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门外是宋清泽的小仆决明,他先行了个礼,宋清泽抬手示意他声音小些,他便压低了嗓音道:“府中冰窖已填满,冰鉴也送来了。”
夏日炎热,因而富贵人家往往都建有冰窖。每年大寒季节便请人去凿冰,因着这时候的冰最坚硬,不易融化。再藏到预先凿好的冰窖中,以待来年夏日启用。
阿芙最是畏热贪凉,因着冬天到夏日,冰最终会融化到只剩叁分之一,宋清泽每年冬天都要下边人准备好至少叁倍的冰量。
而屋外抬来的两尊冰鉴,则是由青铜制成,有如方鼎,而其上铜盖有雕刻繁复。内里放满冰块,乃是贮存食物之用,同时也可以散发凉气,让室内降温。
阿芙往年恨不得抱着这笨重的器物入睡,但今年却无意中发现他的身体和冰鉴几乎一般凉爽,还没有器物膈人,便总是缠着要贴着他的身体入睡。
宋清泽心底叹息,总不能老纵着她。
“抬入外间吧。”内间阿芙睡得正香,且她身上衣着清凉,即使是特地选的四个女侍卫抬冰鉴,宋清泽潜意识里也不愿意叫她们冒犯阿芙,“轻着点,小姐正午睡。”
声音疏离冷淡,在外人面前,宋清泽永远是那个清冷皎洁如月,不可高攀的宋家郎。
决明早已习惯了少爷对小姐的爱护,示意身后人,那四个侍卫不敢耽搁,习武之人自然能做到脚下踏风,不过片刻便轻轻将冰鉴放置在外间门帘两边。
宋清泽等她们告退离去,便对着门外的丫鬟珍珠、瑞珠吩咐:“好好守着小姐。”
两个丫鬟点头称是,待宋清泽带着决明离去,二人相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神色。轻轻推开门,走到里间见到小姐几乎赤裸躺在与床上,肌肤泛着粉红,这玲珑有致的身姿叫她们两个小丫头都觉得好看得不得了。
而少爷身为成年男子,却不避讳,日日同不通世事的小姐这样相对。可怜小姐是个痴的,不然这般龌龊事——外人都道什么宋家清泽,郎艳独绝举世无双,其实内里却是个这样的禽兽。
二珠双眸含泪,可她们身为奴仆,身如浮萍,自身都难保,只敢心中怨言,哪敢对少爷不敬。只日常隐晦劝慰小姐不可同兄长过分亲近,小姐孩子心性,哪里能知晓这些呢。
宋清泽不曾知道自己光风霁月二十几年,却被阿芙房中的两个小丫鬟打上了禽兽的烙印。就算是知晓了,实际上他也无可辩驳吧。
书房内。
宋清泽痴书成瘾,这房中书架都摆了不少。其上珍籍无数,不少都是他花重金令人从民间找寻的。书架排列整齐,书籍也按照分类放置。
昨日里阿芙不知从哪里采来了一种奇花,闻之无味,花如掌大,红而不艳,如伞状瓣瓣散开,顶部又渐渐泛白,蕊部分出嫩芽,十分可爱。根茎十分纤细,其上有尖刺少许。
他对阿芙的事敏感非常,因他不曾见过这种花,担心有害,便让阿芙丢弃。她却百般不乐意,甚至将他赶出房间。问她是从何处拿来也不愿意告诉他,反倒一个劲敷衍说:“好看!阿芙喜欢!”
