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化作枯枝的柳条,将暗流汹涌的黑瞳挡去一半。
男人凝视着医院门口的台阶,那里正走着一个女孩,他数着她的步数,又看着她被那扇大门吞噬。
她是要去拿掉孩子的,他以为自己能忍住,但是着实高估了自己,他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脉死去。
方向盘被男人捏得快要变型,血丝如同藤蔓,将黑瞳缠得密不透气。放在身侧的那只手的骨节早就一片稀烂,破碎的皮肉包裹着筋膜,他像是感觉不到疼,还在用伤口磨蹭着车门上的纹理。
狠狠闭了闭眼,牙根快要被他咬碎。
还是忍不住,他猛地推开车门跑下车,却被早就等在那里的人拦住。
“常先生,你不能上去。”
面前的男人带着满身戾气和怒火,眼中红黑相搏。他往前走了一步,陈江横在半空中的手臂便一颤。
他从未见过常朔这副样子,颓废又阴沉。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下一刻这个男人便要化身成一只猛兽,将他们全都咬死。
可是男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忽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晃。
“萧烈呢?他也要拦着我?!”
“陈江。”
一辆车子降下车窗,里面的男人摘下墨镜,眸色深沉。
“让他进去。”
常朔晃悠着身体放开手中的人,他与萧烈之间隔着一条路,副驾驶有个影子,他知道那人只会是叶闻筝。
他们斗了十几年,现在狼狈的像条丧家犬的只是他自己。
吞着喉咙把辛辣感咽下去,他步伐跌撞地跑进医院大门。
-
叁楼妇产科。
女孩换上带条纹的衣服,那些道道让她浮想联翩。她抚着肚子,里面没有任何动静。腹中的小家伙闹了一夜,此时大概是睡了,他很安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将要放弃他。
“对不起......我不能留下你......”
一滴泪水落下,她不敢让身边的人看到,快速拭去。
墙上挂着各种骇人的彩图,前一秒胎儿还在母亲的子宫里自由地吸着羊水,可下一刻就被钳子夹碎,变成盘子里的一团烂肉。
她颤抖着身子退到墙根,扭过头做起缩头乌龟,不敢再看那些图片。
“饿吗?一会儿就能吃东西了。”
顾疏桐眼圈有点红,是哭过又刻意掩饰过的样子。女孩没回答,耳鸣越来越严重,她跃过女人左右看着四周,眼前的一切都开始生出锈迹似的斑驳。
若有似无的婴儿哭声让她痛得像在撕扯肉体,她满脑子都是坐在阳光下的纯真宝宝。
医院是个冷漠的地方,医生或病人都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仿佛机械。她心里很慌,自己从未经历过这种事,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怎么都抹不去。
“苏清冉。”
她被人叫到,躺上冰凉的手术床,孩子太大了,需要引产,最后一次B超图像确认着位置,画面里的小家伙已经生出小手小脚。
他应该在熟睡着,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她还在兀自臆想,手腕上一凉,胶皮带子已经缠上,针头离她也只剩一厘米。而这时一直平静的胎儿忽然踢了她一下,小手伸张着,像是在和她告别。
“等一下!”
她推开护士,画面上的小手指曲张的很无力,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这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输了,她舍不得这个孩子。
-
常朔找到叁楼时没看到人,他站在已经空了的病房前,心口仿佛被人挖去了一块。
冷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俊秀五官,没放过满目炽烈的悲伤。
他应该是来晚了,身侧的墙上贴着许多鲜艳的纸,艳丽色泽吸引了他去看,那些涓涓流淌的血流,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他不敢把自己的孩子和这些图片上的血肉联系到一起。走出医院,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阳光落在身上很冷,萧烈的车子还停在那里,车子的主人已经下来,长身倚靠着车头,事不关己的样子让他很妒忌。
余光似乎是瞥到了他,朝他这边转过头。
“她去哪了。”
萧烈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常朔也没有再追问,然后那道颀长又孤单的身影慢慢模糊,最终消失在街尾。
旁边等待红灯的一辆车子里,苏清冉正在闭目养神。
她披着一件大衣,缩在里面保暖的手仔细看依然在发抖。
她抱着自己,抚摸着蠕动的宝宝一阵后怕,万幸自己没有打掉他。否则现在他该有多疼,要被冰冷的手术刀千刀万剐。
“冉冉。”
手被人抓住,传过来一阵温暖热流。她朝着顾疏桐笑了一下,笑容依旧很甜很暖。
“就当是,为您和叶叔叔留个孙子。”
而顾疏桐却摇了摇头道:“做外孙子吧,他不会叫我们的。”
苏清冉默然了几秒,然后甜甜叫了一声:“妈。”
她当天就离开了云市,回到自己许久没回过的家里。
“对不起,妈妈,我没办法打了他。”
苏杰被父亲带了出去,她一个人跪在地上,床上的妇人形容枯槁,比她记忆里的苍老了很多。
她抬起头,两道晶莹顺着脸颊滑落,母亲摸着她的手和手臂,确认着她的存在。
这几个月,他们幻想过无数可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没有什么能比再见到女儿更珍贵的。
“没关系,你活着就好。”妇人手指在她肚子圆滚滚的轮廓上画了一道,又说:“孩子的爸爸?......”
苏清冉摇了摇头,“我会自己带着他的。”
全部事情苏杰已经对父母说了,此后这个孩子的父亲成了家里的禁忌,没人会再提。
傍晚,沉严来了,他是先回来的,看到苏清冉依然浑圆的肚子时愣了愣,眼中溢满失落。
他想两个人可以再续前缘,可苏清冉没给他独处的机会,她做好了带着孩子过一生的准备,并不想耽误这个男孩。
沉严走的时候很失落,站在窗口下对她说了什么。天很黑,她没看清,只是第二天下楼时才看到,门口的石凳上多了一个用石头堆起来的心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