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檀看着皇帝,淡淡笑着。又转眸看向一旁的宁志安:
“早年星檀与盛家公子相识在先,后在宫中相遇之事,似让宁大人过分操心了。”
“星檀今日便以这后位凤冠为信,与宁大人与诸位大人将话说明一些:星檀与盛承羽并无多余私情,国公府与往日的盛府,也并无过多往来。”
“宁捷将军在西南大败,星檀亦是心痛,星檀愿让钦天监择吉日,往桂月庵中静修,与大周阵亡的众将士们念经超度,以度他们达彼岸,往来生。”
她话语素淡,却字字铿锵。话落,那人再与他一拜,“还请陛下成全。”
“……”凌烨心口冷嗤了一声。她将话都说尽了,还让他成全什么?成全她卸后冠,弃凤印,这就是她要的痛快?
宁志安亦未想到,皇后会有如此举动。殿内十余臣子,皆听到这样的话从一个娇弱的女子口中说出,坚毅果决,根本未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未等皇帝答应下来,臣子们已跪去了地上。
“皇后娘娘仁慈千岁。”
陆亭绥看着女儿,依旧几分难以置信。秦氏那女人不是东西,昨日竟然趁他往同僚中走动,闹去了宫中,让他一向温柔可人的女儿,行此一步。
他知道女儿此行的目的。宁志安想拉着国公府当垫背,星檀如此一棋,便断了宁志安的念想。皇后卸冠自证清白,往桂月庵清修与众将士超度,已是与陛下请罪。
宁志安胆敢再有说辞,陛下但凡对皇后有些许恻隐之心,都会治回他一个犯上之罪。
陆亭绥亦缓缓屈膝,抚开衣袍,沉沉跪下。“皇后娘娘仁慈千岁。”
殿内其余内侍见得如此,无不效仿。宁志安无处可躲,为势所逼迫,只得一同跪拜。
凌烨看向殿内众人,不觉早已负手成拳捏在了身后。皇后却依旧挂着一丝笑意,静静等着他的回话。
祖父、父皇的妃子皆有往桂月庵修行的先例,不是犯下过错,便是受得冷待自请青灯古佛,然而无一例外,全都一去不返。
她尚未及双十年华,去那里做什么?
却听她再道了一声:“陛下,还请陛下成全。”
百官还跪着,皇后却静静与他四目相对。
他只觉喉间似是粘着浆糊,难以开口:“那…便许皇后往桂月庵暂且修行三月。”
待三月战事平定之后,他再亲自接皇后回宫。
话毕,百官叩首,那些与皇后的一番称赞,早成了脑后咽呜之语。也是,如此这般,也是与他的好时机。
可人明明要走了,可那双眸光中没有留恋,只剩一片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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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隆冬(11) 别离
大雪未停, 天色依旧昏昏沉沉。
寥寥几束光线从天窗洒进惠安宫的偏殿里。因得落雪,花窗都被内侍们蒙上了一层厚棉帘子。除了天窗上洒下来的光,再无其他了。
长孙南玉撩开那厚棉帘子的一角, 正往窗外看着雪。
宁妃却正从外头进来, 待殿们被嬷嬷婢子小心合上,方开口与窗边的人道,“娘娘, 太医院那边回了消息来。皇后娘娘该是前日信国公夫人递帖子求见的时候受了惊, 那胎儿果真没稳住。”
“小年子与你说的?”长孙南玉微微侧眸过去,暗处的宁妃一身粉黄的狐裘, 面色沉在黑幕里, 只在微弱的光线下,能见得她嘴角的一抹笑意。
“嗯。如娘娘吩咐的, 小年子去翻了施太医那脉案。上头记得清清楚楚。”
长孙南玉满意地笑了,继续撂开棉帘,望向窗外。
那雪花纷纷地落下,今儿晌午她让婢子们起的雪人儿, 身上又落了绒花似的一层,好看极了。
她笑着问:“她也不打算让陛下知道?”
“许是护着娘家。毕竟,过错在国公夫人。”
长孙南玉回眸看向宁妃, “还是你好伎俩。”
“借着那陆月悠将那孩子算计了,人家还得护着国公府呢, 可不是有苦难言么?”
