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陶桃玩过,安德烈登时支棱起来,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般,开始口若悬河地描绘他对这款游戏的喜爱。
“它根本不是一款单纯的游戏,而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他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说的唾沫星子横飞,极尽溢美之词。
盛赞完毕,又不免露出些许遗憾:“可惜主创人员去世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部。”
陶桃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没来得及捂住安德烈的嘴,就听他接上后半句话:“我不能理解,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自杀?”
“是不是艺术家都有这种倾向?比如诗人、导演、画家。我没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因为我艺术细胞不够?”安德烈竹筒倒豆子般地接连发问。
陶桃没有回答。
她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愣愣地定在床上,眼神发直,不知在看些什么。
或许什么都没有看。
见陶桃呆若木鸡,安德烈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你是不是不经常玩游戏?当时在游戏圈,很多人表示遗憾……”
“他不是自杀的。”陶桃忽然打断他的话。
那只是一场意外。
一定、一定、一定只是一场……
“不是吗?”安德烈抄起手机,叁下五除二找出大半年前的警方通报,把屏幕伸到陶桃眼前:“你看,我没记错!”
“1月1日晨,路人在北街某公寓楼下花坛发现一具男尸。经调查核实,确认该名死者为殷某实(男,25岁),于12月31日晚24时左右高坠致死,目前已排除他杀……”
“半夜、高坠、排除他杀,所有要素都集齐了,不是自杀还能是什么?”
安德烈非常笃定。
陶桃申辩道:“万一是失足坠落呢?比如屋顶上积雪很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安德烈皱起眉头:“那也太戏剧化了,不可能吧?”
话音刚落,他又找到了新的证据,耀武扬威地嚷嚷:“你看你看!评论里说了,‘他在出事之前的两个月刚跟女朋友分手,据说打击很大,可惜了点蜡.jpg点蜡.jpg’,原来是因为情伤?真是个痴情……啊!”
安德烈突然捂住命根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边哀嚎边在床上打滚:“不要真弹!很疼的!”
陶桃笑眯眯地吹了吹手指甲:“不好意思,手痒。”
就是那片镶嵌公主水钻的红豆沙美甲,让安德烈鸡飞蛋打,也让他闭紧了嘴巴。
“我去冲个澡。”陶桃翻身下床,拎起件衣服进了浴室。
40℃的水流拧成一股,从莲蓬头里细细涌出,当头浇到陶桃身上,有些烫。
自从罹患焦虑症以后,她开始自学如何缓解焦虑和伤痛。听说澳洲那边有种疗愈方法叫“shower cry”,意思是边洗边哭,用很热的水洗到浑身发烫。
哪怕只是人为制造的幻觉,也能让身体感到片刻的炙热与鲜活。
人类是坚强的生物,只要挺过片刻,就能一直支撑下去。
所以陶桃成功撑到了现在。
每一次她都会安静地等,等眼泪流干,等洗澡水渗入下水道。
等到那时,痛苦就会被一并冲走,她又成了完美的万人迷陶桃。
陶桃白瓷般的肌肤,已经开始泛红,像是在火窑里烧出瘢痕。
她脑海中回荡着很多声音。
“不行!你们必须分开,否则我就……”
这是母亲的声音。没说完的话语像电台失去信号那般刺啦作响,听不真切。
“我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吗?”
这是殷秋实的声音。后续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的话,我一定会……”
记不清这是谁说的话了。是她自己?她说过这种话吗?
陶桃把贴在脸上的湿发拨到一边,伸手拧上了淋浴开关。
甩甩脑袋,像甩一簇茂盛的海藻。
就算像死猪那样被开水刑讯逼供,她也坚持认为,殷秋实不可能自杀。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自杀?怎么能够自杀?
更何况是为了殉情。
噗噜一声,陶桃挤了一手洗发水,发泄般用力往海藻头上抹,蓬起一脑袋白色泡沫。
这泡沫让她想起第一次借殷秋实家浴室时的情景。
也让她记起殷秋实告白之后的情形。
当时殷秋实笑得很开心,陶桃也笑得很开心,两个人弯腰捧腹,仿佛夜半街上站着俩傻子,谁路过都要骂一句神经病。
好容易笑完,陶桃勉强站直身子,摆摆手说道:“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猝不及防。
殷秋实恍然一愣。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告白,就此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