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的是欧阳先生的家。
自从婉儿去了丝州之后,女校之事便若有若无的传了出来,尤其是京都。
刚开始,也无人愿意去,但是一位姓欧阳的女先生站了出来。这位女先生出身名门,在一开始出禹字的时候,便开始学习,在开始有算术等书出来的时候,也开始买书回去算,后来在有了小学之后,成功应聘了小学先生。
折青记得她。
这是第一位女先生。
她在婉儿走了之后,遍访了好几位有学识的夫人,然后才有了这几个的女先生点头。
她跟婉儿一般,也是伟大的。
折青到她家宅子门前的时候,给门口的人递过去一块牌子。
那牌子是孙香的,她借来一用。果然,便有一管事婆子般的人很快出来,问道:“可是孙香大人?”
应该是不认识孙香的。
折青就摇头,“我跟孙香大人是亲戚,这牌子是她赠与我的。今日想见欧阳夫人,是孙香大人托我跟欧阳夫人相谈要事,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婆子就迟疑的道:“夫人……夫人出门了。”
折青就顿了顿,“冒昧前来,实在唐突了,打扰了。”
正说话,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声,“谁说我不在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们越发的嚣张了,竟然连话都敢胡说。”
婆子就惊恐道:“是……是,是奴婢记错了,以为夫人不在府中。”
然后直直朝着折青看来,一看,便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姑娘,里面请。”
这是认出来了。
折青便笑笑,往里面去,绕过游廊,走到了一处亭子里,就见欧阳先生直接跪了下去,行礼道:“殿下,您来府里,可是有事?”
折青便道:“闻君明日就要前往丝州,便来跟先生说说话。”
欧阳就知道大概是这事情。
她笑着道:“殿下,臣妇……”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又闻一老妇人大怒前来,道:“好啊,你还敢违背我的命令!”
老妇人倒是没有认出折青来。
她怒火冲天,“欧阳问凝,你不要太嚣张了。”
欧阳先生便叹气了一句,朝着折青解释道:“这是我母亲,她不愿意让我走,正跟我闹呢。”
老妇人没有看折青,而是道:“闹什么闹——纵然这世道再变,孝道始终不变,且我对你够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出门教书,我不愿意,但我也愿意尊重你,结果你呢?如今越发的不孝,我让着你,你却得寸进尺,这回还要去丝州!”
她骂道:“哪里有女人像你这般,你要是走了,家中的孩子和丈夫怎么办?难道你不要这个家了么?”
这话极为市井,折青能想到,一个出身尊贵的老夫人已经说出这种话,想来是已经说过其他所有体面之语了。
她就看向欧阳问凝,斟酌道:“若是先生愿意,我也能助先生丈夫一臂之力,让他去丝州为官。”
丝州正缺人呢。
但是欧阳问凝却摇头,“殿下,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我的路,他插不了手,他的路,我也不过问。”
然后转头朝着老妇人道:“母亲,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嫁给你家,嫁给你儿子之前,我是欧阳问凝。去丝州,是我想做的事情,你用孩子和丈夫压我,是根本压不倒我的。”
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十五岁出嫁,同年,给丈夫纳妾,十七岁生下儿子,三十岁给儿子定下亲事,三十四岁,帮儿子操持婚事。
三十五岁,今年春,儿子又生了儿子。
其实回想从前,她已经是极好的了。她出身好,因是最小的一个,父母兄妹疼爱,所以想做什么,所有人都愿意让她去做,养成了她性格的强势。
成亲之后,丈夫性子弱,对她言听计从,根本压不住她。儿子也听话,儿媳孝顺,她在外做先生这么多年,家里人除了婆母,再没一个人说过一句不好。
这回,她要去丝州,即便他们不理解,但是也不曾阻拦。
他们对的起她,她也对的起他们。
她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所以婆婆用家里的人压她,想用家人让她留下来,她不愿意。
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念家,有人却不念。
她才三十五岁,她还想去做更多的事情。
她转身,再不理婆母,而是朝着折青跪下,双手伏地,行了一个大礼,道:“殿下——臣妇为了家族门楣和小家操持了半生,该是臣妇为自己而活了。”
“臣妇之意愿,是为最终意愿,臣妇之行,不会被任何人所阻拦,臣妇之心,坚若磐石。”
“所以殿下不用叮嘱臣妇,不用为臣妇感到担忧,这都是臣妇深思熟虑做出来的行动。”
折青就感慨道:“你既然想的如此明白,又何必称自己为臣妇。”
欧阳问凝顿了顿,笑着道:“是臣说错了。”
第93章 考试放榜
折青其实找欧阳先生, 也是想跟她谈下有没有后顾之忧。她能舍生为人,自己就要为她们打点好后面的事情。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想到,欧阳先生已经看透了她的来意, 她说,她是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所以她能走下去。
没人能阻止她走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 折青觉得世间有她们, 真是她之幸事。
“纵使我有千般本领,但是没有你们, 我什么也做不了。有了你们,我才能算的上成功。”
欧阳问凝就诚惶诚恐, 这话实在是嘉赏太过,她道:“殿下,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于是两人这一来一回, 就是老夫人也知道这是皇太女殿下了。她立马吓得跪下来,声音也不泼辣了, 身子也不康健了,好像一下子病倒了似的,成了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跪在地上, 颤颤巍巍的, “殿下……殿下, 臣妇冒犯了, 望殿下恕罪。”
折青就道了一句:“何罪之有,起来吧,你是欧阳先生的母亲,看在她的面子上, 我绝不可能对老夫人做什么。”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老夫人就知道自己再不能阻止儿媳妇去丝州了,心中满怀委屈。
在她看来,妇道人家,命本来就是这般。成婚之后,便要为夫家和孩子操持一生,如今大家都是这般做的,为什么她欧阳问凝就觉得是委屈了。
她有这么一个儿媳妇,她才是受了委屈呢,她儿子有这么一个妻子,孙儿有这么一个娘亲,才是更受委屈。
晚间等儿子回来,就道:“这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丈夫外出为官,妻子还需随行伺候,除非是家中婆母需要她照顾,这才能给你纳几个妾室随行照料。”
“如今可好,人家自己要出门做先生去了——还是做的那一群不要脸的女人先生。天爷啊,以后谁还敢与我家结亲,她就看自己生的是个儿子罢了,在成婚之事上受不了多少的磋磨。可是咱们家还有女儿呢,二丫头三丫头也大了,要是有人知道她们的嫡母给一群青楼婊子教书,那谁还敢跟我们家的姑娘结亲?”
