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禹心道,这谁顶得住。
小谢未免太会了,一会儿不撩拨他九爷就不行,不是碰碰手指就是擦过手背,这一套一套的,难怪他家爷把持不住。
白明禹瞧见谢璟手快碰到九爷的时候,一边留神周围其他人的反应,一边装作咳嗽两声。
谢璟起初没明白,后来也偶尔抬眼瞧他。
白明禹拿眼神暗示他,却瞧见那人轻笑一声又继续干活去了。
一天下来,白二嗓子都快咳哑了。
九爷只当他在柴房关了两天,受了点风寒,还让大夫去瞧了下。
谢璟送大夫一起过去,等对方细细诊了脉象,问道:如何?
大夫面色古怪:二少爷身强体壮,力大如牛,这,没毛病啊?
白明禹坐在那抖腿,不耐烦道:我没病。
谢璟不放心,叮嘱大夫道:劳烦您仔细瞧瞧,他常去东院,若是风寒传染就不好了。
白明禹:
白明禹磨牙,忍耐着让大夫检查完了一遍,确定没病之后,拦着谢璟道:你等会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璟站在那,等他开口。
白明禹站起身围着他绕了两圈,眉头紧皱,最后很不甘愿道:九爷的事儿,轮不到我说话,但是你记住,以后在东院不要太出格,东院那么多人瞧着哪
谢璟平静道:东院众人都知晓此事。
白明禹:啊?
九爷已经同他们说过了。
白二有些恼了,一想到自己最后一个知道此事就觉得白天的时候像个傻子:你,你少得意!反正你平日里也要检点些,多注意影响,爷现在宠着你不代表以后都是如此,若是等以后他看了谢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拧着眉头换了一个说辞,以后爷总会要子嗣,反正,你低调些总没错。
谢璟抬眼看他。
白明禹被他瞧得不自在,拧眉道:跟你说话,听到没?
谢璟心道,九爷上一世身边只他一人,子嗣之事倒是有点转机。
当初白二还跪下给九爷磕头,想当儿子来着。
这么大一个儿子就站在眼前。
白二瞪他:你这么看着我干啥!
谢璟平淡道:二少爷瞧错了,我不过想着,二少爷嗓子哑了,一会还需喝点清热降火的药汤。
白明禹:我不喝那玩意儿。
谢璟:那就喝些凉茶。
白明禹没喝过,但又不好装作不懂的样子,点头道:凉茶还行。
送来的凉茶比药汤还浑浊,又苦又涩,里头加了双倍黄莲。
白明禹被迫喝了三天清火的凉茶,期间连东院都不敢去了,书房重地更是不肯再靠近一步。
半月后。
白虹起被叫到东院,九爷同她商谈半日,定了南下的章程。
白虹起虽然之前已听家里提过此事,但真定下来之后,心里依旧有些难过。她在北地出生,一直从未离开祖母身边,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一趟,想到祖母和九爷,眼圈儿忍不住泛红。
九叔,北地近日不太平,我多留一段时间陪您吧,多少能帮上一些。
正是如此,才让你南下。
可
这里还有白二,你安心前去,不必多虑。
九爷递了一封亲笔信给她,叮嘱道:你此次南下,我派二十护卫随行,另外到了青岛,会有几位先生接应,都是颇有声望的大掌柜,随你一同前去做个帮手。原本还想多给你几人,但人太多,反而容易引起注目,怕引来不必要麻烦,只能先如此。你到了闽地之后,只管找张、王二位掌柜,他们以前是东院管事,把信给他们瞧了,他们就知道如何办事了。
白虹起应了一声,收下信,走到前面给九爷磕了一个头。
她再起身的时候,已红了眼眶,眼泪到底没忍住落下来,带着鼻音颤声道:九叔,虹儿走了,这一去怕是几年不能相见,祖母那里还请九叔多替我去探望,也请您保重身体。
九爷一直等她出去,过了片刻,才轻叹一声。
白虹起走到外头院子,正好迎面遇见白明禹。
白明禹像是刚得了信儿,匆匆赶来,瞧见她立刻站在跟前急得有些磕巴:你,你当真要走啊?
白姑娘心里又酸又涩,点头嗯了一声。
白明禹站在那,一脸焦虑,过了一会又道:我去跟九爷说,怎么就非得你去不可了?
白姑娘咬唇看他,不是我,难道是你吗?
