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江把话接过去,“旁人有旁人的家,怎么能接回家来住?”
苏槿时抿了抿唇。她是想把翁婆婆接过来,不过确实不知翁婆婆是否还有家人。虽然瞧着她似是一个人住可,也得问过她的意思才好。
苏江见她神色动了,以为她被自己的话劝住了,满意地点点头。
苏茂立时附和,“对对对。旁人再好,那也是外人,比不得自家的亲戚。”
说着便朝哭过的霜霜伸出手去,诱惑道:“二伯带你回家,以后就跟着二伯。二伯家中有个姐姐……”
霜霜惊慌地闭紧眼,嘴里的饴糖还未完全化开就一咕噜滚入喉中,胡乱舞着双臂哭喊着,“不要不要!我要爹娘!阿姊救我!”
她还未来得及剪的指甲抓到了苏茂的鼻头,顷刻间便有血珠儿冒出来。
苏茂抬起巴掌就朝她脸上呼搧过去,“你个死丫头,敢对老子动手,看老子不打死你!”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槿桅,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一只荆条在他就要碰到死丫头的时候抽了下来,让他的手上又开了一道口子,本能地缩回手。再看过去时,苏槿时已经把苏槿桅安置到小豆丁身边,沉着脸斥问,“在我家便扬言要打死我的妹妹,若真去了,怕是连渣都瞧不着了。村长,这就是你们说的为我们好吗?”
最后一句质问是问的村长,目光却是落在苏茂身上。
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村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若自己坚持下去,便讨不得苏槿时的好,若不坚持,苏家老大和老二的好便讨不着,一时间两难起来。
“这件事儿,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还是等苏轩回来问问他的意思吧。”
村长提了个折中的法子,思来想去,这样两方应该再没有什么意见了才对。
“他喝……”
苏茂刚开口便被苏江横一眼,截住了话,“那就等老三回来再说。其实,我们也就只是心疼几个孩子没人照料,没别的意思。老三犯了大事,几个孩子没犯,总不能让几个孩子跟着他一直顶着罪人之女的名声。老二就是性子急了点,也是为了几个孩子好。若是孩子们不喜,也没事,都到我家去住着便是。我家虽然地方不大,几个孩子们还是能挤得下的。”
他说得在情在理,村长听了连连点头。
苏茂心有不甘,可此时也冷静了些,看到自己大哥的脸色,没有出声。
苏槿时感觉到袖口发紧,垂眸看到苏槿笙仰着白净的小脸看着自己,紧抿的唇上几乎不见血色,清亮的眸子里写着慌惧。
对于他而言,认识的,只有家中几个,能依赖信任的,只有阿姊。
“别怕。”苏槿时轻声安抚他一句,便将话头接了过去,“多谢村长和大伯的好意。但家中子弟多,五张嘴,去谁家都不是个小数目。你们也不必等我爹回来。他在家与不在,并无区别。这个家,原本就是在我娘名下。我娘临终前,把房契过给了我,我爹也在契约文书上签下了字,在官府过了明路的。”
鲜红的印章现在人前,刺得人眼睛眯了眯。
她将一众人变换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笑了一笑,“先前不曾说,是因着我们回家这大半年来,大家几乎不过问我们家中的事,我私以为我家中的事便只是我家中的事,不会有人在意。倒没想到我娘去世后,大家都关心起我家的情况来了,实在是受宠若惊。但也只能领了大家的心意。我作为一家之主,自会照看家人的。”
四个小家伙排成排站在她身后,神色防备,似她是个兵头,他们都是她的兵,只要得她的命令,他们便要动手赶人了一般。
她语气温和平静,只是将事实陈述出来,却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
“村长,我们走吧。苏轩还活着呢。”
“对啊,村长,按你们之前的说话,他们几个轮着养孩子或者把几个孩子分开养,把他们家的东西也分给两家,那苏轩怎么办?”
“苏轩犯了事,我们也只想着离他远着点,没想过要让他没活路啊……”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江和苏茂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村长额上的几道沟壑拧得变了形,“屋契和地契,当真都过到了你的名下?”
他最吃惊的还是这一点。
苏槿时微微颔首,展开屋契,“家中无地,只这一幢屋,舅舅离开前赠予我娘的。”
“没地?”村长诧异了几息,恍然想起他们家原本是有地的,在苏轩考上功名的时候,便被苏茂寻着由头要了去,说是给几个兄弟姊妹分了,最终的好地都落到了他和苏江的手中,苏宝和苏芬就意思意思地得了巴掌大的贫瘠地,种什么都长不壮实。
不禁想到苏轩考上状元时带给村里的好处,浑浊的眼里映出一点光。刚想为几个孩子斥责他们,要些地回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人不敢与罪人家打交道,他也不敢交好。
看着这几个孩子瘦瘦小小的样子,拿了地也不知如何去种。
两头都不讨好的事,他肯定是不会做的。
站起身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众苏姓人一圈,“既然你娘已经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我就不招人嫌了。你们好好儿的,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到我家来找我。”
苏槿时敛着眉眼,觉得整件事情透着古怪,只是一时间没想出个头绪,暂时得了村长的怜悯,又将话头引了开去,让他忘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满意地将人都送了出去。
村长一面往外行,一面对村里的人交待着,“苏轩是苏轩,几个孩子倒是无辜,平日里若是能帮衬一二,便帮衬着些。”
他听着众人应着声,只当都是真心顺着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满意地背着手踱着步子回家。
看着人群散开,苏江站在树下默然不语。
苏茂急色难掩,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办?”
