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当郑成功归顺大明朝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时,郑芝龙还一无所知。他完全成了一个囚犯,软禁在高墙大院里,与世隔绝。
去年冬季,京城爆发了瘟疫,闹得人心惶惶。好在郑芝龙足不出户,逃过了一劫。
城里的悲惨景象,郑芝龙自然无法亲眼目睹。但从守卫们零零碎碎的谈话中,他还是知道了瘟疫爆发,也知道京城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这一天上午,郑芝龙吃了清汤寡水的早餐,走到厅堂外,躺在藤椅里晒太阳。
天上一阵一阵吹过冷风,空中飞舞着细碎的沙子,还有毛茸茸的柳絮。太阳发黄,照射下来的光芒昏惨惨的。
“这鬼天气!”郑芝龙骂了一声,无比怀念起故乡来。
他眯起眼睛,想念着江南水乡,想念着莺飞草长,想念着说话声娇柔糯软的南方姑娘,也想起了耗费了大半生积蓄营建的郑氏府邸。
“哎,我还想着在晋江养老,哪成想要埋骨他乡了……”郑芝龙哀叹道。
“活着时享尽荣华富贵,死在他乡又有何遗憾?”光时亨的声音响起。
郑芝龙抬眼看去,只见光时亨手捧圣旨站立于院子中,表情有些讥讽。他身后站着许多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满脸肃杀之气。
“郑芝龙接旨!”光时亨拖长腔调喊道。
郑芝龙跪下去,听得光时亨一字一句往下念。等听见圣旨上说郑森归顺大明朝,满清朝廷要赐死他时,他脑袋里嗡的响了一下,再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还不接旨谢恩?”光时亨俯下身,轻蔑地递过来圣旨。
郑芝龙缓缓抬起脑袋,道:“我要见范文程大人,满清朝廷不能这样对我!”
光时亨道:“郑芝龙,你还没想明白吗?当初朝廷招安你,是因为你手中有一支强大的船队,可如今朝廷没有从你身上得到任何好处,你儿子郑森又带领着船队投降了明朝,留着你还有什么用?落毛凤凰不如鸡,这就是你的真实写照!”
“我要见范文程大人!”郑芝龙依旧叫道。
光时亨不耐烦了,瞪眼道:“实话告诉你,杀你的决定,就是范文程大人促使摄政王做出的,你别抱有幻想了,没人会救你的。再说了,现如今城里瘟疫肆虐,范大人忙得焦头烂额,没时间见你。”
说着,挥挥手示意御前护卫们上前。御前护卫团团包围住郑芝龙,拔出刀子来。
光时亨又道:“范老大人待你不薄,让我带来了一瓶鹤顶红,你喝下去立时就死,不会太过痛苦的。”
郑芝龙爬起来,眼睛里闪着凶光:“我要是不喝呢?”
“不喝,那就乱刀砍死!”光时亨步步紧逼,举着一瓶鹤顶红,“你知道吗?令郎归顺了明朝,崇祯皇帝封他为忠孝伯。天大的笑话,你投降了满清,儿子归顺了明朝,你们郑家何来忠孝一说?”
“老子跟你们拼了,狗鞑子!”郑芝龙突然暴起,踢翻一人,抢过来刀子。
“杀了他,杀了他……”光时亨厉声尖叫,躲到护卫们身后去了。
郑芝龙这个海盗头子,这个驰骋纵横了数十年的枭雄,终于看清楚了鞑子的丑陋嘴脸,在人生最后一刻,迸发出血性来。
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郑芝龙杀了两人之后,身上已经中了数刀,衣服上血迹斑斑,身体摇摇欲坠。
“跪下!”光时亨喝道。
“老子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郑芝龙挥舞着刀子,做最后的挣扎搏斗,怒吼道,“光时亨,你这个狗汉奸不会有好下场!范文程,老匹夫,老子在阎罗殿里等着你!森哥儿,你做得对做得好,给父亲报仇雪恨……”
光时亨恼羞成怒,喊道:“一拥而上摁住他,让他跪下去,再用刀子砍死他!”
先有两个护卫打落郑芝龙手中的刀子,其余之人一拥而上,使出全力想要迫使他跪在地上。
也不知郑芝龙从哪里来的力气,在那么多的人威压之下,他的膝盖仍旧没有打弯,上半身倒是弯了下去,仿佛一株树冠倒垂的松树。
最后,郑芝龙匍匐在地上,有个护卫匆忙拔刀把他捅死了。郑芝龙嘴里涌出鲜血,流了一地,他的面庞埋在血水里。
但正如他所说,他没有跪下去,可算站着而死!
“是站还是跪,都是一个死,有什么区别吗?”光时亨骂道,但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
杀了郑芝龙,光时亨前去向摄政王复命。进了王府,却被管家拦住了:“光大人,摄政王正在书房与范大人谈论军国大事,谁也不见。”
“本官奉命诛杀郑芝龙,任务完成了,前来复命,还请通报一声。”光时亨低眉顺眼道。
“你把公文给我就是。”管家道。
光时亨递上公文,管家已经扬长而去。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心想去年没有抓到长平公主,把差事办砸了,失去了摄政王的信任。
书房中,多尔衮揉着太阳穴,忧心忡忡道:“范老大人,这一场瘟疫何时才是个头?本王今早看了各地官员的折子,山西、河南、河北都出现了瘟疫,死人不胜其数,惨不忍睹哪。”
范文程面沉似水道:“瘟疫是天灾,人力有限,如何能与老天爷抗衡?我们这里发生了瘟疫不足为惧,只要南边的明朝也出现瘟疫,谁也别想站在干岸上,那就无所谓了。”
闫尔梅果然预料对了,南京城里的疙瘩瘟,还真跟满清鞑子有关。
多尔衮点着头,竖起大拇指道:“还是范老大人深谋远略,老成谋国哪!当初北方刚出现瘟疫,你就立即建议本王下旨把遭瘟之人往南边驱逐,想必此时南方已经出现瘟疫了。”
“军营里的士兵们病倒了一片,百姓们也无力耕种田地,倘若明朝没有瘟疫,趁机发兵攻打我们,简直不可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每当本王看着官员们的报灾折子,不由得一阵阵后怕,所以本王要感谢范老大人!”
说着,多尔衮站起来,郑重其事朝范文程拱手道谢。
范文程慌忙回礼,道:“下官使用祸水东引的计策,算是把明朝推到了火坑里。可这也只是减轻外部压力,内部的麻烦仍旧愈演愈烈,摄政王,得拿出行之有效的法子来抗击瘟疫啊!”
多尔衮道:“本王已经下令御医们想办法了,让他们立了军令状……”
正说着,一个丫鬟不顾管家的阻拦,冲到书房门外慌乱地叫道:“王爷,不好了,格格生病了,眼睛疼得非常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