白明禹傻愣愣道:啊?怎的又扯到他身上来。
我要是男儿,定当比你出息!白姑娘红了眼睛,要哭未哭的模样偏又带了几分倔强,眼泪硬生生忍下去,抬高下巴去看他,九叔交代的事,你若是做不了,就写信告诉我,我立刻带人回来!
白明禹心里不是滋味。
一时也不知道该嫉妒九爷还是嫉妒自己,总之和他心尖上绕来绕去的那股酸意并不相称,不多时转成了浓浓的委屈: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句?
白姑娘看他,一双眼睛兔子一般红彤彤的,往日里再凶的美人,只要一哭就弱了几分气势。
白明禹一瞧见她这样,心里就揪着一般。
两人站在院中低声说话,远远瞧着,从不低头的二少爷,如今一直弯腰陪着小声说话,脾气极软。
白虹起坐火车离去,九爷让白二去送。
站台上人熙熙攘攘,白明禹隔着车厢玻璃看她,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车窗喊了一句,白虹起不明所以向上推起车窗,问道:何事?
火车汽笛鸣响,已微微开动。
白明禹转身忽然跑了。
白姑娘原本的一点离家伤感,一下变成迷惑,搞不懂这人又发什么疯。
正想着,忽然听到前头包厢门那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拦着在说话,不过片刻,就听到重重跑来的脚步声,包厢门被拍响了几下,紧跟着推开就瞧见了站在门口正喘着粗气的白明禹。
白虹起惊讶道:你怎的也上来了?
白明禹喉结滚动几下,看着她道:我就是想起你带的一个箱子。
箱子怎么了?
太沉,我帮你搬下来,你路上用着也方便。
白明禹耳朵泛红,也不管她说什么,避开对方视线就开始干活。白虹起坐的是软卧包厢,一整间只她一人,箱子摞在上头确实很沉,白明禹给她扛下来一只,又听她吩咐打开取出几本书来放在一旁小桌上。
白明禹坐在小桌对面,看着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几支鲜花,干巴巴道:车开了,我等下一站再下去。
白姑娘:你疯了不成?下一站可就出山海关了。哪有送出千里地的人。
白明禹嘴硬:我乐意,你少管。
白姑娘手指在发尾绕了两圈,视线跟他撞上,被他瞧得心尖像是被撞了一下似的,不知为何下意识扭过头去。
白明禹一直送过了山海关,这才下车。
九爷这两日没找到人,问起之后才从孙福管事那得知此事,一时失笑:我只说让他送人,怎么送出去这么老远?
孙福管事笑道:二少爷也是替九爷着想,这虹姑娘头一次出远门,多送送咱们也安心些。
九爷问道:他还要多久才回来?
孙福管事道:说是已返程,还要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连夜赶回来,明儿一早爷就能瞧见,保准不耽误事儿。
九爷点头:那就好。他翻了翻书,又问,璟儿去哪里了?今日怎么也没瞧见他。
孙福管事道:小谢上午去了马房,兴许是跟张虎威他们上山去了,可要我去找找?
九爷:不用,嘱咐小厨房那边下午多做些茶点,再煮一碗甜汤圆。
孙福管事笑着答应一声,出去了。
每回谢璟出去骑马,回来总是容易饿,东院里最爱吃汤圆的也只有他一人,这碗甜汤圆不用问也知是给谁准备的。
九爷在书房处理事务,等到了下午,独自一人用了些清茶,点心碟子摆了五六样,但一点没动。
一个时辰后,九爷派人出去寻谢璟。
片刻后外头有人来报,九爷问:可是找到了?
对方道:爷,老太爷派人来请,说让您过去一趟。
九爷合拢书,起身吩咐道:若是璟儿回来,让他先吃些东西,不可乱吃果子。
下头人答应一声。
九爷这才去了前头院子。
白府占地广,两边院子虽未分开,但中间隔着两个花园并一个戏楼。白老太爷年纪大了喜欢养鸟、养鱼,前院树木要更浓密一些,修了假山水池,里头养了些鱼,水面波光粼粼,能听到水声潺潺。
白九到的时候,老太爷正拿了饵料在喂一只红嘴鹦哥儿,瞧见他来,招手笑道:来了?过来瞧瞧,我这新养的鹦哥如何?
白九走近,看了一下点头道:不错。
老太爷又问:比你身边的如何。
白九神色如常:爷爷说谁?
