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挺羡慕江寒的,清华毕业的研究生,有资历、有实力、高颜值,江寒在奥运会上数次夺冠,收获了千万粉丝。
每次比赛,现场都有为江寒拉横幅的后援会,最主要的一点,江寒的自由泳在国内无人能及,段灼练了这么久,和江寒的最好成绩还有0.35的差距。
段灼暗暗和江寒较过劲,但胜率远没有江寒高。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奥运冠军羡慕的时候。
“可是我一无所有啊。”段灼说,“还欠了一万多的债没还。”
江寒笑起来,拍拍他肩膀说:“等你再过两年就会发现,一万多根本不算什么,年轻、健康,就是你最骄傲的资本,只有年轻人才敢说一切皆有可能。”
段灼羡慕江寒的能力,但并不嫉妒,因为江寒可以说是一道安全防线,有江寒在,大家都不担心自由泳金牌落入其他国家的运动员手里。
如今江寒受伤,自由泳两百米和四百米的夺冠压力完全落在了段灼的肩上。
过了没多久,贺教练又告诉他,江寒的旧伤发作,恐怕是无缘参加这次亚运会了,江寒准备回老家好好休养,博下一届奥运会的名额。
“领导的想法是这样的,江寒参加的个人项目就由咱们男队的运动员顶上,给你再安排两个混合泳的项目,但这样的话你肩上的压力会比较大,所以也问问看你自己的意思。”
领导给安排任务就意味着被信任了,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段灼想了想说:“只要两场比赛之间给我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就没问题。”
“成,”贺教练笑了笑,“那就这么定了。”
肩上任务重,段灼的训练任务一丝也不敢懈怠,中午吃饭的时间也用来翻阅文献,寻找技术上的突破,距离亚运会开幕的前两周,段灼开始失眠,他知道这很不应该,但是身体不受控制。
他的每个梦都与泳池有关。
他浸泡在蔚蓝的池水里,拼命地游,游到四肢酸痛,再也抬不起来,身体快要沉入池底,可是却看不到泳池的尽头。
失眠的状况直接反映在了他的脸上,教练很快发现了这个事情,特意为他安排了心理疏导。
因为运动员不能随便吃药,心理医生每晚都会和段灼沟通,试图为他排解压力,但效果并不理想。
没有哪个医生能够真正地体会到运动员赛前的那种紧张。
“你是第一次上国际赛,紧张也是正常的,你可以多想想开心的事情……”医生想了想问,“你比完赛有什么打算吗?”
段灼立刻想到了蒋随,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描述他和蒋随的关系,朋友或是舍友,似乎都不应该,最后只是说:“跟我家人一起吃顿饭吧,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
亚运会在国外的c市举办,城市临海,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气候宜人,但不足的是,这里的政府部门相当的小家子气,给运动员们安排的是当地很老的酒店,两个人一间房。
段灼和队里一个年长的师哥住一起。
一进屋,师哥就对着墙壁指指点点:“这个墙要是没有三十个年头我名字倒过来写,这都啥玩意儿啊,黄不拉几的,谁的尿滋在上边了吧?”
