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栾外祖母府邸在京城西郊,大约需要半个时辰的脚程。
等到了目的地,太阳已经整个儿升起,向屋檐房角涂抹带着些许凉意的光晕。
顾栾披着盖头,与一众母家亲眷立在门前。
外祖母高周氏是个慈眉善目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和当今西太后是一个高祖的堂姐妹。郡守夫人长得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顾栾外祖父去世的早,高周氏一个人守寡几十年,没有再嫁,每日吃斋念佛。见到姚星潼,老太太拄着拐,伸出树皮般苍老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摸,乐呵道:“这孩子生的好,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是有福的命;眼头圆圆,眉眼和和气气不打架,是个软脾气呐。栾栾呐,你以后可莫要欺负人家。”
盖头下的新娘难得乖顺,轻声应下。
喇叭唢呐声起。
顾栾撑着高周氏的手,掀起车帘,低头坐入花轿。
“吉时已到,起轿!”
***
和去时的路一样,只不过因为太阳越爬越高,晒的姚星潼有些发热。
郡府家千金招赘婿一事,早在几天前就传遍了大半个京城。听说今日办喜事,纷纷拖家带口涌到街上观看,想要沾沾新人的福气。
虽说是赘婿,那也是郡守家的赘婿,福气足的很。
人多到差点走不动轿子。姚星潼在前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拱手道谢,文明礼让的话说到嘴皮子发干,才算是在人流中开辟出一条到郡府的路。
郡府门前。
落轿。
媒人牵着顾栾的手,将她从轿中引出。姚星潼注意到,顾栾圆润的指甲上也用凤仙花汁染了一抹红。淡淡的,倒透出几分温柔。
郡府门口提前放了火盆。
“跨火盆——红红火火,霉运退散!”
顾栾拎起繁杂喜服,迈出长腿,大步跨过火盆。
“好命佬”和“好命婆”一人执牵红一段,分别递到姚星潼和顾栾手上。顾栾现在戴着盖头看不见,姚星潼引她去拜堂时,万分小心,生怕她看不见路磕了碰了,闹出血光之灾,导致日后不顺。
顾栾中途歪了一下,似乎是穿不惯绣鞋。不过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两人顺顺当当到了大堂。
拜高堂时不拜女方父母。姚星潼是赘婿,便不拜她这边的双亲。姚东桦和李氏以亲戚身份前来,在宾客位吃席。
是以顾连成和高氏一左一右占据牌桌两边的位置。牌桌上供奉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礼成——”
***
若是普通嫁娶,拜堂过后,新娘步入洞房,由新郎在外迎接宾客。
入赘有所不同,顾栾与姚星潼一同在门前迎接宾客,然后顾栾回房,姚星潼独自送客。
这场婚宴办得毫不含糊,京城名流、梁朝中心官员基本全部到齐,给足了顾连成面子。
姚星潼事先背过名录,人没有认错。但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多权贵,而且每个都同她笑眯眯地道贺,她两条腿承受不住这无形之重,到后面开始打颤。
顾栾察觉到,趁周围人少,一巴掌拍向她后腰,给她拍直溜了。
“怂样儿。”顾栾小声嗤道。
姚星潼不敢吭气。
等到名册上的宾客到齐,一对新人还立在门口。高氏派阿林过来叫他们进去。
顾栾却道:“等等。”
姚星潼也全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们在等皇后。
不知顾栾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就他俩清楚。
终于,一架黄灿灿的马车出现在视线。
“皇后娘娘驾到!”
第8章 .8洞房夜 “在你长到八尺之前,休想与……
顾栾赶紧用胳膊肘戳姚星潼:“胡椒粉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在我帽子上。今天风也顺,待会儿行礼时一弓身,保准飘进去。”
皇后娘娘闺名崔含霁,乃当朝中书丞相长女。她浑身上下佩戴了不知多少首饰,一步一摇,叮叮咚咚,玉环碰撞出清脆声响。
一双凤眼生的极其端正。看人时不怒自威。
尚未通报到府内,府外的一群人先齐刷刷跪下。姚星潼下跪时故意用力甩了头,好让胡椒粉飘到皇后身上。
“皇上本欲与本宫一同前来道贺,可是临行前龙体欠佳,便由本宫一人前来。顾氏一族为我大梁功臣,顾小姐外祖母又是与西太后沾亲带故的表姐妹,于公于私,本宫都应前来道贺。”
美目瞟到姚星潼脸上。“你就是顾家挑选的赘婿,姚——阿,阿阿嚏!”
姚星潼准备的胡椒适时起了作用。皇后一句话没说完,连打了一串喷嚏,并且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胡椒!这是胡椒!咳咳——阿嚏,快,快传太医!”
“娘娘,咱们没有太医随行啊。”
“拿快回宫——咳咳,本宫快喘不过气了——”
打起喷嚏来没完没了,本来好好的端庄皇后摇身一变成口水喷雾器,因为不停咳嗽喷嚏,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顾栾这才假装惊到:“怎会有胡椒?皇后娘娘对胡椒过敏!”
姚星潼哭丧着脸:“兴许是我方才进出厨房带过来的,我罪该万死,皇后娘娘恕罪!”
