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叩叩!
叩叩叩!
杨兼睡得迷迷糊糊,耳朵里听到敲门之声,还以为在做梦,收紧手臂蹭了蹭人体工学抱枕,准备继续睡觉。
天底下最可爱的人体工学抱枕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带着一股子无奈和老成,却遮不住的奶声奶气:父亲,有人敲门。
杨兼这才意识到,天亮了,不是自己在做梦,他努力睁开一丝丝的眼缝,实在是太困倦了,根本不想应门。
门外有声音响起,应该是杨檦的亲信,朗声说:将军?镇军将军?您醒了么?您起身了么?
杨兼嘟囔了一声真烦,随即一拉被子,把头蒙住,打算继续睡,不加理会。
被子一拉上来,杨广也被杨兼蒙在下面,立刻踢腾着小肉腿,从杨兼的手臂下面挣扎出来,小猫捯饬线团一般,超高频率的将被子踢开,终于重见天日,深深的吸了一口甘甜的空气。
将军!
镇军将军?
您可起身了?
外面亲信还在孜孜不倦的拍门,杨兼却睡得雷打不动,杨广揉了揉额角,说好了今日一早伪装成马上离开的场面呢?现在太阳都要晒屁股了,竟然还在赖床。
杨广无奈的说:父亲正在准备启程的行囊,有甚么事情么?
亲信终于听到里面有声音了,连忙说:是这样的,昨儿个徐医官前去诊病,我们家刺史的病情见好,所以所以想请徐医官再去给刺史看一看。
杨广挑唇一笑,露出一个无比冷酷的笑容,一双猫眼变成狼目,说:不巧,我们要启程了,徐医官身为军医,也会随队,恐怕是不能给刺史医看了。
这这门外的亲信着急了,说:这
正说话间,杨兼终于被吵醒了,把被子一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才懒洋洋的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鬓发坐起来。
杨兼朗声说:实在对不住,刺史限令我等三日之内离开,今日是最后的期限了,兼没有那么多时辰浪费,请回罢。
杨兼拒绝的很干脆,那亲信没有法子,只好急匆匆转身离开,准备去禀报杨檦。
亲信离开之后,杨兼这才施施然的起身来洗漱更衣,动作慢条斯理儿,一切都准备妥当,背着一只行囊,像模像样准备上路。
营中其他人早就准备好了,宇文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来回来去的转磨,宇文胄连忙拉住他,说:弟亲,别再转了。
杨瓒揉着额角,说:是啊,令人眼晕。
杨整则是说:今日不是启程么?大兄怎么还没来?
宇文会着急的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着急!今日启程,咱们要把宜阳拱手相让,你们甘心么?你们便愿意?到这个节骨眼儿了,都这个时辰了,将军怎么还不来!
小会会,着甚么急,兼这不是来了么。一个满含微笑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一听,这可不是杨兼的嗓音么?
大家立刻看向来人,果然是杨兼,杨兼施施然的走过来,根本没有一点子着急的模样。
宇文会也不理会杨兼给自己起的小名儿了,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法子么?咱们可要走了!
杨兼说:都说了让你不要着急,兼自有法子,这力挽狂澜之事,总是在最后才有看头。
宇文会急得不行,左右一看,众人仿佛都很镇定,奇怪的说:你们你们都不着急么?
杨瓒淡淡的说:着急有甚么用。
杨整也说:是啊。
他说着,又挠着后脑勺说:我也不知为何,莫名相信大兄有法子,当真着急不起来。
杨兼说:这样便对了。
宇文会登时没辙了,大家好像都不着急,只有自己干着急,干脆也不着急了,破罐子破摔。
就在众人说话的空档,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而来,十足急促,比宇文会还要着急,原来是杨檦的亲信。
杨兼幽幽一笑,说:来了。
杨檦的亲信跑过来,一打叠的说:太好了太好了!将军您还没走!实在太好了。
杨兼装作很急切的模样,说:有甚么事儿么?兼这正要离开呢。
亲信赔笑说:是是这样儿的,刺史请请徐医官再去给医看医看。
不妥啊,杨兼很是为难,说:我军正要开拔,离开宜阳,片刻也不得耽误,军令如山,人主的命令兼怎么可违抗呢?一不小心要是被盖上大不敬,和抗旨不尊的帽子,那兼的阿爷,岂不是危险了?
亲信脸色发绿,支支吾吾的说:这只是片刻,不打紧的。
你说不打紧,便不打紧?杨兼登时冷笑了一声,说:军令如山,兼一向秉公守法,倘或人主怪罪下来,是你这个小小的士兵,可以担待的么?
