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厉害的阿姊和言哥哥都在家,霜霜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由最初的吃惊回过神来,马上便在哥哥怀里叉起了腰。
看到对方朝自己笑,霜霜感觉像是在斗鸡场挑到了觉得满意的斗鸡一般,顿时心里发毛。
自己挑斗鸡的时候很开心,看斗鸡斗的时候也很开心,被人当成斗鸡,就一点也不开心了。
她小声地问苏槿时,“阿姊,他们是不是又要来抢东西的啊?”
伸着细脖子往外看了一眼,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之前不美好的记忆又涌了出来。
虎子放下她,站到苏槿时身边,“是不是我爹去你们那里喝酒了?你们又想从我们家拿东西去抵酒钱?”
他还记得家里再三被人洗劫的场景,“你们别想了。值钱的东西都被前两天的那些人刮走了!”
赖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唇角一颗带毛的黑痣透着邪气,“他们要的是财物,我们要的是人。”
苏槿时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爹拿我们抵酒钱了?”
“聪明!”赖老三一条腿搁到了长凳上,扫了一眼桌上见底的菜盘,嫌弃地撇撇嘴,对苏槿时露出笑来,“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过,我也是讲规矩的,你们的爹这一次只卖了你们两个,我也就只带走你们两个。去把该交待的交待了,你们两个就跟我走吧。”
他的手指在苏槿时和苏槿桅的方向各一指,便像是定了她们的生死一般。
苏槿笙紧紧地抓着苏槿时的衣袖,瞪大了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苏槿瑜呆了片刻,几乎吼出来,“这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喜欢阿姊,就是卖了他也不会卖了阿姊的!
霜霜到这时,反应过来这一次来的人不是要抢东西的,而是要抢人的,呆住了,“爹爹,要卖我们当酒钱?”
虎子连忙安慰她,“不可能的。别怕,阿姊和长兄都在。不会让你被他们带走的。”
霜霜眨眨眼,滚出两滴泪来,接下来便似断线的珍珠,“不是的,爹连阿姊也要卖的。”
她跑到苏槿时身边,抱住她的腿,“阿姊,我们不要爹爹了,不要爹爹了好不好?他不是我们的爹爹,就不能卖了我们了。”
苏槿时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从来不会骗弟弟妹妹们,自然也说不出答应下来的话,她柔声哄着,“别哭,爹不会卖了我们的。”
“不!爹卖了我们,人家都上门来了。马上就要把我们拖走了!”
她皱着鼻子哇哇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倔强地强调着,她们真的要被他们的爹给卖了。‘
以前伺候她的那些丫鬟,有些也是被她们的父亲亲人卖掉的,她以前还可怜过她们,现在自己却也变成了她们中的一员,无力反抗。
苏槿时额角突突直跳,体内的暴躁因子涌动起来。
劝了几次都不见效果,倒是让苏槿瑜和苏槿笙都跟着她悲伤了起来,索性不压着自己,大声斥了出来,“别哭了,苏槿桅!”
苏槿桅从未见过这么凶的阿姊,哭声立止,随后越发觉得委屈,扁着嘴更加想哭,耳边却听到了阿姊坚定的声音,“你们都记着,我们的爹,不会卖了我们。会卖我们的,不配做我们的父亲!”
苏槿桅和苏槿瑜都懵懵懂懂,苏槿笙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在苏槿时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不相信父亲了,但他相信阿姊。
苏槿言诧异地扫了她一眼,低下头无声地扬起唇角。只是唇角的讥诮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着苏槿时几个。
苏槿时蹲下身,擦去霜霜眼下的泪,让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让她安心的神色,“去,阿姊有事,你先跟哥哥们回房。”
微微一顿,又道:“霜霜,相信阿姊。配为我们父母的,都是心里装着我们的。”
霜霜懵懂地点头。阿姊从来没有骗过她,从京城到这里,爹爹成日饮酒不归家,娘亲睡一觉就不愿意醒来了。他们都变了,只有阿姊没变。
赖三今日心情好,给足他们时间来告别。此时看足了姐妹情深的戏码,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快些交待完,你们两个就跟我们走吧。若是听话,以后我还让你们两个在一起,也算我做一件善事。”
那个小的,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观,不过是哭闹着不肯去而已,性子更烈的,他不是没见过,送出去后,哪个不是被调~教得服服帖帖的?
只是眼前的这个冷静得有点过分了,仿佛真的只是当他在开玩笑一般。他越看眼前的这个大的,越觉得这是个好货色,卖出去都不需要怎么花银子□□,只消磨一磨性子,让她认清现实,就能开始用了。
他故作高深地提醒:“人啊,到底都得认清现实。”
苏槿时缓缓站起身,朝他看过去,语气却不似她的外表那般无害,“是个聋的?没听见我刚才说的,我们的爹,不可能卖了我们!大门在那,慢走不送。顺带把踢坏的大门修上一修。要不然,就留下银子。我既往不咎。”
“啪!”赖三一掌击在桌上,“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抓走!”
苏槿时在他面前亦是往桌上一拍,声响似乎比赖三的更大一点。
赖三只是想吓唬她,没有用全力,此时被她压下气势,有些恼怒,正要亲自动手,却听得她强势地道:“买卖人口是要有文书契约的,空口白牙就说我们被卖了,有谁会信?”
赖三笑了,“原来是为着这个。早说嘛。不过是想着你们看不懂,才没有给你们看。既然你想要,拿去看便是。”
他随手将卖女契约递出来,“别想着毁了它,能有第一份,就能有第二份。白纸黑字写着,你们的爹也画了押,往后,你们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苏槿时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人呢?既是被他卖了,总得让他来亲自和我们说,躲着不见人是什么意思?父女一场,不该当面告别吗?”