“请皇后娘娘开恩!我夫君才入京城不久,并不知晓您对胡椒过敏一事。再者,若是知道您今日要大驾光临,顾府定会将所有胡椒清除,一粒粉末也不留!”
短短几句话,既把姚星潼洗成“无知者无罪”,同时将错怪到皇后不请自来头上。
皇后边上轿准备回宫边摆手:“无事——阿嚏!大喜的日子,怎能责怪新人阿嚏!祝福已送到,本宫先回——阿嚏回宫。”
是以,尊贵的皇后娘娘才到郡府门前,下辇没走两步,又连滚带爬上步辇回宫,甚至连郡府的门都没进。
里面的宾客后知后觉皇后娘娘驾到,纷纷赶出来对着快马加鞭往宫里赶的步辇嘘寒问暖。
姚星潼就趁着这个空当,赶紧到李氏跟前跟她说话。
姚东桦不在。他跑去跟那堆权贵们关心皇后娘娘的凤体去了。好不容易能扎堆名流,不狠蹭一蹭他就不是姚东桦。
“爹真是的,我不过是赘婿,跟别人攀不上关系。他倒好,攀不上的硬攀,说出去要丢谁的脸?”
“我来时已经三番四次嘱咐过他了,大抵不会像之前那般疯魔。不过你过来,娘有话要问你。”
亲眼看到她过的这么好,李氏没有想象中的放松笑脸,反倒神色慌乱,“潼潼,娘方才可是看到了,是你往皇后娘娘身上扑了东西。娘知道你胆小,不会惹事,又怎地会主动去招惹皇后娘娘?”
世上唯一能全盘站在姚星潼角度替她考虑的只有李氏。姚星潼觉得李氏不会大嘴巴到把顾家和皇家的恩怨纠葛往外八卦,就三言两语将顾栾吩咐她的告知李氏。
李氏跟精明老太婆、阴阳怪气小姑子宅斗二十余载,早练出了一身的心眼儿。姚星潼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想明白了。
顾家想把皇后弄走,又不想因此得罪了皇上,于是哄姚星潼来当这个出头的椽子。
姚星潼毕竟是个入赘的外姓,不是真的顾家人。
她不关心那团乱如麻的恩怨到底是什么,只怕出事了对姚星潼不利:“到时候皇上要是真怪罪下来,那锅还不都是你背啊……呜呜,我就说,这郡守家咱就不该高攀,招你进来是让你享福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还不是叫你来挡灾!那帮人就是看你没心眼,憨乎乎,但凡换个你祖母那样心眼比蜂窝多的来,看他们能不能这么哄了去……那可是皇后啊皇后!早知如此,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叫你入这个狼窝……”
李氏对整个郡府的印象当场直降为负。
一听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句式,姚星潼就感到头大。李氏最爱放马后炮,逢事就抱怨后悔个没完没了,嘴上说得好,真要下手干了又直往后缩。恐怕一辈子的果敢和勇气都在姚星潼出生串通产婆误报性别上花光了。
顾栾昨日象征性的安抚尚在姚星潼心中持续激荡。她觉得事情不似李氏想的这么严重:“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你又不是嫁女儿,你是招媳妇!娘,你这么想,皇上跟老爷既能维持表面的和谐,想必还是有几分忌惮老爷。敢来他们家婚宴上耍威风,肯定不敢在大喜的日子上因为打喷嚏而砍了新入京的新郎。”
“潼潼咱……”
“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可叫我好找。韩编修他们到了,你快与小姐一同迎客。”阿林火急火燎过来,一迭声地催促。
她瞧见李氏,出于礼貌地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快步领姚星潼越过李氏朝前堂去。
李氏看着女儿匆忙的背影,心中涌上前所未有的酸涩。
从这一刻开始,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姚星潼成了别家的人了。
***
宾客们在吃席。姚星潼与顾栾挨个桌敬酒。敬完酒,顾栾回房休息,等待洞房。
姚星潼没喝多少酒。保险起见,她还是去厨房要了碗醒酒汤,防止头晕出错。
从厨房回来,宾客席中,有一人目光带刀,盯着她。
那人气度不凡,年龄三十岁左右,所有人都面露喜色,只有他一脸阴沉,在一片喜庆艳红中显得格格不入。
几乎是瞬间,姚星潼便猜到他是定康侯陆许明。
瞧他阴谲的眼神,下意识地,姚星潼一点点朝后退去。退过亭台拐角,猛然装进一个怀抱中。
姚星潼吓了一跳。转头,原来是顾栾。
顾栾走路无声,一身大红嫁衣,头顶红盖头,冷不丁出现在人身后,多少有点惊悚。
“小姐,你不在屋里歇着,怎么出来了?”
“闷,烦,出来逛逛。陆许明是不是在附近。”
想到那双眼睛。姚星潼答:“好像是的。他似乎不太高兴,刚刚一直盯着我。”
“呸,他也有脸。”
“小姐,你昨日特地提到定康侯,可需要特殊招待?”想到那日在妩乐楼听到的传言,定康侯是她现在的头号“情敌”,今日可能是来砸场子的。
对于自己的桃色绯闻,顾栾像是一点儿也不怕别人知道。他磨牙道:“当然要特殊招待。”
“怎么个招待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