苏江一动不动。
苏茂更急了,“什么也没弄到,怎么付给那些人钱?你看看那臭丫头买回来的东西,得花多少钱?要是她大手大脚地把钱都花光了,我们怎么办?”
苏江这才看了他一眼,“蠢货。多嘴多舌的,差点让别人把我们看扁了!”
苏茂嚅嚅,“那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狗样,都只把话说得好听,真要他们拿一下铜子出来,你看谁肯拿。”
苏江目光沉沉地盯着身后的院门看了几眼,“最近莫再惹事,让你家婆娘来多照料他们。毕竟,我们才是他们的亲伯父。”
“什么?!”苏茂吃惊不已。
他尚且什么都没得到,就要出钱出物来照料人了?他大哥怕是脑子不清楚了吧?!他家婆娘要照顾他,哪里有空来照顾别人?不过,他到底不敢当着苏江的面拒绝抬杠。
院里的一片狼藉。
所有的人都离开后,苏槿言也不见了影。
苏槿时已经习惯了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关上门问清楚了家中发生的事情,才看向一直绷着脸的苏槿瑜,“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的?”
苏槿瑜摇头。
苏槿时不信,“那你怎么这副神色?”
他扁着嘴,带着哭腔,“狗肉都被抢走了。”
秦婉去世后,家中已经一贫如洗,狗肉倒成了被人抢走的最值钱之物。
苏槿时安慰他,“就当送人了吧。”
“那不一样!”苏槿瑜憨实的脸上染了怒,“若是我自己拿去送给别人,是愿意的。可明明是被人从我手里抢走的!就和切了我的肉一样地疼!”
苏槿时诧异了一下,随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些狗肉也是咱们从二伯手里霸来的,改天我带你去山上采些野味回来吃?再打几只山鸡?打只麂子,怎么样?”
几个孩子都来了兴致,苏槿瑜还是闷闷不乐,却也点头答应下来,“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们,做个好大兄。”
苏槿时回到屋中检查一番,一颗心放回了原处。
那些人把狗肉当成最值钱的东西拿走了,却不知家中真正值钱的,是收在柜笼里的丝线,若是用这些线绣出成品来,起价比十只狗还要高。
理了几根线,意外见着最下面压着一张有残缺的纸张,看着思量了片刻,她还是将东西放回原处,拿帕子盖好绣篮。
眼下最让她觉得困扰的,是苏轩的去向……
第14章
秦婉大半年里做的努力都是为了能让这个家,尤其苏轩,能和亲戚邻友融进去,希望能借着大家给出的友好和善意让苏轩重新站起来。
直到她阖上眼,大家还是对他们家避如蛇蝎。
可是现在,他们什么都没错,村里人的视线已经不自觉地转了过来。
许是觉得事儿都是苏轩夫妇犯下的,几个孩子尚小,并不可怕。许又是看热闹的心作祟。
苏槿时并不在意。
她对亲戚乡亲的感情已经淡近于无,并不如秦婉那般渴望,如常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更是不知一些人在看到了近距离地见过她之后,已经开始了对她价值的估量。
一个怀揣着家产的少女,年近豆蔻,正是可以议亲的年纪。
苏江兄弟的作为,给他们提了个醒,少女母亲新丧,养到家中,等过了孝期也差不多及笄,可以成亲了。
第二日,一男子骑马入村,在苏家门口停下,进院与苏槿时说了一会儿话,带了一些东西来,又提了些东西离开。看那男子的穿着,应该是有些来头的……
众人心里的想法便淡了下去。
这到底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女儿家,知根却不知底,那嘴巴的伶俐劲儿,也不是会吃亏的主。
一场热情悄无声息地起来,又悄无声息地淡去,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但苏槿时凶悍之名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村里传开了。
敢顶撞伯父与村长,变成对长者不敬变成粗鲁动手……
渐渐地失了本真。
但大家诧异之余,又很快接受了,毕竟,丧妇长女无教戒。
苏槿时并不知这些变化。
等一日不见苏轩回来,也不见陈紫娴再派人来,便带着嗷嗷待哺的几个弟弟妹妹进山去了。
旁人进山都要带些干粮,她们却是没什么可带的,换上干练的衣裳,每个人身上都背上或大或小的背篓,就地取材去。
苏槿言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却没有背背篓,只把自己身上略为宽大的衣裳用带子绑紧了,显现出细瘦的身形来。自然而然地加入他们,一起往陇子山去。
路上遇着几个妇人与他们打招呼,苏槿时觉着有些诧异,笑着温和回应。
有一人叫住她,“苏小娘十二了吧?”
苏槿时停下步子,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到前几日在院子里也见过她,心里生出几分防备来,“很快就十三了。”
再过些日子,便是她的生辰,周岁十二,虚岁便有十三。
十三的姑娘算不得小,许多大户人家里的贵女学着管家的年纪了。
妇人精明的眼睛亮了一亮,“原来都这么大了。你娘亲可给你安排好了亲事?生得这么好的模样,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男儿。”
苏槿时微微恍神。
大夏和儿女八~九岁便能订亲,若是父母相看好了,更早订亲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