这话说的她儿子不敢吭声,只道:“母亲,你这些话,怎么不在今日皇太女殿下面前说?”
老妇人就被噎了噎,道:“你知道什么,今日皇太女殿下来,我先被吓着了——毕竟我在她面前还骂了人,便想着怕拖累你的官身,要不是如此,我也是不怕的。哎,为娘的,也是为了你和楠儿好。”
她儿子听了也不说话,这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就只有妥协的份了。再者说,他并不觉得问凝去丝州有何不妥。
老妇人就开始骂,“我如今最后悔的时候,便是看你当时性子弱,怕你爹去世后,你被族中之人欺负,便给你找了她欧阳问凝,让你被她一个悍妇压了这十几年。”
她骂骂咧咧的,拉着儿子的手骂了半宿才去睡,然后等到她睡去了,她儿子才敢回正屋去。
“母亲给你罪受了?”欧阳问凝道:“快来吃饭吧,我给你留了饭。”
最近朝廷忙,他性子弱,定然是别人将一些杂活都给他做了,按照往常的情形来看,应该是没有吃饭就回来了。
她的丈夫姓郁名宪,年轻的时候是个包子,任人捏搓,现在三十多岁了,还是个包子,受人委屈。
比起儿子来,她其实更加放心不了他。
他们之间,没有情爱,但是过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亲情了。且丈夫规矩,不似别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在家里也听话的很,跟他相处,就好像养了一个大儿子。
这般的儿子,刚开始养的时候,觉得他听自己的话,便是好的,后来便觉得心累,什么都要她拿主意,什么都是她去顶上,他只管过他的小日子就行。
如今疲惫了十几年,他无条件的支持她去丝州,她突然又觉得他很好,甚至于某一瞬间,对他都有一些愧疚之情。
她笑了笑,“母亲定然是不会问你吃了没有的,你以后也别这么实诚,她是你的母亲,只是性子粗,记不得你到底吃了没有,你要是没吃,就直接跟她说,让她给你煮。”
郁宪就道了一句:“嗯。”
欧阳问凝顿了顿,叹气道:“阿宪,我此行而去,怕是短时间内难以回来,家里就交给你了。”
郁宪这才抬起头,道了一句,“我知晓的,你去吧,家里有我呢。”
欧阳问凝笑起来,“多谢你。”
……
七月,齐晋之地,已经是一片焦土。
说是焦土,是因为被烧的。燕国投出来的炸药厉害的很,所到之处,死伤无数。但是齐晋也不是那般好打的,你有炸药,我也有,大家一起炸。
于是死的人越拉越多,一个小姑娘坐在一个山洞里,将一个伤员拖到一边,开始给他包扎。
她的手法极为快,熟练,包扎完一个人,就看看外面,去外面拖第二个人。
拖的人是晋军,她是晋人。
拖了整整三个进去,但是也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和这人一起躺在山洞里,期间还给他喂了一杯水。
晋兵醒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放在地上的水杯。
那是禹杯。因为是从禹国传过来的,是传闻中的保温杯,听闻热水倒在里面,一天了,还能保持温度,是不容易冷的那种,基本是贵人才有的东西。
但是,在战场上,是不会有贵人来的,那拥有这种东西的,只有一种人。
禹医。
他这是被禹医救了。他的心松了松,抬了抬胳膊,发现自己的手抬不起来。一阵疼痛感传来,好像在说他的手可能废了。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钻了进来。
她满脸是黄色的泥土,站在那边,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看起来是吃的。
她谨慎的道了一句:“你醒了?”
晋兵点头,吃力的道:“你救的我?多谢你。”
小姑娘就点了点头,“不用谢,我师父说,这是我们行医之人该做的。”
晋兵分辨出来,这就是他们晋国的口音,还是宿城那边的。他来了兴致,“我也是宿城人,你,你的师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