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之佳酿,我之毒~药。
她早该想到的!
苏槿言从贡院里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她,扬着笑想来和她得瑟一番,求个夸奖,但发现自己都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双眼无神失魂落魄,他的嘴角也跟着垮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啊!”他连问了几遍,苏槿时才反应过来,强扯出一抹笑,“没什么事?”
苏槿言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一身雪香散开,扭头就走。如雪地里被惹怒的孤狼。
苏槿时连忙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你昨夜梦魇就不对了。一定是陈家的人做了什么。你不说,我自去问。不说,我就把他们打到说。总之惹得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他们一定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先把他们揍一顿也不冤!”
他想得简单,她不高兴了,他就为她出气。至于别的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说了正主,他便去找正主,她不说,他一锅搅便是。
苏槿时被他这种蛮气惊了一惊,没有温度的心底又生出些许暖意来。似是黑压压的云层被劈开了一条缝,透出喜人的光亮来。
她看着他的眼,知道他的蛮他的横,知道他是因为想要融入他们家才会收敛了性子,又为着她释放了戾气。竟有种后娘终于捂热了继子铁石心肠的老怀欣慰之感。
一点也不怀疑他说这话的真实性。
“他们真的没对我做什么。出事的是二小姐。”
苏槿言盯着她的神色瞅了片刻,确定她并不是在糊弄他,神色翻书一般的缓和下来。拉着她的手撒娇般地道:“那我们回家?”
苏槿时哭笑不得,原本想犹豫着要不要点到即止地和他说一说陈府朱门下的肮脏,见他已经全然没了兴致,便将话都咽了下去,悄悄松了一口气。
冬日的风吹过逐渐空荡的巷道,卷起才落地的枯叶,路边的小贩吆喝声少了力,却多了急,行人的脚步也快了些。
谁都希望能在日落前归家。
谁也不想在夜色里摸索。
可是出城的人队伍排了半条街。
两个人走到半路,天便已经全黑了下来。
苏槿言拉着她,“以后,离陈家远点。”
是命令的话,但他拿捏好了语气,显得体贴温柔。
苏槿时点点头,又想起现在已然天黑,他是瞧不见的,补充道:“嗯。”
纵是他不说,她也会与他们家保持距离的。
先前还指着能为苏槿言以后的仕途铺路,现在想来,后心发凉。
连自己女儿都能卖的人,她如何能放心让苏槿言与之相谋?岂不是什么时候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她现在,可是真的把他当亲弟弟来对待了!见不得他受委屈!
第44章
县试不过两三天就能放榜。
苏槿时与苏槿言还未出发,就已经被大壮六子一行人带了他得案首的消息过来。
苏家上下一高兴起来。
苏轩激动得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激动地要主动下厨做一桌菜庆祝一下。
基于苏槿时不在家时被苏轩的手艺摧残了许多日,苏槿桅拉着嗓子抗议,说什么也不许苏轩进厨房。
最后还是因为他答应只给苏槿时打下手,才得到儿女们的特许。
苏槿笙一直沉默,悄悄地羡慕地看着苏槿言。
倒是这份荣耀的正主,仿佛自己得到这样的成绩单是理所当然的,只是看到苏槿时由心而笑时扬了扬唇角。
因着高兴,苏槿时给大壮结前一日的工钱的时候,多结了一吊钱让他们沾沾喜气,一家人则聚在一起吃了一日。
甚至还开了一坛还未完酿好的稔子酒,酸酸的,又带着一点甜味,似乎要更像是醋一些。
即便是这样,到得夜间的时候,一众人都有一点醉意。苏轩自得地解释为“酒不醉人人自醉”,见着儿女们朝他看过来,又连忙强调,“我没喝醉,真的!”
惹得几个孩子笑得歪来倒去。
等到几个孩子都睡去,苏槿时行到厨房门口看着大包大揽收尾工作,不许她插手的父亲,发现父亲的脸上开始有了精神气。
现在的父亲和以前意气风发的那个不同了,不再是高高在上那个让人仰视的人,多了一些亲和力。
看着以前会说“君子远庖厨”的父亲放下他骨子里的身段和骄傲为自己的儿女洗手做羹汤,刷碗洗衣,苏槿时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爹爹。”于碗碟轻碰声中,苏槿时轻轻开口,“宫里,可有姓陈的娘娘?”
她的声音很低,思量着若是苏轩没有听见,她便不再问了。
可是苏轩听到了,刷碗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随后如常,“问这个做什么?”
他回忆了一下,“我知道的里面是没有的。宫里的娘娘太多了,也不是我一个外臣能打听的,只能知道几个家世强,或者是得宠的。”
“???”苏槿时又不明白了,不过,这不是重点,“爹爹,我看到他了?微服来了,就住在昭县的陈家。”
“谁?我认识的?”苏轩回头看向苏槿时,猛然反应过来,手里的碗滑落,发出碎裂的清脆声。
面上肌肉僵了好一会儿,才颤了颤唇,抖着手去捡地上的碎片,“来了就来了。碎了就碎了。碎了……就回不去了。”
第二天,天初亮时,大壮和六子过来运货。
见着苏槿时,六子悄悄对她道:“你猜我们出城时瞧见了谁?”
