还会以为下次还能再逃过一劫。
抓出挖煤就正好。
于是带着人四处抓,抓的时候,这些人都不敢置信。他们之前还在四处悠闲的转,聚集在一块抱怨朝廷,想的无非就是不拿点银子而已,如今一朝被抓,对朝廷也不抱怨了,一门心思想走后门,但是没用,通通都没有用,谁也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拿自己的官帽开玩笑。
君不见,他们也是刚刚顶替上来的官,前头的前辈们,他们的鲜血还没有干呢。
别问,问就是怕。
便一夕之间,被抓的商人们抄没家产,送去挖煤,剩下的商人开始四处活动,也不害怕了,只想将前头人的生意啃下来,变成自己的。
经此一事,众人发现,其实即便少了半个城池的商人又如何?他们走了,很快就能有顶上半个城池的人出来。
他们更加的遵守律法,让朝廷安安心心的。
而且,由这件事情带出来的连锁反应更加有趣,之前那些觉得朝廷严苛的农人也开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将家中的女儿看的好好的,一点事情都不敢让她们出,家中急需银子的,竟然换了个卖法。
他们卖媳妇了。
将媳妇卖出去,卖到大户人家里面做婆子,这不也是一门生意吗?
赵士德都被气笑了。
从来愚蠢至极,却还觉得自己聪明,于是,便让人敲锣打鼓,各村各户,开始将“丝州不允许买卖人口”的律法宣传的人尽皆知。
有世家不满,觉得这样一来,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更有人开始攻击赵士德,觉得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年朝廷都没说禁止买卖人口,只是说了奴仆登记,你赵士德装什么蒜?
但是他们又怕正面杠——因为赵士德扒皮业务实在是太熟练了。
于是暗地里闹的轰轰烈烈,世家还派人到京都去请愿了。
而在京都的婉儿,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去丝州了。
安潮生站在她的门口,脸色惨白,问道:“你此番而去,可有想过什么时候回来?”
婉儿摇头,“没有。也许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
她道:“你呢,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安潮生读的是律学,他将来是想去做父母官的,这个事情,婉儿一直都知道。但是她问他,“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想要做,而且不得不做的吗?”
安潮生摇头。
没有。
婉儿就笑着道:“我有,去丝州,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潮生,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安潮生明白,但是他还会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逼的她离开?
他甚至道:“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私奔,我们离开这些认识我们的人,去一个小镇上,我去教书,你就做生意,这样好不好?”
婉儿就被惊讶住了。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潮生,奔者为妾,我不做这样的事情。你的心我知道,但是我的心,也望你知晓。此番,是我对不起你的深情,但是我不会因为欢喜于你,便跟着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不尊重。”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确实辜负了安潮生,道:“我们之间,许就是有缘无分的,要是彼此纠缠,更加痛苦,不如就此了断,以后婚嫁各不相干。”
她深吸一口气,将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你有为了我抵抗父母的勇气,为了我可以放弃仕途,可是,我不愿意为了你放弃我所拥有的。”
“我与你,注定是我做不到你的深情,你怨恨我吧。”
安潮生就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说错话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想过你想不想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他天生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他还有些软弱,但是婉儿不是。
安潮生低头,道:“你此去,咱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我有父母,有家人,不能抛弃他们跟你一块去了,你,你要珍重。”
婉儿点头,“你也保重。”
他确实在在她最难过的那段时间相遇,又在她最好的时间分离。
……
客栈里,安潮生回到父母给自己留的房间里,坐在床沿边不说话。
安父觉得他一副消沉的模样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骂道:“你看看自己这副模样——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那般的女人,她迷住了你的眼睛,你等几年再回过头来看今日,你得感谢我和你母亲今日劝离。”
安母跟安父的恨铁不成钢又不一样,她心疼儿子,道:“你啊,自小就是懂事的,怎么如今就不懂事了?我都说了,你要是实在喜欢她,不如做妾,即便她没有这重身份,也只能做我们家的妾室啊,一个穷苦出身被卖的丫鬟,哪里能够做正妻?说出去咱们家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你啊,也不是孩子了,怎么就不为家里的姊妹兄弟们都想一想,你要是娶了她,以后我们家的姑娘还怎么嫁人?”
安潮生依旧是没有说话。
安父怒火中烧,就要骂人,却见安母摆摆手,制止住,叹气道:“要不——就做个贵妾——”
安父立马拒绝,“不行,不行,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甚至连孙香也埋怨上了,“殊不知将些什么人跟潮生住一块,如今潮生住的宅子里,另外两个母女竟然是……”
他低头跟安母说了几句话,安母大惊失色,“什么,是那对母女?”
他们都是云州人,当年徐北燕和素素的事情因为牛大宝将人带到了胥江府尹莫启处,由莫启直接安置这对母女,所以当时安父打听了些事情,记得那对母女的模样。
安母当时还可怜素素母女来着,觉得真是可怜人,但是当这对母女再次出现在儿子的宅子里,她还是有些不欢喜。
这算什么?
她犹豫的道:“要不,搬出来吧?咱们又不是没银子。”
“当初想要潮生跟苏香等人亲近,这才让他住到孙香的宅子里面去,如今可好,住出了麻烦,我看啊,不如搬出去的好。”
安父摸了摸胡子,觉得可行:“搬吧,咱们也不是没银子。”
安潮生:“……”
他突然有些觉得父母陌生。
也不知道何时开始,是父母变了,还是他变了。
他站起来,道:“我不搬出去,要搬,你们搬。”
安父大骂,“你真是失心疯了——”
安潮生:“我看是阿爹你失心疯了,竟然连孙香大人也怪罪起来。人家是安晓的小姨母,不是我的小姨母,这些年,靠着安晓跟孙香大人的关系,我们才能将生意做的如此顺利,才能让你说出咱们家有的是银子这句话。”
他有些不理解的看向安父,“阿爹,你自小教我仁义礼智信,怎么自己却失去了这些应该有的东西。”
他再看向安母,“阿娘,你不要将妾室或者贵妾总是这般轻易的说出来,你说出这句话,本就是对人家姑娘的侮辱。”
“她好生生一个人,姓,是群英策孙香大人的姓,名,是皇太女殿下亲赐的名,她行的端正,行的坦荡,为什么在你的心中,就变成只能为妾的人呢?”
“你可以说家世不好,你不喜欢,你可以说她不符合你的眼缘,你不喜欢,但是你不能戳着人家的伤疤,说她以往经历,只能为妾。”
“阿娘啊,你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件事情,你的儿子,并不是如你想的那般是人中龙凤,你的儿子,配不上人家。”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娘,如今不是你不要人家,而是人家,不要我了。”
安母虽然被儿子数落了一顿,但是却听懂了后面一句话。欢喜的道:“你们断了?断了就好,断了就好。”
安潮生就有一股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婉儿已经展开了翅膀,要去遨游天地,带着一身的光,去做名垂千史的事情去了,而他碌碌无为,为着期末的考试发愁,为着先生的提问发怂,他这般一个被尘埃盖住的人,却被说是成宝。
他动了动嘴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没用。
他只好转身,道:“我想静静,你们出去吧。”
……
丝州的事情在西州的几位将军眼中,并不算得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