亲信被杨兼的口气吓了一跳,一时间没了话,转念一想,赶紧说:请将军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小人这就请刺史过来,亲自前来。
说着,一溜烟儿跑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宇文会说:你到底又做了甚么好事儿,让杨檦那么挽留你?
宇文胄狐疑的说:徐医官?与徐医官又有甚么干系?
徐敏齐赶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缩在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高大的身躯藏在药箱后面。
杨兼其实一点子也不着急,只是摆出一副着急离开的模样,亲信离开之后没有多久,又是踏踏踏的脚步声。这次脚步声声音更大了,很是嘈杂,一听便知道,来人特别多。
杨兼对众人低声说:看看,亲自挽留咱们的人来了。
众人抬头一看刺史杨檦!
今日的杨檦还有些有些不同寻常,不知是不是大家的错觉,总觉得杨檦的脸好像肿了,有些不和谐。
不止如此,杨檦的嘴巴好像也肿了,有一种嘴里含着枣子的感觉,鼓鼓囊囊的,又像是故意嘟着嘴在卖萌?
杨檦黑着脸,脸色阴沉沉的,走到杨兼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镇军将军。
杨兼一听,虽然杨檦的声音含糊了一些,但是比昨天好太多了,简直是药到病除。
杨檦说:不瞒镇军将军,我想留下徐医官诊病,要不然这样我将府署中三名疡医拨出来,派给将军,将军把徐医官留下来,三换一,如何?
徐敏齐一听,一溜烟竟然躲在了刘桃枝身后,似乎觉得刘桃特别有安全感一般,暗地里对着杨兼使劲摆手,似乎不想留下来。
刘桃枝有些狐疑,自己和徐敏齐有仇在先,徐敏齐竟然躲在自己身后,这是甚么缘故?难不成杨檦还能是洪水猛兽?
杨兼看到徐敏齐被吓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对杨檦说:三换一,听起来很合算啊。
徐敏齐脸色惨白了,摇手的频率更高了,示意杨兼自己不想留下来。
杨檦狠狠松了一口气,却听杨兼瞬间改口,说:然徐医官经师大才,世间少有,别说是以一当三了,就是以一当百,也不为过,杨刺史想要换徐医官,兼这心里头当真是不舍得,不忍割爱啊,君子不夺人所好,杨刺史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杨檦刚刚缓和的脸色登时又黑下来,他一生气,只觉得舌头更疼了,又麻又涨,嗓子也刺辣辣的。
杨檦只好硬着头皮说:要不然这样罢我想请徐医官帮忙医看医看,要不然便请将军在宜阳停留几日。
这可如何使得?杨兼露出一脸浮夸的表情,说:使不得使不得,三日为期,今日是最后的期限,人主有命,兼身为愚忠之臣,怎么敢违抗呢?再者说了,兼的阿爷还在京兆,稍微不甚,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不行不行,万万不可,绝对不可!
杨檦脸皮都在颤抖,是被杨兼给气的,杨兼这是典型的蹬鼻子上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杨檦却不好发作,为了自己的脸,为了自己的舌头,为了自己的嗓子,也只好忍了,忍气吞声的说:镇军将军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想必天子也能看到,这有我来为将军担保,隋国公那面儿,不成问题的。
杨兼幽幽一笑,说:当真?
真真儿的!杨檦立刻保证,说:是我请镇军将军款留几日,真的。
众人瞠目结舌,三日之前,杨檦还赶着他们离开,没想到只是过了三日,杨檦的态度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恨不能跪在地上抱着杨兼的腿,不让他走。
这到底甚么情况?
杨兼点点头,说:既然如此,徐医官,你再替杨刺史医看医看罢。
杨兼顺利的在宜阳府署留了下来,而且是杨檦亲自款留的,众人震惊不已,但是又觉得合情合理,毕竟杨兼是甚么人,怎么可能乖乖的离开?
