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陆恪行走到陆知意身后,轻轻拍了他肩膀两下,其中的安慰尽在不言中。陆知意转过身,余光瞥见正往这个方向看的晏帝,他避开陆恪行的手掌,往旁边走了两步,没跟陆恪行说话。
在外人看来,这情形就是太子安慰不开心的荣王世子,却被嫌弃。等回去以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说陆知意不知好歹。
陆知意心里清楚这些,但没办法,他知道晏帝不想要看见他与陆恪行兄弟情深的画面。晏帝对他们二人的恨似乎有迹可循,又好像毫无缘由。陆知意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考虑这些事,他自觉没必要浪费精力在这上面。
陆恪行又朝他笑了一下,他们俩长相都似秦枫荷,与晏帝一点也不像。陆知意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秦枫荷温暖的笑容,他垂下头,心里有些酸涩。
齐岑也过来和他说了两句话,他看着身子骨好挺多,至少不是以前走两步路都喘的模样了。因为洛擎远离开,陆知意心情本就不好,演起不耐烦来更加顺手,不给任何人好脸色。
就连晏帝的面子,陆知意都没给,之后的事情他嫌烦没参加,直接寻个理由回了荣王府。到家以后才想起来,荣王与齐霜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在外游玩,天南地北的跑,比他潇洒许多。
回去换了身舒适的衣服,陆知意又让侍女收拾了一些衣物,直接就去了洛擎远家。
到了之后,他发现除了如墨和如云在家外,秦蝉与叶子居然也回来了。秦蝉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使唤下人给他整理院中荒废的药田,陆知意没想到家里比平日还热闹,好奇地问:“神医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看见陆知意来,秦蝉并不意外,他解释道:“原本在外也是为了给擎远寻找药材,现在已经全都找到,自然能回来了。我年纪一大把,在外面待久了就想回家待着。”
“药材终于找到了啊……他都没来得及治好腿伤就去了战场。”陆知意垂着脑袋,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委屈,他实在担心洛擎远。上次,他也是像今天这样送人去了战场,结果洛擎远回来时浑身是伤,里衣上布满干涸的血迹,让他想到就要做噩梦。
秦蝉起身,卷起书本轻轻敲了陆知意后脑勺一下:“那是他自己选的路,心里肯定有数,你呀,先顾好自己,看你这蔫蔫巴巴的模样。”秦蝉心道,这要是不把小世子养好,他那没良心的徒弟回来肯定要闹,也不骂人,就冷着脸死死盯着你,好像你犯了惊天大错,想想都头疼。
陆知意撇撇嘴,霸占了秦蝉的躺椅,不满道:“你这什么师父啊,一点都不关心徒弟。”
秦蝉:……
“是是是,只有小世子您对洛擎远是真心。”秦蝉无奈道。
“您现在才知道吗?”陆知意说完才看清楚秦蝉手中的东西,他疑惑道,“神医师父,你不是道士吗,怎么还看佛经。”
“只是瞧着有点意思,随便看看。”秦蝉不以为然,随后又将佛经丢进了药箱。陆知意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药箱里除了秦蝉行医时常用的东西外,还装着点心、小孩子的玩具以及新出的话本。
秦蝉从里面拿出一个狐狸玩偶,外面毛茸茸的,看着憨态可掬,里面也不知是什么构造,竟然能在桌子上自己朝前走。
“之前在南边的集市上发现了这小玩意,拿去玩吧。”秦蝉将东西丢给陆知意。
陆知意接过去,看起来不大有兴致,依旧蔫巴巴的,说了几句话后就道:“等有空再玩,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去吧。”秦蝉摆摆手,然后给如墨写了两道药膳方子,让厨房早些开始准备。
“师父,公子为何要传信让我们回来看着世子?”叶子不解道。
秦蝉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胡子,故作高深莫测道:“他这是担心小知意红杏出墙,擎远现在就剩我这一个长辈,只能我来帮忙看着。”
叶子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这话怎么听着非常不对劲呢。
“师父,老夫人和洛将军还活着呢。”叶子道。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只不过那些人也能配当擎远的长辈?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秦蝉冷下脸,显然是极其厌恶洛家那些人。
叶子心想的确是这个理,师父说的没错,只是似乎刚才的话里不止这一点奇怪的地方。他想不明白,蹲下身开始整理师父凌乱的药箱。
秦蝉拍了拍叶子的肩膀:“傻徒弟,看来你只能陪着为师孤独终老了。”
叶子不知道秦蝉为何会扯到这上面,但师父的话他不敢反驳,只好默默认下了这件事。
有秦蝉看着,加上每日的药膳尽心尽力养着,陆知意虽然心情仍旧不太好,但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没有特别憔悴。
另一边,洛擎远他们已经连续行军好几日,没有一个人敢耽搁。之前的战报送达京城后,他们再也没收到来自庆州的消息,提前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显然情形不会很好。
在一片沉默中,队伍离庆州越来越近,他们越往前走,周遭的天气变得越恶劣。洛擎远前世已经走过一遍,所以还算习惯,这一路上都与他记忆中相差不多。
与他同乘马车的人是郁渺,陆知意从前塞进马车里的那些话本倒是便宜了他,一路上都在看,还特别着迷,碰到没写完的还要发脾气。洛擎远眼角抽了抽,心道,这位真是前世那位不食人间烟火、每时每刻都仿佛要飞升的神仙军师吗?