老太爷抬眼瞧他:你东院人口风倒是很紧,但你把人日夜带在身边,想瞧不出也难。老人把饵料放在鹦哥面前的小食盒里,叹了一声道,之前在北地的时候,我就瞧着小谢是个好苗子,你能瞧上眼,也不是什么奇怪事。这孩子本事不错,只这么收在院子里未免有些可惜,我上回就问过你一次,不如送到我这里教导几年,也是臂助。
白九笑道:爷爷误会了,他可不是您养的鹦哥。
哦?
白九伸手逗弄了一下笼上站着的那只红嘴鹦哥儿,笼里的鸟扑腾两下翅膀伏在横杆上,他收了手道:剪羽之后,算不得猛禽,他性子野,您教导不了。
老太爷道:你说小谢?我瞧着可不像。
白九:您跟他接触少,他年纪小,骨头却硬得很,就算我答应送过来也没用,您管不了,他只听我一个人的话。
老太爷不赞同道:过些年东院总要有位女主人。
白九淡声道:就算多添一位主人,也总要服众。人选他心有所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变过。
老太爷见他如此,只当他还年轻,也未多劝,又聊了些北地其他事物,如今乱局初现,儿女之事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了。
晚饭时候,老太爷留了白九一同用饭。
祖孙二人身边没有留伺候的人,方便说话。
老太爷用了一小碗碧粳米粥,放下碗,拿一旁绸帕擦了擦唇边,道:过段时间沪市有个工商业召开的会议,南北都有人参与,我想着,这次就不用别人了,你亲自去一趟。另外去了那边之后,也不忙回来,黄先生那边收了信,说是族学里送出去的那些留学生今年要回来几个,你带他们去沪市见见世面,顺便也做一两桩生意,如今都搞实业兴国,我们也当做些事。
白九:非走不可?
老太爷点头:非走不可。你之前在俄国时候得罪了日本商人,生意上的事自不多说,日本商船被击沉两艘,他们如今把这笔账算到你身上,还是避一避的好。
白九:他们也击沉我们几条船,其中有无辜渔民受牵连。
老太爷拿花生米丢他,气笑了:你少跟我说那些,我可听说了,那船上压根没人,你在外头演就算了,在家还跟我唱苦肉计呢?我可不吃你叔父那一套。
白九淡定道:那大概是救得及时,才无人伤亡罢。
老太爷看了片刻,叹道:前些天你在榆港的事我已听说,这事如今闹得厉害,新仇旧怨,日本人正闹着要彻查,你还是莽撞了些。
白九道:这事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为何?
为北地将来。
老太爷拧眉:就算这批军资你要拿下,也应同你叔父言明,最后交到了冯师长和郭义贞手中,他们二人狼子野心,原本二十八师就是精锐,如今得了大批补给枪械,怕是北地要乱了,何谈将来?
白九道:那批军资叔父不止给了冯师长,省府两个师也给了,惟独没给一个人,爷爷可猜出是谁?
老太爷怔愣片刻,忽然道:少将军白君瑞?!
白九点头:是他。
白老将军手下有两个师都是老部下,只听从老将军的话,而冯镇北的二十八师装备精良却过于激进,两边矛盾不断,拍着桌子骂娘也是常有的事。白西梁有一个儿子,名叫白君瑞,如今跟在他身旁处理政务,老将军有意栽培,但省府两个师的老部下只听他的,不听少将军的,而冯镇北那里就更不必多说,招呼基本不听。总督府里几方势力的争斗不止,少将军年轻,身上又没有军功,一时不能服众,北地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内里暗潮汹涌。
白九道:去年我带船队归国,最后几条船,转了几次折返回艾虎,那船上装的是什么,我想爷爷已有耳闻。
老太爷对家中之事虽不在管理,但船队去了哪里,运了些什么,还是清楚的。在艾虎靠岸的船上虽对外说装的是棉花和布匹,但在港口卸下来的却是军资,数量比起这次榆港之数,只多不少。他心里一动,开口问道:那批货物,可是在少将军手上?
白九点头。
老太爷面色凝重,好半天才叹了一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三军对垒,躲避在后方的那一个才是赢家。
不管是守旧派的老部下也好,还是激进派的冯镇北也好,吃了榆港这一批货物,势必又要起摩擦,这两方都处在明面上,就已输了先机。
白九道:三年前叔父就已谋划此事,秘密购入大量军资,叔父年纪大了,总要为下一任着想。北地若想安稳,势必要学新法、推新政,此事省府老臣不行,冯镇北也不行,唯有少将军可以做到,所以不论俄国或是榆港之事,都是为北地将来,非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