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说:父亲请大冢宰赴宴,不知想要做些甚么?
杨兼似乎早有准备,说:就做一席凤凰宴。
凤凰宴?杨广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宴席,凤凰宴是甚么宴席?
杨兼说:别急,父父已经让膳夫们去买凤凰了,这会子应该买来了,随父父去看看。
买凤凰?
杨兼越说越是邪乎,凤凰要是能买到,也不会有那么多楚凤了。
杨兼拉着小包子杨广往膳房去,还没进门,便听到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膳房里吵闹不休,还有羽毛飞出来,扑腾的满处都是。
杨广嫌弃的用小肉手扇着风,定眼一看,好家伙,膳房里摆着好几只活鸡,甚么凤凰,分明就是鸡!
杨兼大言不惭的说:儿子,快看凤凰!
杨广:
杨广眼皮狂跳,压了压自己的额角,说:父亲,您打算用鸡肉,款待大冢宰?
杨兼垂头看着杨广,说:鸡肉怎么了?儿子你看不起鸡肉么?你之前可是很稀罕啃鸡架的。
话虽如此
但杨广觉得,大冢宰宇文护是不会啃鸡架的,如果杨兼真的拿出烤鸡架来款待大冢宰,这场宴席一定会谈崩。
杨兼笑着说:儿子,你那是甚么不信任的目光?父父从来不做没谱儿的事儿,这点子我儿应该最清楚。
杨兼走过去,挑选了几只看起来不错的凤凰,让膳夫们处理了,杨兼这才剔下了鸡腿,把鸡胸肉全都弄下来,剩下鸡架子。
鸡腿去骨,将中间的大骨头拆下来,然后经过腌制处理,一会子待用,鸡胸肉则是煮熟,撕成细丝,而这鸡架子,杨兼也没有浪费,将鸡架子放入锅中熬煮,熬出浓浓的鸡汤来。
杨兼炖上鸡汤,便开始捣腾他的去骨鸡腿肉,他准备用去骨鸡腿肉,做一个任是谁也无法抗拒的绝世美味无骨炸鸡!
说起鸡肉的吃法,杨兼觉得,鸡肉的极致一定是油炸,无论是炸鸡,还是辣子鸡丁,经过油炸的鸡肉喷香四溢,也可以忽略鸡肉口感天生欠缺一等的缺陷。
杨兼今日要做的便是炸鸡,他将大块的去骨鸡肉腌制起来,确保入味,去腥,然后便开始下锅炸。
呲呲的油腥飞溅,大片鸡肉滑入锅中,很快变得喷香四溢,外壳焦黄,内心却鲜嫩多汁,如此炸制出来的鸡肉,肉质不会太老,口感更加细腻。
杨兼将炸好的炸鸡盛出来,放在一边控油,然后将膳夫们和好的面拿过来,似乎准备做面条,又拌了一些芝麻酱,总之杨广看得是云里雾里。
杨广嗅了嗅小鼻子,炸鸡的味道喷香,经过油炸,香味极其霸道,一股股扩散开来,想要忽略都不行。
杨广从案几上跳下去,哒哒哒跑过去,扒着承槃,张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焦黄酥脆的炸鸡,虽板着一张小脸,但眼眸中露出浓浓的馋意,好像一个不留神,口水便会堕下来。
杨兼笑了笑,故意说:儿子,来帮父父尝尝炸鸡的咸淡。
嗯!杨广点点头,肉肉的小脸蛋直颤悠,奶声奶气的说:那儿子便帮父亲尝尝罢。
他说着,因为身量不够高,够不着承槃,还要垫着小脚丫,努力伸手,从承槃中拿起了一只最大的无骨炸鸡。
鸡腿肉很大,恨不能比杨广的小脸蛋儿还要大,杨广两只手举着炸鸡,炸鸡外皮焦脆,尤其是鸡皮的部分,已经把油脂全部炸了出去,炸鸡皮的味道如此诱人,乃是炸鸡最精髓的地方之一,还没吃入口中,便闻到了一股子油润的香气,十足勾人。
小包子杨广眼眸锃亮,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嗷呜!一口咬下去,鸡皮酥脆,稍微一碰恨不能掉渣,鸡肉内里却鲜嫩多汁,加之腌制的入味,鸡肉也新鲜,完全没有任何腥气,鸡肉的美味被烘托的淋漓尽致,不可挑剔!