苏槿时疑惑地抬眼看他。
他马上又继续道:“是苏爹。”
他们跟着苏槿时的弟弟妹妹们管她叫阿姊,便直接管苏轩叫苏爹了。
“看那样子,在城门外站了不止一时半刻了,也不知道,他那么早就去等着开城门做什么,等城门开了的时候又迟迟不进去。”
大壮等着六子来搬豆浆,却见人不动,催他,“说什么闲话。苏爹怎么可能大半夜的跑城板门去杵着?一定是你看岔了!还不快点来帮忙?还做不做生意了?”
六子摸摸头,也觉得自己有可能是看岔了,虽然还是想让苏槿时去看一看苏爹是不是还在睡着,却不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苏槿时全当没听到,笑着送走他们,嘴角便压了下来,面上爬上冷凝。
她知道,那一定是苏轩。
她昨夜和苏轩提及这事,只是想问一问,他们家要不要做什么防范。但苏轩的反应让她问不出话来。
现在,她心里想法不一样了。
父亲得知皇帝来了,不躲反寻,难不成,他被罢官抄家之事有什么隐情?亦或者是他心内意难平,冲动地想要去冲撞皇帝?
她有些不安,不知父亲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冲击。
直到在村口处看着覆着一身晨霜的人,她提起的心才放下一半。
苏轩昭县转身的时候,肩背还是耷拉着的,越往回走,越直了些,快到村口时,看到自己女儿的身影,顿时把腰背挺得如同青松一般,大步超她走去。见她似是也见着了自己,大步迈过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面上寒霜化开,浮上了笑意。
“爹爹!”苏槿时看着他的神色,隔着一步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透骨的寒意,想要问他的话,一时间便被堵在了喉咙口,迟迟没能冒出头来。
苏轩顿了良久,才直视苏槿时的视线,“嗯。”
迟迟应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走了几步,见苏槿时还是歪着头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轻笑一声,“以后不会了。都了结了。”
他看到县城紧闭的门,才想起门早就关了,他进不去了。
在城门外站了一~夜,想了一~夜。
被定罪时,他歇斯底里地要面圣,要翻案。
可到了城门大开的时候,看着陌生如初见的街景,他突然又想明白了。
人家刻意关上的门,他又如何能敲得开?
倒是惹得妻子儿女受他拖累。
即便开了,城里的模样也不再是他当年从这里赴京时见着的那般了。
“真的?”苏槿时下意识地问他,但看他骤然变得舒朗不少的神色,不似作伪,一颗心放回原处,“爹爹,恭喜您!”
苏轩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女儿恭喜他什么。
他笑得平和,“我们一家如今过着平静的生活,甚好。在官场那么多年,整日提心掉胆的,为父也累了。只是累了你……”
他想了想,还是轻轻地道:“为父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让你成日里起早摊黑的。”
苏槿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苏轩会说出这样的话,全然不似曾经那个连高兴都会绷着脸强压着要翘上去的唇角,故摆威严的父亲。
一瞬间,她似乎觉得母亲那样的安排或许也不全是为了弟弟妹妹,没有负累的父亲,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借着那日从翁婆婆那里弄来的药助他戒了酒,起初那几日还当他被黄汤伤了神志,担心往后也就这样了,却不想慢慢地真的好了起来。
眼下的情形,比预想的还要好。
她故意板起脸,“母亲便是到最后都念着父亲,给父亲后半生安排得衣食无忧。也让弟弟妹妹们都有人照料。独独是我,爹不亲娘不爱,把所有的重担都压我一人肩上。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们的老妈子。”
她装得实在是不够火候。
苏轩起初张了张嘴,愧疚地打算自话自己的不是。却见她噗嗤一声先一步破功笑了出来。
苏轩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不过豆蔻年华,如何会是老妈子?你是阿姊,大家的阿姊。”
苏槿时刚准备附和,猛然听重叠最后一句,哭笑不得。
旁人叫她阿姊也就罢了,她爹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
一只鸟儿飞到枝头,轻啾了几声。
尖嗓子的尹全指着那鸟儿“哟”了一声,对着从屋里行出的人道:“主子,您瞧着,喜鹊上枝头,定是有什么喜事。”
仁泰帝一身贵族常服出行,闻言,微拧的眉头舒展开,顺着尹全指的方向瞧去,似知非笑地瞅了他一眼,“这时节,哪来的喜鹊?”
尹全瞧着他的神色便知他没有生气,但还是缩了缩脖子,利落地认错,“果然是主子独具慧眼,一眼便能看出那不是喜鹊。可是这季节还能有吉祥物飞到院里落上枝头,必然是有喜事的。许是比遇上公子更大的喜事!”
尹全转着眼,小的都出来的,大的还能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