段灼把随身的背包挂到衣架上,背包碰到墙面,墙上掉下来一块巴掌大的“脆皮”,碎了满地。
墙上的窗帘并不遮光,如果是白天的话,不戴眼罩根本别想在房间里睡着,卫生间的马桶冲水效果并不理想,水流很小,如果是大号需要接水冲,房间时不时地能闻见一股下水道的味道。
“这他妈是给人住的吗?”师哥在房间逛了一圈,大骂,“这帮人为了折腾我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队里许多运动员都没办法接受这里的环境,甚至联络领队,想申请自费换家酒店,领队没同意,说是当地的政府规定,运动员只能待在这片区域,方便进行一些临时检测。
大伙儿叫苦不迭,段灼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毕竟他之前连桥洞都躺过。
“将就一下吧,反正也就几天,我包里有一次性的蒸汽眼罩,你拿去用。”段灼说。
“我靠,你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
段灼心说,其实有先见之明的不是他,是蒋随。
他在青海失眠的那段时间,蒋随也着急,特意给他邮寄了好几盒眼罩,到现在还有一盒没有用完。
蒋随给他的爱总是无处不在,以至于到后来,手机上交给教练员,段灼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的感情不需要每日打卡来维系。
不管蒋随人在哪,在做什么,一定不会忘记想他,就像他想念蒋随那样。
十八号的上午,比赛正式开始,段灼在赛场看见了好几辆央视高清转播车,车身拉着红色横幅,印有“中国队加油”字样。
画面由转播车实时传送到国内。
北京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所有电视机都调到了体育直播频道,这也就意味着,不管蒋随是在健身房举铁还是食堂吃饭,都可以看见直播画面。
游泳项目的决赛都被安排在了晚上六点到八点,正巧是蒋随他们吃饭休息的时间。教练们提前把桌子挪走,只剩下一排排椅子放在电视机前,就连食堂负责择菜的叔叔阿姨下了班也没回家,搬好小板凳坐在大厅里看电视。
大家排排坐,人手一面小红旗,把心系在了远方,广告也不舍得错过。
第一个夜晚就有200米自由泳的决赛,段灼抽到了三号位,除了他左边有一位韩国运动员外,其余六名全都是日本队的。
程子遥“啧”了一声,看着蒋随说:“怎么全是帮小日本。”
在没有摄影机的情况下,大家都是口无遮拦的,不过为了防止运动员在接受采访时嘴瓢,队里一般不让运动员这么称呼日本运动员。
今年新添的一项规定——运动员不得借着公众影响力煽动民众情绪,不得挑起民族对立,赢要有风度,输也要输得有骨气。
程子遥这回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嘴瓢,蒋随都替他捏一把汗,赶紧用更大的声音扯开话题,为他遮掩过去。
好在大赛当前,压根没有人在意程子遥在说些什么。
画面里,段灼的身体前倾,调整到了预备姿势,场内人声鼎沸。
裁判的发令枪亮起,段灼的身影一跃,钻入水中,水花他的打腿动作漂亮,摄影机记录下他腿部柔韧的线条,像奋力游进的海豚。
蒋随脑海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这么健硕的腿……把人顶到墙上大概很难挣脱吧?
这次的解说员一共有两位,男女搭档,介绍运动员的是女解说。
“在三道的是我们的年轻小将段灼,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国际赛,四道日本队松本界,五道日本队伊藤秀一,六道高岛田……”
第一个五十米,段灼并不是很占优势。
程子遥搓了搓额角问蒋随:“他是不是改战术了啊?在保留体力?”
“我不知道……”蒋随内心忐忑,按道理,段灼一开始应该冲得很凶的。
好在第一个转身之后,段灼的速度提升了一些。
男解说的语速很快:“目前松本界排在第一,高岛田排在第二,段灼排在第三,几个人水下打腿速度已经拉满。松本界在上午的预赛里排名就是第一,是今天最具威胁的对手,他目前正处于运动员最黄金的年龄段,有过多次大赛经验,不知道我们的小将能否顶得住这份压力。”
松本界和段灼是在相邻的泳道,不过段灼采用的是右侧单边呼吸,只有在第二个五十米和最后一个五十米才能看见松本界。
蒋随知道游泳运动员也讲究体能分配,对手加速就跟着加速,要保持一个能随时超越对方的距离,然后等待冲刺时的爆发。
然而在看不见对手的情况下,只能凭感觉游,这样很容易用力过猛。
解说员激动道:“第三个五十米,段灼已经冲上来了!保持住这个速度,咬住别放!”