他没奈何,想着阿芙拿着这么久,应当也并无大害,便由她去。只自己在书房翻阅了各种书籍,却也不曾找到相关的资料。
昨日百般无策,方才想到自己的好友叶泽楠。叶泽西也是饱学之士,且艳绝非常,与宋清泽、宋烨辞并称为京城叁才子。
让人送了书信过去,今日便着人送来几本植物相关的孤本,还附信调侃是不是小芙儿今日要他当园丁了。同宋清泽关系亲近的人哪个不晓得他对这个痴儿妹妹溺爱非常,时常为她做出一些与君子仪礼不符的行为。
前些日子还闹着要宋清泽为她做什么满汉全席,可怜宋清泽一个贵公子,几乎把那厨房都要点着。事情传出,他的几个好友无不嘲笑他的。
有什么办法,只要阿芙开心便好。
看着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小芙儿”叁字,宋清泽当即回上一张纸条:“不准再唤‘小芙儿’!”像什么样子,叶泽楠总是“小芙儿”“小芙儿”地逗弄着阿芙,他那双桃花眼潋滟多情,每每将阿芙迷得团团转,一口一个“楠哥哥”,若不是他有意阻拦,说不定哪天阿芙便被叶泽楠勾走了。
敛下心神,将他家仆从送来的盒子打开,里面存着一迭书。书名浅白,什么“百草集”“千芝录”“万花小记”“怜花录”,一看便知与植物相关。
他一一翻阅,都是图文并茂,工笔细细描绘植物的形状,而文字详细记录植物的样貌、生长情况、用途等等。
没有,没有,都没有。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花,怎么这么多书中都找不到痕迹。
宋清泽眉头紧锁,再拿下另外一本“怜花录”,终于在页中央找到形似的一株植物,名曰——“合欢花”。看这名字他便隐隐觉得不好,再看功效当下便站了起来。
合欢花乃淫欲之物,相传为上古时期制成,凡人爱上九天的神明,神明无情无欲,那凡人誓要得到神明,用世间七七四十九种淫邪物炼制而成合欢散,神明不察误饮,狂乱之中怒而将凡人赐死,自己因不愿纾解而将其从血液中导出,不察有些许洒入地面。落地而得土壤养肥,自此叁界便长成大片合欢花。
当然这不过只是传说,宋清泽从来不信鬼神。
整株合欢花都可算是毒物,花、叶、根茎、甚至是气味都有乱人情欲的功效。只是气味影响较小,其他部位也需入体才会造成伤害。但合欢花根茎上有小刺,若是不察被刺破肌肤,也会受到影响。
宋清泽看到此处顾不得剩下的内容,只恨自己不够强硬,当下便朝着阿芙的闺房走去。
决明摸不着头脑,但也紧随主子的步伐。
却看见前边瑞珠满脸慌乱,步伐焦急,看见宋清泽几乎便跪倒在一边:“少爷,不好了!小姐她玩那奇花,手指被刺破了,如今——”
宋清泽几乎听不下去,显少有这样愤怒的时刻,一挥衣袖,劲风扫过,带出锋利的气息将瑞珠扫到一边。但他知道合欢花的毒性,知道此事不可声张开来,他不能再毁了阿芙第二次。出手后便收了力道,慢慢平复自己的气息。
决明在后头吃了一惊,瑞珠呕出一口血来,他想去搀扶又知道不得忤逆主子的命令,只对她使了个眼色,便追上宋清泽的步伐。
瑞珠挣扎着起身,眼泪滚滚,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小姐。
“还跟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郎中!”宋清泽几乎对着决明,他眼睛涨得通红,只恨自己不会移形换影,立刻飞到阿芙的房中,“算了,你同暗一去,将人蒙着眼带来。此事不可声张开来!”
“是!”决明不敢耽搁,隐在暗处的暗一也领命,如风运起轻功而去。
也怪不得宋清泽对阿芙一有不适便万分紧张。阿芙不过叁岁,他十岁时,父母便因意外早逝,虽这宋国公府带了个忠烈的名头,富贵荣华都少不了,旁的亲戚不少,但其实就他们二人血脉相连,相依为命。
阿芙出生时还是个康健的孩子,自小聪明伶俐、玉雪可爱,旁人都夸她和兄长一样,长大了必是京城第一才女。这恭维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阿芙幼年时确实是聪颖非常,夫子常感叹她不是男儿身。
可惜那日与孩童玩闹,幼童落入水中,身边的人赶巧了都不在,她这小胳膊小腿也并不会水。她历来良善,一时冲动竟也跳到水中——
若不是丫鬟赶来听见她的呼救声,只怕二人都殒命于河中。
吸入的水量过多缺氧,当晚她又发起了高烧,宫中太医都来了好几轮,却都摇头叹气。那时他十五岁,看着阿芙通红的小脸,再次体味到失去是什么滋味。
所幸救回了一条命,只是记忆永远停留在八岁。倒是那先落入水中的男孩儿,大病一场后依旧活蹦乱跳,此后不久便搬离京城,不知所踪了。
宋清泽脑中思绪纷乱,到了阿芙闺房外,清晰地听见里面她的哭和呻吟,夹杂着珍珠带着哭腔的喊声。阿芙的哭声几乎都砸在他的心头,但他只能握拳忍住。推开门,再将门紧紧带上。
(救命,节奏好快,哥哥要吃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