嗷呜!嗷呜!嗷小包子一句话没说,连续食了三大口,往往是一口没咽下去,又迫不及待的再咬一口,小嘴巴肉嘟嘟的蹭着油光,油花花的咀嚼着,感染力十足,看的杨兼都有些饿了。
杨兼笑眯眯的说:儿子慢慢吃,一会子还有其他美味儿,千万别吃饱了。
杨广点点头,不过他的小嘴巴塞满了炸鸡,根本无法开口说话,虽然他也想停下来,但炸鸡似乎不听话,一个劲儿自己往嘴里跑,怎么拦也拦不住,很快三两口,便吃完了一整只大鸡腿。
杨广意犹未尽,低头看着自己油花花的小胖手,上面还残留着炸鸡的脆壳碎屑,于是举起小肉手来,啜啜两下,把手心里的碎屑也给吃掉了。
杨兼弄了一块面,又弄了一些鸡胸肉丝,要做的不是别的,正是鸡丝凉面!
鸡胸肉很柴,炒着吃影响口感,如果抓的太嫩,又失去了肉质的紧实,因此杨兼并不喜欢鸡胸肉炒菜,反而是鸡丝凉面,上面撒上撕得细碎的鸡胸肉,拌在凉面里,完全不会影响口感,也不会觉得鸡胸太柴,反而会增加凉面的层次感。
杨兼做了一道无骨炸鸡,做了一道鸡丝凉面,又用鸡架子和各种菌菇熬了浓浓的汤,很快便准备齐全,这就是杨兼打算招待大冢宰宇文护的三道菜。
杨广抹着油花花的小嘴巴,奇怪的说:父亲,这三道菜色虽然都极是美味,可是招待大冢宰,只用三道菜色,会不会显得太寒酸?
杨兼说:这三道,刚刚好。
大冢宰宇文护带着儿子宇文会,侄儿宇文胄前来赴宴,黄昏之时,便到了隋国公府。
今日的宴席人不多,主人家只有杨兼和杨广两个人,宴席摆在一个小厅里,十足清净,甚至还有些冷清。
宇文护走进来,拱手说:镇军将军!
杨兼前来迎接,说:大冢宰赏脸,有失远迎。
宇文护笑的很是亲和,说:镇军将军动用了人情债,这趟宴席,看来老夫是非要一饱口福了。
请!杨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宇文护进入了厅堂。
厅堂里摆着三张案几,一张是杨兼和杨广的,一张是大冢宰宇文护的,另外一张则是宇文会和宇文胄的,众人分案几坐下来,全都低头去看案几上的菜色。
一道肉菜,一道饼食,还有一道汤头,简简单单的三味,不过堪堪一进入厅堂,那喷香的味道已经直逼而来,说不出来的霸道。
宇文会好奇地看向案几上的吃食,虽然数量不多,但这些吃食之中,只有一味雉羹是宇文会以前见过的,除了鸡汤,另外两样都很新鲜。
杨兼笑眯眯的说:今日兼献丑了,请诸位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宇文会和杨兼也是老相识了,便不客气,因着炸鸡圆润,用筷箸吃起来费劲,宇文会直接下手,抓了一只最大的炸鸡送入口中,焦黄的酥脆外皮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咬进去的口感鲜嫩无比,几乎能看到肉汁,口感又鲜又嫩。
宇文会的眼眸登时亮了,又用筷箸夹起一大块子鸡丝凉面送入口中,凉面筋道,根根分明,鸡丝拌在其中也不会显老,酱汁咸中微微回甜,甜味提鲜,说不出来的清口。
旁边还放着一碗雉羹鸡汤,宇文会也不拿小匕,干脆直接端起汤碗来饮,呷了一口热汤,鲜味顺着嗓子直往肚子里钻,里面的各种菌菇香滑弹牙,比肉都有一拼。
宇文会食的欢心,他早就知道,跟着阿爷过来赴宴,一定是有口福的。
宇文胄无奈的笑了笑,低声说:弟亲,慢点食。
宇文会吃的尽兴,塞给宇文胄一个无骨炸鸡,说:兄长,这个好食,你也尝尝。
杨兼看向宇文护,说:大冢宰,以为这三道菜,口味如何?