云崇偶尔会进来坐一会,大部分时候都在看布防图,或者和郁渺商讨战术。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上战场,他像是打了鸡血,也十分自信,看得洛擎远恍惚觉得这仗会打得很轻松。
京城里,天气逐日变暖,早春盛开的花朵点缀其中,原本萧索的氛围也慢慢消散。只有陆知意仍然留在冬日里,见谁都是一张冷脸,半点不留情面,气得好些人见到他转头就跑。
想到有些时日没去见太后,陆知意这天用过早膳后换身衣裳就进宫了。
因为太后这几年身体不好,原本每日的请安最后改成每月一次,今天正好是十五。陆知意到的时候,乌泱泱一群宫妃正准备离开,鼻间是浓烈的脂粉味,陆知意脸色一变,正准备发火时,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颜出来迎他。
他只好收起厌烦的表情,绕过那些妃嫔进入寝殿中。
“谁又惹我们意儿生气了?”太后靠坐在床榻上,笑着问陆知意。
“祖母。”陆知意与其他皇子不同,他与太后一向亲近,就连称呼都与他们不同,“还能有谁啊,那群妃子当是来见皇上吗,打扮成那副鬼样子,脂粉味重的我犯恶心。”
“秋颜,去给意儿准备些开胃的点心。”
“祖母!”
“妃嫔们只在外面坐一会,我又不出去见她们,打扮成什么样我也看不着。”太后道,“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一不高兴就把火撒在所有人身上。”
“我才没有。”陆知意没大没小地哼了一声。
太后笑着摇摇头,见到陆知意后,她觉得身体都好不少。
虽然已经开春,太后的寝殿内仍旧摆着好几盆炭火,暖得让人昏昏欲睡。陆知意打了个哈欠,坐在了太后床前的脚踏上。
“你父王又去哪玩了,昨日差人给我送了箱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我懒得费神,等会你去帮我理。”太后使唤小孙子非常顺手。
“知道啦。”陆知意拖着长音答应,言语间都是亲近之意。
太后一生无子,身边也只养了晏帝与荣王二人。荣王被送到她宫里时还很小,路都不会走,她自然要多照看些,结果就被晏帝记恨了许多年。她早就看清晏帝那人最是自私,哪里想过要不是有她在,他根本就没资格坐上皇位。
“听说我送去的那些画册,你都给丢了?”太后问。
“祖母,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陆知意道。
太后眉头微皱:“也不知当初送你去荣王府,是对还是错。”
“祖母做的事,当然是对的。”陆知意亲切地靠在太后肩头,神态依然像儿时受了委屈躲来这儿一样,“再说了,我从小就喜欢洛哥哥,又不是因为被父王影响。”
“就你成天歪理最多。”太后道,“听说洛家那小子去了边关,这些年,世家子弟们久居安逸,愈发没出息了,洛家这两辈人里,也就他还有点像话。”
“什么叫有点,洛哥哥是最好的!”