这日里杨兼召集了手底下的将领,在幕府大堂之中商议军机,众人全都坐定下来,还在议论前些日子杨檦款留他们的事情。
齐国公宇文宪似乎有些笑不出来,说:不是我给大家泼冷水,咱们虽然在宜阳暂时驻扎,但是粮饷已经不多了。
杨兼的军队八万之众,这可是个大数目,他们留在宜阳,吃喝用度都要花财币,还有那么多马匹,全都需要消耗开支,就算再有钱,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朝廷运送来的补给,远远不够这些兵马的开支,小皇帝宇文邕这是逼迫他们撤兵,用补给来牵扯杨兼,如果没有粮饷,杨兼便不可能贸然进攻雒阳,他的八万军队很快会被消耗殆尽。
宇文宪这么一提,众人登时沉默下来。
其实如果杨兼的军队能攻破雒阳,对小皇帝宇文邕也是一大好处,但宇文邕现在戒备杨兼戒备的厉害,又觉得占领了晋阳便可崩溃北齐,所以并不准备往北齐的北面扩张。
或许对这些统治者来说,内忧远远比外患还要可怕。在历史上北齐后主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情,当时北齐被北周打得溃散,北齐后主害怕,丢弃了晋阳,安德王高延宗镇守晋阳,因为唾弃北齐后主不争,被将士们拥立为北齐天子,统帅将士抵抗北周,北齐后主听说了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宁肯让周人得到天下,也不想让高延宗得到天下。
事实证明,在很多君主眼中,内忧比外患更加饶人安宁,或许在宇文邕心中,也是如此这般。
杨兼沉思了一番,说:眼前的情势对咱们不对,拖得越久,便越是不利。然,如果速战速决呢?一旦咱们攻下雒阳,雒阳的粮仓便是咱们的补给,可有胜算?
宇文宪蹙眉说:这未免孤注一掷了,倘或能攻下雒阳,的确可以解除咱们的粮饷危机,只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口气无法攻下雒阳的话,咱们的情况便危险了。
宇文会一拍手,说:怕他们甚么?!齐人一把子脓包,还有甚么可怕的?雒阳根本不足为惧!
高长恭突然开口说了三个字:斛律光。
说起来北齐的将领其实不算多,胜在常胜将军多,他们每一次都能力挽狂澜,救北齐于危难时刻,但是随着历史的推进,在北齐后主亲手了结了自家一个又一个大将之后,北齐没了人才,渐渐走入了自绝之路。
斛律光,可谓是北齐历史上,响当当的常胜将军,如今北齐的朝廷无人可用,斛律光虽然在坐冷板凳,但按照这个程度来看,雒阳一战,恐怕北齐会重新启用斛律光。
高延宗一拍案几,说:如果他们真的启用斛律光,咱们想要一口吞下洛阳,可就是痴人说梦了!
在场众人,不是和斛律光交过手,就是和斛律光以前同朝共事,因此都十足了解斛律光,斛律光不只是有胆识,而且还有谋算,雒阳又是北齐的主场,加之杨兼的粮草不多,如果对上斛律光,说实在的,杨兼这回也没甚么胜算。
不过
杨兼幽幽的说:不给落雕都督出场的机会,不就完了?
高延宗说:如何不给他这个机会?
北齐天子就算是再糊涂,杨兼都打到家门口来了,怎么可能不重新启用斛律光,必然会第一时间启用斛律光过来堵住这个窟窿。
杨兼幽幽的说:咱们不如再陷害落雕都督一把。
众人眼皮一跳,从未有主将把陷害二字,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大义凛然过
杨兼挑唇一笑,说:和士开,你们难道忘了他么?
和士开和三万齐军被杨兼活捉,现在还被俘虏,关押在府署的牢房之中,他们暂时没有处置和士开,便是因着和士开位高权重,而且还是齐人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如果有必要,以备不时之需。
杨兼突然提起和士开,众人都有些奇怪,如何用和士开陷害斛律光?斛律光在邺城,和士开在宜阳,这二人八竿子打不着,隔得也太远了一些罢?
杨兼说:和士开留在咱们手里,无非便是当人质,或者直接砍头震慑军威,如今咱们攻克宜阳,俘虏三万,军威高涨,根本不需要震慑军威,不如放了和士开。
放了?!高延宗差点子蹦起来,说:放、放了他?!
高长恭拉住高延宗,说:阿延,稍安勿躁,坐下来仔细听将军说话。
杨兼继续说:咱们不防给和士开透露斛律光是细作的消息,斛律光荣宠一时,和士开见他多有不顺眼,不管斛律光是不是细作,和士开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回去之后,必然都会清除异己,到时候斛律光怕是要继续坐冷板凳,无法出征雒阳,剩下便是咱们的机会了。
的确如此,斛律光现在已经不被齐人天子信任,齐人天子启用斛律光,肯定是无奈之举,毕竟北齐无将可用,如果这时候和士开逃回去,带回了斛律光是细作的消息,齐人天子对斛律光的怀疑加深,必然不能再重新启用斛律光,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