霜霜听到苏槿时的话,哇地一声又要哭出来,被苏槿笙捂住嘴,在她耳边低声道:“信阿姊。”
霜霜眼里滚出泪来,她不信了。阿姊说爹会回来的,结果是回来卖了她们 。
不过,她也当真没有再哭出声,腿往后移了移,依稀记得那边墙下有一个狗洞……
赖三没想到她看了契约后就好似认命了一般,诧异她识字之余又觉得这一趟真值,回去之后,在卖她的时候又能加价了。心情大好,也变得格外好说话。
“你要见,就给你见。不过见了之后就乖乖地跟我走。别再耽搁时间!”
他故意露出凶相,却没有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发现惊慌害怕的神色。
对方已经转过视线,顺着动静看向被人如同拖着扫帚一般拖进院中人。
分明生得儒雅出众的模样,却软得如同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霜霜心里又想哭,但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擦干眼泪盯着院里的众人,见他们无人注意自己,小步小步地移到窗边儿……
苏槿瑜等人在苏轩被拖进来的时候,注意力便全跟了过去。苏轩在他们心里竖立起来的形象于这一瞬间全然倒塌。
这种情况下,苏槿时没有分神去注意弟弟妹妹们那边,只瞧着她的父亲,在看到他当真是醉得不省人事时,心里没有自己以为会有的波澜起伏,反倒是安心了些。
“这回该跟我们走了吧。”赖老三沉了沉脸,“听话一点,你自己也好受一点,别逼我们动手!”
她是个拿回去就能卖个好价钱的,弄伤了,平白要多花些银钱来治伤,还要多喂养她几日。
如果不是觉得这个丫头身上包满了银子,他才不会这么有耐心地一拖再拖。
可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等等!”青色身影从门外急步进来,“欠你多少酒钱?我们补上。”
他走到苏槿时面前,见她全须全尾,松了一口气,“我回去想过了,我帮你。”
少年去而复返,让苏槿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多谢你的好意。可你不必如此。”
说着推辞的话,心里却是生出了不少暖意。
见过了家乡的亲人邻友们的避如蛇蝎和私心算计,她早已对乡情不抱希望。
翁婆婆会对她好,对她的母亲好,那也是因着以往的交情。
而眼前这个沾染着晨曦气息的少年,不过认识几日,几面之缘,一开始还被她斥得毫无还击之力,事后不仅不记仇,还为她送来消息。此时此刻,还出现在这里,说出让她动容的话来。
她在京城订过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看懂了他眼中的神色。
可是如今的她,实在不适合与这些事情接触。
她感念他赠予的温暖,却冷静自持,自知不能接受。
苏槿言横在他们之间,语气疏离,“我们家的事,你不懂。”
苏槿时听得这话,彻底清醒过来,心情复杂,“季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您身份特殊,又与我们非亲非故,不宜被牵扯进这种腌臜事里来。况且……”
她抬起头,直视季仲,秋水般的眸子里填着自信,“不过是件小事。”
前行半步,微仰着头,眸光如平静的湖面,映射出点点朝阳的光芒。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放心吧。他们这么多人,连季公子闯进来都拦不住,又如何拦得住我?”
第25章
季仲先前能闯进来,只是因着无人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没有留意。不过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他们如何会拦不住。
虽然亲眼见着这个姑娘曾经在黑熊面前英勇搏斗,可他心里觉得她是柔弱的,下意识地否认了她曾展现过的英勇。
他到底没能再说什么就被人给架了出去,被挡在被关闭的院门之外。
苏槿时听到他撑着院门,在院门紧闭之前大喊,“时娘,我去找人来!你等我!”
她回之一笑。
并不觉得还有谁会来帮她,她也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情亲自面对,不过心里感念对方对自己的温柔和善意。
赖老三并不觉得季仲能找到什么人来阻止他,但他也已经没了耐心,“好了。人也见着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走吧!”
“等等。”看着赖老三带着的手下准备动手,苏槿时出声阻止,“我还不曾与爹爹告别。左右道理都在你那边,还怕我们跑了不成?”
“自是不怕的。你跑到哪里,老子都能把你抓回来!”话一放出来,赖老三就势又敲打她,“老实听话,别想着跑,免得受皮肉之苦。”
苏槿时笑了笑,“既然我跑不了,你又担心些什么?莫不是外强中干之人?”
赖老三听不懂外强中干是什么意思,却看明白了她面上的讥讽。
“快点!”
他不耐烦地在长椅上大喇喇地坐下,催促着,瞥见最小的男孩给自己端来了一杯水,心里熨帖了几分。
“你倒是个懂事。行吧。再端点吃的来,老子就再等个一时半刻的。”
苏槿言眼中精光一闪,默不吭声地又进去端些吃食出来分给赖老三带来的人。
看着他们都不客气地一口饮下,苏槿时也将另一碗水给苏轩灌下。
赖老三暗想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凶,其实是个心软的,被爹卖了还想着临走给爹喂碗水。
他眯着眼睛看着小姑娘,越看越觉得满意,只是怎么一具小姑娘变成了两个?怎么明明清醒着,却全身都软绵无力了?
到底是见过一些手段的,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手段会落到自己身上,转头看向自己带来的人,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倒地。
给父亲喂完水的小姑娘缓缓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窗着素布床衣,气势与气质却比他为之办事的人更强。
柔柔的小姑娘面上笑意浅浅,走到他面前,却陡然一狠,一脚踹开他坐着的长椅,“我们家的椅子,也配你用?”
她一脚踩在他手背上,足跟用力地揉搓着,“是这只手让我爹卖女的?”
她的举动,让除了苏槿言之外的在场人都吃了一惊。
屋里的两个小的看呆了,谁都没注意妹妹不见了,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