宇文护说:镇军将军手艺非凡,便算是宫中的膳夫,也比不得镇军将军的手艺。
宇文护虽然有客套的成分在里面,但说的绝不是假话,虽然他没有宇文会那般没起子,可这炸鸡、鸡丝凉面和鸡汤是真真儿的好吃,相当赞不绝口。
杨兼幽幽一笑,终于开始了正题,说:大冢宰有所不知,这无骨炸鸡,是兼特意选用了新鲜的鸡腿肉,去骨之后腌制,再经过炸制而成。这鸡腿肉做成炸鸡,口感鲜嫩,汁水四溢,是最为可口的兼也见过许多人,为了偷工减料,降低成本,无骨炸鸡说是鸡腿肉,但是选用的只是最便宜的鸡胸肉,鸡胸肉经过嫩肉处理,口感的确软嫩了不少,但终究是比不得鸡腿肉的紧实弹牙,也不比鸡腿肉的鲜嫩多汁。
杨兼说到这里,宇文护微微蹙眉,他总觉得,杨兼要和自己谈的,并非是鸡腿肉这么简单。
杨兼笑了笑,又继续说:而这鸡胸肉,虽然做炸鸡是差了一些,但是鸡胸肉油脂很少,吃起来健康,乃是怕胖之人的钟爱吃食,经过水煮,撕成细丝,拌在凉面之中,并不不会觉得口感柴硬,反而给凉面增加了一丝筋道,不是么?
宇文护放下筷箸,眯眼睛凝视着杨兼,他看得出来,杨兼也并非是要和他说鸡腿肉和鸡胸肉的区别,毕竟杨兼可是动用了一个天大的人情债,才请到宇文护来赴宴。
杨兼说到这里,还有后话,继续说:还有这这道鸡汤,鸡汤味道鲜嫩,又有谁知道,其实这鸡汤是用剃下鸡肉的鸡架子熬制的呢?鸡架子熬制出来的汤头,完全不比鸡腿肉和鸡胸肉熬制出来的汤头差,反而将鸡骨之中的鲜美精华,通通熬制了出来,这是任何鸡肉都无法比拟的。
宇文护凝视着杨兼,说:镇军将军有甚么话,不妨直说罢。
杨兼挑唇一笑,说:其实兼要说的话很简单,兼与大冢宰,还有这满朝的文武,现在不就是这一桌子的凤凰宴么?鸡腿、鸡胸和鸡架子,各自有各自的妙处,兼将鸡腿炸制,鸡胸拌面,鸡骨熬汤,这是最恰当的配置。倘或鸡骨非要油炸,岂非不伦不类?倘或鸡胸非要炖汤,岂非干瘪没有滋味儿?倘或鸡腿一定要切丝拌面,岂非浪费暴殄天物?每一样食材都需要得到最大的发挥,安置在他们该当安置的位置上,如果错了位恐怕会毁了一桌子的凤凰宴,谁也吃不下,不是么?
杨兼话里有话,在场之人都是聪明人,包括宇文会在内,瞬间全都听明白了,杨兼这是用鸡肉来比喻自己、大冢宰与朝臣,每一个人该当在甚么位置最为合适。
历史上的宇文护,功高盖主,连杀三君,但到头来,他和春秋时期的第一权臣祭仲也没有甚么分别,臣子始终是臣子,就算手伸得再长,他们也不是做人主的命。
就像这鸡骨头,鸡骨头可以熬汤,美味异常,任是谁喝了这鸡汤,都会赞一句世上无双,但就算是鸡骨头再鲜美,也无法挑出肉来炸制,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连孩子都懂得。
而如今的朝廷,正面临着这样的划分。
各个国公蠢蠢欲动,大冢宰宇文护也蓄势待发,全都瞄准了人主的宝座,但人主的宝座只有一个
砸砸砸!小厅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小包子杨广啃鸡肉的声音,杨广坐在杨兼怀里,抱着一只巨大的无骨炸鸡,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肉脸上蹭的都是油,不用吐骨头,一口下去全是肉,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瘾,太幸福了。
砸砸砸
咂咂!
