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田家女儿的事,苏轩心里一直不自在,每每看向苏槿时的时候,都匆忙错开视线,不敢堂堂正正地与之对视。
这会儿也只是往她们身上扫了一眼,视线在锅上顿了一顿,忍下馋意急步走出去。
刚打开门,便见到霜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绕开他,“阿姊,你快去看看吧。大哥、言哥哥和人打架了,现在往村长家去了。”
苏槿时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看向她的身后,“槿笙呢?”
霜霜喘了几口气,“他也被揪着同言哥哥一起去了,让我回来报信。”
苏槿时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轩和翁婆婆灭了火,关上门,也跟着了过去。两个人面上都严肃起来。
虎子是个蛮的,虎头虎脑的有些傻气,却知道不能伤人,只对苏茂动过手。
苏槿言倒是个会使坏的,可这个家伙小心谨慎得很,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苏槿时隐隐有些猜测,直到霜霜把知道的事情快速地说了一遍,这才落实了她的猜测。
不过,她以为是苏槿桅和苏槿笙因为力量不及旁人而受了欺负,才让虎子与苏槿言出手。结果没想到是虎子先与人动手。
“林梅梅真是不要脸的。之前大哥端狗肉给她吃,她不吃,嫌弃地跑开,现在看到大哥打了猎回来,却要大哥把猎物送给她……”
苏槿时敛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母亲下葬不久,一家人吃咕咚羹馋来了隔壁的孩童之事。原来那个人叫林梅梅。
虎子心眼实,早就忘了之前的事了,看到邻居家的比自己略小的小姑娘主动和他示好,很高兴,便决定把分一只兔子给她,结果林梅梅不满意,一定要他把所有的猎物都给她。
虎子自是不愿的。
林梅梅却根本就没有注意虎子不高兴的神色,反而在别人面前炫耀虎子的听话,催促他按她说的去做,甚至说了许久翁婆婆的不是,命令虎子马上回家把翁婆婆赶走。
虎子应了句家里的事情都是由阿姊做主,林梅梅便连带着把苏槿时也给数落得一无是处。
“你家阿姊太不懂事了,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抛头露面,还会惹事,还对长辈不尊敬,你别被她教坏了。家里就是该男人做主的。你去和你爹说,好好教训她……”
这是林梅梅的原话。
霜霜把话复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气得发抖的。
“二哥气不过去,就拿石子丢她。阿姊,你知道的……”霜霜喉头哽了哽,“二哥那点力气,丢出去的石头都没力道,连她的衣服边角都没有碰到,她却好似被人欺负狠了一般,扯着嗓子让林冬冬叫人来教训人,大哥就和他们打起来了。他们人多。大哥吃了亏。幸好言哥哥来了,就把他们一脚一个,踢到了河里。”
霜霜说到苏槿言出现的时候,眼里流露出崇拜的光来,那是在慌乱中发现神兵降临的神色。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跑,便被一群村民围住,以他们欺负人为由,扭了送到村长那里去。
因为霜霜是女儿家,他们没有注意,才叫她借了个空,跑回来报信。
“阿姊,言哥哥让我和你说,该赶苍蝇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嗯?”苏槿时敛着的眉头倏地松开,似笑非笑,“是该赶了。”
以苏槿言的能力,完全可以暗中出手,拣领头的教训,亦或是出手了及时跑掉。他却没有这么做,看来是对他们好邻居不耐烦很久了。
而那些村民出现得那么及时,也让人无法不多想。
霜霜等了许久,只等到几个似是而非的字,有点懵。盯着苏槿时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不纠结那话是什么意思了。
是什么意思都不要紧。听阿姊的就对了。
第56章
村长家的院子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也不知村长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人安安静静的,甚至连轻泣声都没有。不过,只要看到谁的身上湿嗒嗒的,或许还带着伤,就能知道谁参与了这件事。
苏槿时垂眸无声冷笑。
这些人还真是把自家的孩子看得够重要,不先去给他们换上干爽的衣物防风寒,而是先想法子挣些赔偿。若是这些孩子病一场,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心疼起来。
平日里他们都是与苏家保持着遥远距离的,似乎生怕说一句话便沾染了了不得的晦气一般。如今突然凑到一起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还能是为了什么?
只可惜……
他们必然是要失望的了。
苏槿时扫眼四下看去,总算看到了站在一起的自家三个孩子,只有虎子怒瞪着眼,眼眶发红,另两个个头儿小的都面无表情地旁观着,好似这件事与他们并无干系一般。
苏槿时暗自觉得好笑,面上严肃,“怎么回事?”
就在林母提了气准备开口算账的时候,苏槿时站到虎子面前,明着问道:“谁欺负你了?委屈成这样?”
林母:“……”
众人:“……”
被欺负的人一身湿透,难道你看不到吗?
苏槿时蹙着眉:“不是上山打猎去了吗?猎物呢?怎么伤成了这样?没打着猎反倒被被畜牲伤了?”
她嗤了一声,“出息!”
众人:“???”
一头雾水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难道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刚跟着到场的苏轩和翁婆婆听到她指桑骂槐的话,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在外边听着,暂时没了要进去的意思。
苏槿言绷着脸瞅她一眼,眼底藏着隐忍的笑意,与苏槿时的视线一触即开,将苏槿笙护在自己保护圈里。
这个明明弱得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孩子,对苏槿时表现出来的维护,让苏槿言不得不重视起他的存在,护站他不叫他受到伤害。
虎子被苏槿时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问得格外委屈,扁着嘴,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却又倔强着维护着小男子汉的尊严,“我打了很多猎物,但是被他们抢了,也是他们打伤我的。”
他垂下头,很不愿,却又不得不小声地承认,“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霜霜“噗”地笑出声来,“大哥不害臊,明明打得过,却让着他们,被他们欺负得这么惨了,倒反把原因归在别人身上,不知道反省自己。要是连畜牲都打不过,你还去打什么猎?羞不羞?”