食堂里负责盛菜的大叔举着铲子喊道:“要不要吃饭了啊?菜都凉了。”
没人理他。
大家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第三次转身,松本界又和段灼拉开了距离。
食堂里没有人喘息,没有人说话,就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解说员道:“日本队在转身动作上的把控比我们的运动员更强一些,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转身后,日本队的松本界又冲到了第一的位置。”
旁边的男解说员又补了一句:“可以看得出来,游泳运动员腿部的长短和下肢爆发力并不影响自由泳转身蹬离池壁的速度和滑行的时间,影响运动员转身效果的主要因素在于游进阶段和翻提高触壁前游进和翻滚速度,建议我们的运动员在平常训练时也多注意这一点,尽可能地缩短触壁前动作时间,这样开始翻滚的距离短一些,速度也会更快。”
蒋随暗暗感慨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解说员明褒暗贬,竟然能把日本运动员腿短的事情说得这么委婉。
女解说道:“段灼的优势在于途中游,一个转身的失利对他而言影响不算大,相信他可以追上来。”
“最后一个五十米……我们可以看到段灼的速度在提上来,追到了第二的位置,和松本界还差了半个上身的距离。”
“最后二十五米冲刺——段灼还在加速!”男解说员的声音变得亢奋,“他冲上来了!”
蒋随被他喊得鸡皮疙瘩都上来了,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小红旗,暗暗祈祷着这场“战争”的胜利。
“冲啊!——”程子遥像个保家卫国的战士,座椅都已经容不下他。
当队伍中有一个人站起身后,周围的人统统都站了起来,蒋随恨不得钻进屏幕给段灼加油。
“冲冲冲!加油加油!”有两个中年领导的脸几乎快要贴到屏幕上。
“日本队的松本界已经没有力气再冲了,段灼加油——加油——”两位解说员声嘶力竭的呐喊交织在了一起,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心如擂鼓,呼吸急促。
程子遥憋着劲,青筋盘踞在他脖颈。
“稳住啊稳住!”
比赛现场哄闹,段灼的耳朵里被灌满了水,隆隆作响,但隐约还能听观众此起彼伏的呼声,他们在为他振臂高呼。
现在的中国国家队,已经不再是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上那个只有一个人的国家队。
已经不再是那个带不了翻译团、租不起转播车、没有赞助商、没有人关注的国家队。
泱泱华夏,从不靠侵占和掠夺,还是一样崛起了。
想到这些,他的胸口开始发烫,如果不是在池水里,他恐怕早已热泪盈眶。
他也终于感受到了那股传说中的东方神秘力量——其实那并不神秘,那是先烈们在风霜雪雨中用热血铸就的盾牌,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坚韧不屈的精神。
中国人才不会畏惧和退缩,不会输给任何国家。
他调动浑身的力气打腿、摆臂、冲刺——
“第一!段灼拿下了第一!”解说员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很明显的颤抖,“段灼为游泳队拿下了本场亚运会的第一枚金牌!”
作者有话说:
我重新翻了翻文献,发现我之前的表达有错误,修改了一下解说员的台词,引用了文献:李美慧,刘卉,高捷.影响我国高水平游泳运动员自由泳转身效果的因素分析[j].中国体育科技,2019
人家这个比较专业。
第83章 六块,双数,听我的。
最后的二十五米冲刺,段灼没敢换气,触壁的那一刻,他肺部储存的氧气已经见底,到达了身体承受的极限——那感觉就好像是一口气游了好几公里,脑袋发蒙。
他是闭着眼睛伸手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凭感觉攀住了身旁的泳道线,呼出最后一口气。
他累瘫了,求生欲迫使他张口吸气,结果被灌进口鼻的池水呛了一口。
他迫切地擦了把脸,趴在蓝色的泳道线上大口喘息,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各个脏器扩张、收缩,心脏怦怦直跳,在向他呼救,血液在体内快速流动。
再晚一秒,他恐怕就要溺死在这泳池里了。
他摘下泳镜回头,看向五十米开外的大荧幕——红色的国旗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