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
两兄弟异口同声,皆是不可抑制的激动。
苏槿时看了他们一眼,在苏槿笙的面上顿了一顿,“愣着做什么?把他们给绑起来。捉了游街,看方圆几里,还有谁敢欺负我们!”
苏家兄弟来了劲,立马就动了起来。
赖老三听完她的话,青了脸,凶狠威胁,“你敢?!”
“敢不敢的,你不都感受到了。怎么样?被自己的药麻倒的感觉怎么样?”她取出匕首,在赖老三的手背上拍了拍,“平日里,是哪只手做尽逼卖人~妻女的事情的?”
“你敢动老子?!等老子回去,一定让你们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被他再次威胁,苏槿时笑了,“说得好似我们不动你,你就会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似的。你们敢对我们下手,不就是觉得我们年龄小好欺负吗?若是我斩了你一只手,不知你能不能知道,现在这个场,是谁做主。”
她说着,匕首挥下,面上冷漠镇定,似乎斩人一只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赖老三呆了片刻,凄声大叫,“你!我的手!老子要杀了你!”
他想要动手打她。
可是他自己的药,平日里总觉得下得不够凶猛,现在却觉得太过凶猛,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嚎什么?”
小姑娘带着嘲讽的冰冷声调入耳,他又气又慌,“就算你斩了我的手,你也不敢要我的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让你家破人亡!”
“呵……”苏槿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还不算家破人亡吗?”
于小里来说,他们一家陷入微末,母亲去世。
于大里来说,高楼大厦轰然倒塌,苏府上下上百人被发卖,家财全部被抄。被从府里赶出来的时候,正值隆冬,一家人只着着中衣,在街头抱着取暖,却感觉不到半丝凉意。
父亲入狱,幸好有兰阳县主暗地里周旋。等到他出来时,母亲腹中初初成形的孩子已经落了下来。
圣旨催促他们离京,兰阳县主也无法再将他们留在京城。
幸好有兰阳县主赠送的银两,让他们家余下的人都安好地回到了家乡。可是母亲留下了病根,父亲意气不再……
她自顾不暇,每每回想起那些曾经伺候自己情如姐妹的丫鬟,想起她们在难时向自己投来求救目光,就心里沉闷闷地疼。
再惨,还能有当初那么惨?
收回神思,垂眸扫他一眼,“手法不太准,砍偏了。下一刀,一定会砍准点。”
她笑容如春风,落在赖老三眼里却是阴凉凉的。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一旁被劈成两半的齐整石头,倒吸一口凉气,也顿时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小姑娘分明已经疯了,真要刺激得狠了,她必不会给自己留活路的,若是再一偏,头颅掉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看她第二刀要下来,忙叫住,“你要什么?我给你!你们的卖身契!我都给你!”
苏槿时转了转手里的匕首,“那种东西,你多的是,我要它有什么用?”
赖老三一噎,“那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给?”苏槿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提醒他,“我的胃口可不小。”
冰冷的刀侧在他脸上拍了拍,“人啊,总是得认清现实才好。我可没你那么有耐心。数到三,你没做出决定,我便断了你一手。如何?”
被自己的话砸了一脚,赖老三更加确定眼前的是个疯子了。而且还是个睚眦必报的疯子。
他去买卖人,买卖谁也不会买卖疯子的。只恨当时自己听信了苏红的话,没有细查,若早知道,何苦来招惹疯子?
“给!只要我给得了的,我都给。”
“那我要你的命呢?”苏槿时的刀尖朝他带来的那些人的方向指去,“我要你杀了他们,然后再自杀,你给不给?”
赖老三的脸色顿时由青转白。
跟着赖老三的人瞪着惊恐的眼看向他,不过,他们的嘴不知被哪个贴心的给赌上了,想说什么也没法子说出来。
苏槿时看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把脚从他的手背上移开。
“行了。我一个姑娘家,可不喜欢那些见血的东西。你把所有人的卖身契都交给我。你们后院地窖里的那些,还有你们的。包括你的。”
她着重拿刀尖点了点赖老三的鼻头,“尤其是你的。”
看着他鼻头流血,满意地点头。
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来,抓着赖老三的手指从鼻头抹点血,在纸上印个章,“你就是这么让我爹按指印的吧?”
她好心地提醒,“忘了告诉你。我爹曾经是状元,签的名可好看了。可是你们拿出来的卖身契上没有他的签名,一看就知道是假的。来,你在你把你自己卖了的卖身契上也落个名。”
赖老三呆呆地看着被人抓出手写出的三个字,既觉得羞辱又觉得稀罕。原来,他的名字长成这样……
“仅凭这个,你就相信不是他答应把你们卖了?喝醉酒不会写字的人太多了。”苏槿言看着落下最后一笔,嫌弃地丢开赖老三的手,把卖身契抽了出来。
“自然不仅仅是这样。因为我信我爹的底线。”苏槿时吹干纸上的墨迹,挑了挑眉,语气柔和了许多,“他失去了许多被他视为珍贵的东西。如今,他眼里最珍贵的便是我们,如何可能卖了我们?”
她扫了赖老三一眼,“别以为你们今日这叫栽了。我至少给你们留了一线。若是等我爹醒来。发现自己的儿女已经被卖,不知去处,一个绝望的人会做出些什么事,不用我提醒你。疯子?这个词太轻了。我爹好歹做过这么多年的大官,就算现在一时间落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曾经的交情也还有,你是有多大的能耐,敢对京城回来的人动手?你背后的人保得住你?”