太后气得敲了陆知意两下:“傻小子,你这样子,小心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那我也乐意。”陆知意一脸你能拿我怎么办,太后要是再年轻些,估计就直接上手揍孩子了。
第33章
祖孙俩又说了会话,没过多久,太后脸上就满是倦色。陆知意看见后心里不舒服,也不敢表现出来。太后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意儿,每个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没什么好难过的。”
陆知意眨眨眼睛,逼退眼眸中的泪意:“我知道。”
秦蝉最近没事也总爱同他说这些大道理,他都明白,但遇上事情时不可避免还是会难过。他手指拂过腰间的挂坠,铜制短剑的边角都变得圆润,握紧也没多大的痛感。洛擎远不知何时知道他被挂坠戳破了手指,将东西拿去打磨了一遍后,才重新为他挂上。
陆知意咬着下唇,盯着炭火发呆,他想洛擎远了。原先去河州赈灾时,他还敢跟过去。庆州,他却不敢偷偷跟着去,本来打仗就辛苦,他怕会给洛擎远添乱。
等太后睡着后,他才退出寝殿,让秋颜帮着去旁边的偏殿整理荣王送来的那些东西,最后带走了几个喜欢的小把件。
离开太后寝宫后,他打算去冷宫看看宁叔,前些日子,他询问秦蝉后送去了些养身的药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话服用。
冷宫距离东宫不远,陆知意打算顺道去关心一下忙碌的兄长。
引路的小太监大约是新入宫的,带着陆知意绕了远路,眼前的景色却有些熟悉。锦绣宫,那是他当初还做皇子时居住的地方,当时,这里总是宫里最热闹的地方。锦绣宫三个字,都是出自当世大儒之手,也是造办司用极为名贵的木材雕刻而成。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六皇子最是受宠,甚至有人怀疑太子的位置都要换人做。哪成想,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宫里宫外,已经没人再敢提六皇子这三个字。
如今,那座宫殿早就住进了其他人,有笑闹声隔着宫墙传出。陆知意脚步顿了下,打发走那个引路的太监,他抬脚继续往冷宫的方向走。
经过御花园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他:“世子。”
“郡主。”
谢千宁穿着红色劲装,看样子像是练武回来,当他不假装女儿家的娇蛮姿态时,隐约可见几分洒脱的少年意气。
“太后这些日子总念叨你,有空还是多进宫看看她。”谢千宁道。
陆知意点点头,眼见着太后气色愈发不好,过一日就少一日。他见谢千宁面上的关心不似做伪,心想谢千宁之所以在宫中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秘密,想必也与太后有关。
谢千宁忽然靠近两步:“听闻洛公子去了边关,想必世子是有空的。”
他果然就不该有好脸色,谢千宁烦人得很,陆知意翻了个白眼:“郡主还真是关心我们。”
谢千宁望着前方,天空似乎都被高高的宫墙隔断,他道:“我只是比较羡慕洛公子能征战沙场,不像我,只能被困在狭小的宫墙内。”
“郡主这些日子都在练武,难道打算以后上战场吗?”陆知意问。
“当然,总不能只是为了防身。”谢千宁笑得肆意,低声道,“难道我还能装一辈子女子吗?你哥应该不会也一样黑心,还要继续留我在宫里当人质吧。”
陆知意无奈道:“郡主大人,慎言。”
“世子您竟然也学会谨慎了?”谢千宁捂着嘴笑,“放心吧,我要是随便就口无遮拦,哪能在宫里活这么久。”
陆知意看见谢千宁这幅模样,没好气道:“就你这样子还去战场,打算用脸杀人吗?”
“世子想试一试我的武功?”谢千宁笑道。
“不用。”陆知意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才不随便作死,而且他也不想跟谢千宁走太近。
谢千宁恢复了平日里的笑容:“世子,那我就先告辞了,不然明日满京城都会是关于你我的流言。”
陆知意冷漠道:“麻烦您快点走,挡我路了。”
谢千宁笑得花枝乱颤,陆知意只觉得莫名其妙,快步往冷宫处走,他怀疑谢千宁脑子有点问题,改日应该让神医师父给他扎两针。
宫里到处都是春意,只有冷宫范围内仍旧一片萧索,就连地上的杂草都不愿意钻出来,只有星星点点的绿意。
“世子,您来了。”宁衿正从厨房里出来,有淡淡的药香味传出。
陆知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怀疑道:“宁叔,你该不会知道我今天过来,所以才熬药吧。”
宁衿一脸无奈的笑:“世子,要不然我将药渣挖出来给您看。”
陆知意还真的去看了埋在花坛里的药渣,味道冲得他头晕,赶紧让人重新埋好。
冷宫里的两个人仍是穿着破旧,但比起冬天时还胖了一些,陆知意也算是放下心。他总觉得只要他不看着点,他在意的人就会出问题,总是忍不住想东想西。
陆知意原本还想去东宫看望孤独的兄长,结果那人公事繁忙,连理他的功夫都没有,惹得他在东宫发了一通火,气鼓鼓回家了。
入夜,陆知意盯着漆黑的夜空,白鹰熟门熟路落在窗棂下,歪着头蹭了两下陆知意,想要讨食吃。主人冷漠地推开它,而后解下它脚腕上的木质机关盒,三两下打开后,取出了其中的东西。纸条上只有两三句话,陆知意却反复看了许多遍。
洛擎远在离开之前,答应会与他用白鹰通讯,但过了好些日子,他才收到这张纸条。陆知意点了点白鹰的头,夹起一块生肉喂给它吃:“我居然有点羡慕你这家伙了,随时都可以飞去见他。”
不知为何,一向不爱与人亲近的白鹰对待洛擎远态度倒挺好,撒娇的姿势也异常熟练。就是洛擎远不怎么待见他,看他的目光和看厨房里那些鸡鸭鹅也没区别。
被牵挂的洛擎远此时也未入睡,他正根据前世的记忆绘制边境几城的舆图。到了深夜,才用了一碗凉透的粥。
才刚开春,各地的粮草都有限,他们能有得吃已经算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