宁妃方是一拜,“若是陛下问起,不定还能落个期满君上之罪。”
长孙南玉微微颔首,笑道:“父亲刚送了些上好的螺子黛来,妹妹若不嫌弃, 一会儿便拿些回去用吧。”
宁妃心中念着,那螺子黛千金一两,是上好的东西,京中便是有钱,也不定能买得来的。也不知长孙大人是从哪里寻来的。宁妃忙道了声,“多谢姐姐。”
殿外却来了人敲门,那声响急促却又怯弱,听得出来,事情紧急,来人却又不大敢声张。
“什么人?”长孙南玉抬高了声响,问向外头的人。
“娘娘,是奴才。”
听得是蓝公公的声音,长孙南玉方唤了人进来。宁妃立去了暗处,却见那蓝公公入了殿,亦来不及多行礼数,便就将话脱口而出。
“娘娘,方奴才从养心殿那边听得来的消息。皇后娘娘方才去了陛下面前,奉上了凤冠与皇后大印,要自请往桂月庵修行去了。”
“什么?”长孙南玉与宁妃几乎异口同声。
宁妃已然反应了过来,“是为了国公府么?”她自然记得父亲弹劾国公府的事。
“是,听闻方才殿内宁大人与信国公都在。皇后娘娘许是为了澄清那些通敌养奸的传言,保住国公府。”
“这…”宁妃尚且有些犹豫,不知这事儿是好是坏。父亲原想用国公府替长兄脱败军之罪,若皇后娘娘将这事儿撇清了,那长兄的前程…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很显然,贵妃并不需担心她的阿兄。如此喜庆的话,已从贵妃那儿脱口而出。
宁妃顿了一顿,此时也唯有奉着贵妃的话说。
“是。皇后要走了,那这后宫,陛下定会交给姐姐掌管了。”
长孙南玉却看向那边蓝公公,嘴角微微一勾,“今儿惠安宫里,人人有赏。一人一个金饼子,让他们也欢喜欢喜。”
申时三刻,原本就不大明朗的天色,已提前落入夜幕。
宁妃从惠安宫中出来,脚下匆匆,正往淑仪宫中去。身后的婢子阿梨端着那盒螺子黛,已然有些跟不上了。
“娘娘,今儿雪路滑,您可当心脚下。”
宁妃心思忐忑,阿梨的话都几乎没有听见。眼下唯有快些回了淑仪宫,她才好寻人往宫外与父亲通个信,问问父亲的打算。
正行来淑仪宫门前,却见得玉妃一行,也正从淑仪宫内出来。
今日的玉妃妆容精致,钿帽规整,不难看出,狐裘下的妃子命服,亦是规整如斯。玉妃性子素来不争,今日这般打扮,便就愈发让人觉得离奇。
可未等宁妃开口,对面的人却先发了话。
“看来宁妃也听闻得那些消息了?”
“什么消息。”她明知故问。皇后弃冠乃后宫大事,短短一个下午在后宫中传开,也并非奇怪。她只是不愿与宁妃服软。
“早知如此,宁尚书又何必逼人太甚?”
“你知道什么?”宁妃没有底气与她纠缠,提着狐裘裙角正往院中去。却听玉妃接着道。
“宁家替长孙家办的这些事儿,他们可还在乎么?损兵折将,自然也痛不到他们身上。”
宁妃没再理会,便直往自己的东殿中去了。
玉清茴回眸过来,吩咐一旁的展旗。“我们也走吧,去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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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养心殿内战火不断,不是前方因战事与战术争吵,便是朝堂各持一词唯恐获罪。
然而这一向热闹的养心殿,自今日晌午皇后走后,却一直落落冷冷到了现在。
凌烨记得皇后走时的神情,带着几分笑意,一向幽深的眸光,自然地多了几分清澈。人还病着,便想着要走了。他素来狠得下心,想着她暂且避一避也是好事。可心口却耐不住一阵阵绞痛。
偏殿里饭菜备好,只有几道西北小菜,虽早就没了那些江南味道,他却是今日方才察觉好似与以往不同了。
他原以为她总会在那里的,在承乾宫等着他,等他摆平战事,等他了结了与盛家的恩怨,他便就去找她,不再与她计较。
“撤了吧。”见江蒙恩还在一旁候着,他只轻声吩咐。
“陛下还未用食,怎就要撤下了?”江蒙恩得顾着主子的身子,唯有劝了劝。“陛下还是用些的好。”
“不必了。”
见主子已起了身,江蒙恩自知无力劝解,只好传了一旁内侍来,将菜样儿撤走。
“陛下可还要回殿内看奏折?”
“朕…今日回寝殿休息。”
“诶。”江蒙恩话落,正往寝殿引路去。
大门前传话的小内侍却从外来,“陛下,玉妃娘娘来了养心殿,说想求见陛下。”
凌烨怔了一怔。这后眷之中,若说长孙家与宁家尚且有争宠之心,玉家的女儿是从未有过的。除了早前两回与皇后一同出行,又因得那些弹劾玉家的谣言,来与他求过几次情,便再无其他。
不过少许犹豫,他却已猜得大概,人或许是来替皇后说话的…
他吩咐那小内侍:“宣来殿上。”
书案上堆砌的奏折如小山一般,他素来勤政,今日看得这些却忽的了无精神。待玉妃被小内侍领了进来,他方在案前端坐下来,问起殿上来人,“玉妃来是何事?”
“臣妾是来请陛下,让臣妾陪同皇后娘娘一同往桂月庵修行。”
“……”他一时五味杂陈,他还未做好皇后就要出行的准备,却有人比他快。
“娘娘待清茴有恩 ,往山中清苦,娘娘身子亦不大清爽,清茴只是想侍奉在侧。”玉清茴抬眸起来,看向上首的人眼里。
“如今清茴父兄都替陛下出征在外,臣妾留不留在宫中,对陛下而言早已不重要了。求陛下成全。”
“……”玉妃话中通透,眉目间亦透着几分将门英气。有个这般的人陪在皇后身边,也是好的。
“那便许了你待皇后的一片心意。”
他话说得几分无力,摆了摆手与人道:“若无其他的事,退下吧。”
玉妃却没与他作别礼,只是顿了顿口气,再与他道,“陛下待娘娘,也只是如此么?”
“什么意思?”他重新看回那女子眼里。
玉清茴连忙转眸,看了看大殿角落上摆着的一樽白瓷牡丹瓶。
“那白瓷瓶上的花草,看着欢喜了,便摆来身边把玩几日;哪日不欢喜了,便冷落去拿角落中,沾灰惹尘。只是那白瓷瓶上的牡丹是死的,可寻常的花草都是活的,总需用心呵护,方能枝叶繁茂,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