她觉得,要是虎子拿出当初打苏茂的一半狠劲来揍这些人,早就让他们服服帖帖了。
虎子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妹妹的胡说八道诡异地在理。
苏槿时说得理直气壮,又不曾点名道姓地牵扯到人,接连一番话下来,他们或许会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没有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被霜霜的话点醒,纷纷变了脸色。
“什么畜牲?看我不掐死你这个张嘴乱咬人的疯狗?!”
林母上来就要掐霜霜,却被苏槿时抬手挡住,“村长,当着大家的面,她就要以大欺小,要掐死我的妹妹。可见,我们不在的时候,一定欺负得更狠了。村长是最公正的,一定会让他们好好地赔偿我们的。是不是?”
啥?
一群人准备好的说辞还没用长,阵仗也还没摆出来,便被苏槿时带离了原本的方向。
他们一个个懵着脸,不晓得为什么突然之间,道理似乎真的到了苏槿时那边去了。
苏槿言暗暗得意,自己媳妇的控场能力着实强悍。便是去了王侯之家,也是让人俯首的。这些人想要与她叫板,实在是自不量力。
人群中的苏轩也得意起来。他能成为全御史台第一人,金殿之上拼口才时自无敌手,苏槿时作为他的掌上明珠自不会逊于此道。
遥想当初,他一张嘴,从无败绩,意气风发,何其骄傲,便是到不明不白遭罪下狱时,也自信只要能让他见着天子,便能凭一张嘴扭转乾坤。可万万没想到……
他敛去笑容,用力将过往甩出。
院子里,苏槿时看着村长,温和地提醒他,“村长,这可是您亲眼看到的,难道连您也要偏袒他们,欺负我们姐弟不成?”
她的长相是温和内敛型的,故意放柔的语调更让人觉得她是人畜无害的。可她的话,目的明确,连打马虎眼的机会都不留给人,让一心想着和稀泥的村长甚是为难。
苏槿时委屈地垂了垂眸子,甩开林母,把原本就笔直的脊梁挺得更直了些,昂起头来,语气也硬了起来,“笙儿,写状纸!”
唇角勾起一点嘲讽,“既是村长不能秉持公道,我们便去找里正,若是里正家在忙着准备过年关,不便打扰,我们便去昭县向知县讨一个公道。”
从她叫苏槿笙开始,这一个纸笔不离身的崽就掏出了家伙,以自己长兄的背为桌,行云流水地写下诉状。
村长这个时候反应过来。
季里正家的公子可是亲眼看过他们村里一场无理的笑话的,再闹过去,林塘村必然要成为十里八乡的大笑话了,若是闹到县衙,追究下来连他这个做村长的都无法自保,立马劝道:“伊伊啊,你别多想。我年龄大了,反应慢了些。但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村长?!”林母一个踉跄站稳身形,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扯尖了嗓子,“是我们家冬冬和梅梅受欺负,还有刘二家的,江大家的……”
她胡乱地推着刘二江大的胳膊,“你们快说说话,你们家孩子身上的水都还没干呢!明明是我们这么多人受了欺负!”
因着她尖锐的提醒,众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朝村长开口。
村长不快地瞪了林母一眼,拿打拐杖重重地敲击地面,直到大家的争论停下来,“都够了!你们多少人,他们几个人?个个都比你们最小的要小,还好意思说被人家欺负?等着人家去县衙里告状,把你们都丢到大牢里去过年关?”
林父林母及众人呆愣住。
他们家真有这样的能耐吗?
苏轩可是犯了罪的!
他们自然是不信的,可你看看我,我推推你,又没人真的敢试。苏轩家可是在京城里待了那么久回来的,万一真的有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能耐呢?
苏槿时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中,默然点头。
瞧吧,人家不是不懂道理,只是没到利害攸关的时候,选择性地懂或是不懂。
“村长爷爷,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他们都说是我们家的弟弟们欺负了他们,不如听听两边孩子的陈述,了解清楚情况再定。”
终于又听到她叫“村长”爷爷了,村长感动得想哭,哪有不答应的?
又听到苏槿时苦恼地道:“不了解清楚情况,也不知道该要他们赔偿我们多少。真是难办呐……”
众人:“???”
村长:“……”
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吞不下,吐不出。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一脸无辜又无害的苏槿时,还不待他点头,苏槿言就配合着苏槿时,把来龙去脉门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有意地规避了苏槿笙丢去的石头、自己下手的狠劲和轻松,把当时的情况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村长捻着胡子,有些不解,看向虎子,“你都愿意给一只了,为什么不愿意再给一只?”
虎子还没接话,霜霜先不平了,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村长的鼻子,“这个问题问得好没道理!我家大兄的东西,他想给谁就给谁,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又不是该给他们的。给是施舍,不给是本分!”
村长被她堵得毫无招架之力……
“不得无礼。”虽是斥责的话,苏槿时的语气里却没有斥责的意思。
把锋芒正露的妹妹揽入怀里,对村长礼貌地道歉,“霜霜气狠了,才会说出这么没规矩的话。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对了。便是遇到一个乞儿请求他,我弟弟也会出于善念赠上一只,并不代表就是应该的。倒是林梅梅乞了一只又要一只,便是乞儿也没有这么厚颜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