啃鸡肉的声音孜孜不倦的回响着,似乎正在催促着宇文护回答。
宇文护眯起眼目,这种显而易见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只是从来没人说的这么直白过。
杨兼微微一笑,从鸡汤里夹出一块鸡骨,若有所思的说:如果鸡骨不安分,执意要跳到油锅之中,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炸得粉身碎骨,不是么?
宇文护的眼神更加深沉,杨兼淡淡的说:是做一碗浑厚的老汤,还是做粉身碎骨的鸡骨,大冢宰若是鸡骨,您会如何选择?
宇文护一时没有开口,在场众人登时屏住呼吸,尤其是宇文会,炸鸡还在口中,咬了一半,宇文会也不敢吃了,死死盯着阿爷宇文护。
过了良久良久,宇文护突然哈哈一笑,说:镇军将军开顽笑了,鸡骨头怎么会自己跳下油锅,自找没趣儿呢?
宇文护这么一说,宇文会狠狠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说的是鸡骨头的问题,但是大家都听懂了,宇文护这是明确的表达,不准备和杨兼撕开脸皮。
宇文护现在拥有大量的权威,他是数朝元老,如果维持现状,还可以保持元老的地位,谁也没办法动摇他,但是如果他和杨兼撕开脸皮,鱼死网破,他又没有杨兼那么大的兵权,不占优势,而且还有那么多国公虎视眈眈想要在后面捡瓜捞,恨不能他们打得越凶越好,宇文护怎么能如了他们的心意呢?
杨兼眉眼温柔,说:大冢宰说得对,各司其职,这凤凰宴才能成为凤凰宴,否则谁也吃不好。
杨兼末了又说:大冢宰这么喜欢鸡肉,不如带回去一些慢慢食,也算是兼的一些心意了。
后厨还剩下一些炸鸡,杨广心里头打着小算盘,本来想要留下来自己食的,哪知道杨兼竟然给宇文护打包带走了,最欢心的是宇文会,宇文会是肉食动物,特别喜欢食炸鸡,带回去那么多炸鸡,绝对能吃个肚歪。
最不欢心的则是杨广,杨广眯着眼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负手而立,阴测测的盯着宇文会提着装有炸鸡的食合,翻身上马。
马蹄声哒哒的远去,杨广还站在府门口,眯着眼睛盯着远到看不到的远方,杨兼好笑的说:儿子,你若是喜欢食炸鸡,明儿个父父再给你做,现炸的才好吃。
杨广咳!咳嗽了一声,死要面子不承认,说:儿子并非在想炸鸡,而是在想大冢宰方才说的话。
杨兼用鸡肉打比方,宇文护似乎想明白了,不打算和杨兼明面上对着干,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这个宴席还算和谐,可以说,杨兼已经安抚住了宇文护,那么下一步
杨兼看向远方的天边,冬日天黑得很早,天边已经被黑暗密布,笼罩在昏暗的月色下,如有所思的说:距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尉迟佑耆回到京兆之后,几乎是见天儿的不见人影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三天两头吃饭的时候见不到尉迟佑耆,每每杨兼都睡下了,尉迟佑耆还没回来。
杨兼今日清闲,抱着冬暖夏凉的便宜儿子做暖宝宝,面前摊开一本文书,其实他并非在看文书,而是儿子在看文书,杨兼正处于打瞌睡的边缘,脑袋一点一点,后来干脆把下巴支在小包子的发顶上,高度正合适,小头发软软的,还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