京城里的事,这里的人不过是道听途说,谁敢说自己能比苏槿时和苏轩更清楚?苏轩还醉着,她便放心地扯皮拉大旗了。
眼见得赖老三一震,她脑中灵光一闪,“你也别恨我们,谁让你们对我爹下手的,找他算账去。”
苏槿时不过随口一说,但见着赖老三的神色,不由得对视一眼,发现还真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的。
不过,从翁婆婆那里得来的醒酒药效果甚好,眼下苏轩已经有了醒来的迹象,她晃了晃手里的卖身契,“一会儿,你们都给我好好地演!”
赖老三正恨恨地想着苏红那个贱人坑他,告诉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定有不少家财藏着,下意识地忽略了他好歹当过大官,认识些了不得的大官。
冷不丁听到让他演戏的话,没反应过来。
演?!
演什么?!
苏槿瑜和苏槿笙看着自家阿姊瞬间掌控全场,惊讶地把嘴张成了“o”,原本的担心都没了。自然是阿姊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26章
苏轩睁着眼看着天上缓动的白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听到耳边低低的哭声,脑仁生疼。
一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似是被人碾碎了又塞入脑中重新拼接起来,“婉娘……”
顺着力道起身,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堂屋的方向,眉头一松,“果然什么灵堂,什么身死,都是假的。好好醉一场死了,就不存在了。”
“爹爹还要去喝酒?卖了我与妹妹之后呢?往后你还想拿谁抵酒钱?”
耳边的哭声顿止,他转脸看过去,神色呆滞,敛眉,“你胡说什么?”
苏槿时松手就势把他一推,“既是还要喝,便连带着弟弟们一次性卖了。往后我们几个还能到一起,相互照料,你也可以一次性喝完你能喝的酒。看你没了儿女卖,还有谁会赊酒给你喝!”
苏轩猛一踉跄,扶着墙坐下,“什么卖儿女?别人冤枉我,连你们,也要造谣我?不孝女!”
冤枉?!
造谣?!
苏槿时脑子里有什么闪过,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暂且压下,将卖身契甩到他怀里,“证据确凿!爹,你还想狡辩什么?”
她朝苏轩福身,“父有命,女不得不从。既是爹爹将女儿和妹妹卖了,女儿今日便拜别爹爹。从此女儿与妹妹与爹爹父女情断,再无瓜葛。只请爹爹看在几个弟弟与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让他们与女儿一同去。父亲得些佳酿,与之相伴余生。我们几个,各自去寻自己的造化。”
苏轩头上青筋直跳。
多日不曾打理自己的胡髯,乱糟成结,如同他此时的心情。
这个大女儿,一直是他的骄傲,不会无的放矢。转眼看向手中的卖身契,龇目欲裂,抬手便将它撕了。
“我不卖!”卖了他自己,也不能把儿女给卖了!
见他如此,一直镇定坚定的苏槿时如同有了依托,心中大石落湖,激起浪花翻涌,眼眶一热,真的涌出泪来。
哽了哽,压住心中的复杂,强笑着站起身来,“爹爹不必如此。他说了,这种东西,爹爹签了很多。既是卖了,何必惺惺作态?”
“你说我惺惺作态?”苏轩呆住,不敢置信地抬眼。
但对着女儿那似从水洗过的眼,发红的眼眶,满心的愤怒又转向难堪,咬牙艰难解释,“为父再如何不济,也不会想打着卖儿女的主意,不会做这种畜牲不如的事!”
“卖都卖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苏槿时别过脸去,语气轻飘飘的,“爹爹不要嫌女儿说话难听,在您签下这一纸卖身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您的女儿了。而您……也不必说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若您真顾及我们几个的死活,又怎么会把家里的银钱都偷走,让我们衣食成忧?”
苏轩被人戳中了痛处,又听着女儿的声音弱得仿佛随时要消失了一般,心里一慌,“伊伊……”
苏槿时回视他,“父亲,女儿知道你的痛。因为我心里的痛一点不比你少。”
她朝苏轩跪下,双手交叠着行了一个叩头大礼,“女儿拜别父亲。”
饶是知道她是在做戏,苏槿笙和苏槿瑜两兄弟还是因着她带动起来的气氛难过起来。
虎子跪到苏槿时身边,“爹,别卖阿姊,我会打猎了,我去深山里打猎,我去猎熊,帮你还钱,求你别卖阿姊……”
苏槿笙跑入屋里,不一会儿拿出绝笔来,飞速写下几行字,拿到苏轩身边,抓着他的手就往落款处按。
怎奈他人小力气也小,苏轩手上又没有印泥,他怎么按也按不出指印来。
他急得四顾,忽又顿住,吐出一口血来。有了这口血,指印就水到渠成了。
苏槿时惊了一瞬,忙把他揽进怀里,掰开他的嘴,看到舌尖冒血,斥他,“怎的这般胡闹?!”
苏槿笙抓着她的手,安心地笑了。
原本只是做戏,想要在父亲面前上演一出家破人亡的戏码,却没想到两个弟弟入戏太深,连带着她根本性不需要装就悲怆起来。
“好了!”赖老三动了动生疼的手,斥了一声。
自觉捡回一条命,虽有了力气,却不想再在这里停留,看到明明得了好处还在这里卖惨的姐弟几个,牙疼得紧。
分明是他和他的人才是弱势的那个嘛!
不过,他是明白了,这苏家的人,一个比一个狠,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
刚才被喂下解药,他便想带着人闯出去,不提防个头最小的那个突然出现,断了他一指。
那个小的,比最大的这个死丫头还要狠。只是平时隐藏得一点也瞧不出来,真到了出手的时候,那一身戾气,让他都觉得害怕。
那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如果他今天非得要把那对姐妹带走,自己的命便也要折在这里了。
唯一的选择,便是好好地陪着那个死丫头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