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门外的珍珠等得焦灼,终于听见里头少爷的高声吩咐,忙推门进来。她不知道里头如今是什么情况,不敢抬头,低眉顺眼道:“少爷,凉水已抬入院内的小屋中。”
幼年时父母忙碌,阿芙几乎可以说是宋清泽带大的。后来两人逝去,阿芙连夜间睡觉都需要窝在宋清泽怀中。随着妹妹年岁渐长,宋清泽有意识地让阿芙不那么依赖自己,采取了循序渐进的方式。
先是二人分被而睡;再是阿芙睡在里间,他陪在外头;后来分房,他就睡在阿芙闺房隔壁的小屋内,再最后阿芙也能接受他住在自己的院中了。
这疏远的过程积极漫长且难熬,宋清泽面对阿芙的哭喊好些次都差点心软,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阿芙哭着问哥哥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时,他恨不得赌咒发毒誓。
这小屋虽然他不住了,但也依然保留着,仆从也日日洒扫。留着这屋,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以前阿芙深夜里等他睡熟了,竟还偷偷跑过来挤进他的被窝;也算是给自己一个警醒,秉持自身,万万不可越界。
方才珍珠入院前先让仆从待在外头,敲了敲门却不见回应,便知道怎么了。于是折返回去叫人将小屋的锁打开,抬进那房里。
“嗯。”宋清泽点了点头,这两个丫鬟是他亲自千挑万选而来,相貌和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好。他在二人任职前也是千般警告劝慰,让她们只尽心尽力服侍小姐,未来少不了荣华富贵。
两个丫头性子都是好的,对容色倾城却痴的小姐怜惜非常,都用不着敲打。阿芙喜欢容貌出色的人,见了两个清丽动人的姐姐自然高兴,时常拥着两人“姐姐妹妹”唤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风流浪荡子。
于是到头来,两个丫鬟倒觉得他这个“兄长”是对妹妹有非分之想甚至付诸行动的恶人了,对小姐更是一万分的怜爱了。
“你好生伺候着小姐,待会儿郎中来了,诊脉之后且留他片刻。”宋清泽整了整衣服,吩咐道。
“是。”
宋清泽回头看阿芙是否注意到自己要离去,却见她握着冰块好似有些着急。她将冰块分成了两份,一份放在玉床上,一份捧在手心。手心里的冰块大部分都化成了水,就一小块留在了手中,她希望能让它慢点化开,于是握紧了手掌,却再张开手的时候,那一块冰也没了。
“唔!哥哥,怎么没有了!”阿芙泄气了,手上都是水,但她知道不能随便往身上抹。抬头看见珍珠,甜甜一笑:“珍珠姐姐,阿芙擦手!”
“是,小姐!”面对阿芙,珍珠明显态度好了许多。
宋清泽看见阿芙的表情变化,宠溺地摇了摇头。走近伸手将她的发丝稍稍捋了捋:“你的手是热的,冰是冷的,你攥着冰,四面八方的热都逼着冰,不是会让它融得更快了?”
“是哦!”阿芙小脑袋转了转,苦恼地撇了撇嘴。
“好啦。兄长有事要忙,你乖乖地呆在屋内。待会儿郎中来了给你诊脉,也不许哭闹。”宋清泽摸了摸她的头,阿芙的头点得很勤快,那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哥哥再见!”阿芙挥了挥手,水甩到了宋清泽的脸上,又不好意思地笑了。
宋清泽抬起袖子擦了擦,看着撕裂的袖摆,愈发觉得好笑。
他走到冰鉴处,便听见里面阿芙对珍珠撒娇的声音:“好姐姐,帮阿芙擦擦嘛!”摇头笑了笑,挥袖走进不远处的小屋。
阿芙房内,珍珠拉着阿芙的手,用帕子细细擦过。阿芙抬头看见珍珠明亮的眸子,低头又看着她嫩葱似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手,心中觉得欢喜:“珍珠姐姐,你真好!”
“哪里,这是奴婢的本分。”珍珠瞧着她雪肤花貌,小嘴不要钱似的往外说好话。待阿芙两个手掌都擦干了,她轻轻拍了拍那玉似的掌心,“小姐的嘴真是抹了蜜!”
阿芙听见“蜜”,便想到“花蜜”,她哪里还记得哥哥说只和他分享,当下便兴冲冲拉着阿芙的胳膊,让她低下身子,悄悄道:“哥哥说阿芙这里会酿花蜜!”
神气极了,阿芙的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腿中心。珍珠哪里晓得她说出这样的话,当下便飞红了脸颊:“小姐!这话不可乱说!”
阿芙见珍珠脸上严肃,这才想起哥哥也是严肃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珍珠只道少爷真真是个禽兽,仗着阿芙什么都不懂,说这些脏话。
正巧外头又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珍珠好不容易鼓起的想劝解小姐的信心。
阿芙见珍珠去开门,在后头悄悄吐了吐舌头,呸呸呸,怎么老是说错话呀,懊恼地敲了敲头。
屋外正是决明和“请”来的郎中,而暗一早已隐入暗处。
决明朝她笑了一下,珍珠点了点头。那郎中被绳子捆着,多出的一头被决明紧紧攥着,药箱也在决明肩上挎着。虽然眼睛上蒙着黑布,但脸部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一看便知是个俊秀小郎君。
“公子,姑娘。”越西辞蒙着眼不辨方位,便抬头对着前方道:“越某几次叁番说过了,不必总是这般麻烦。作为医者,越某自是知道不可透露患者隐私。”
越西辞觉得十分无奈。他家祖上世代行医,他又是从小学医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可这不知是什么人家,总是这般霸道行事。犹记得几年前他们第一次找上门来,可是直接将自己打昏了带过来的。
后来他说破了嘴皮子,才让他们勉强答应以后都让他清醒着过来。这家的小姐呆呆的,其实若是有心去看,他自然也能知道究竟是京城的哪家勋贵,但是他还是始终秉持着医者诚心,不问不知道。
决明瑞珠对视一眼,这都是少爷的决定,他们也不能说些什么,便自动忽略了他的话。继而珍珠朝着决明道:“少爷在小屋沐浴。”决明谢过,将药箱递给珍珠,忙朝那小屋走去,端端正正守在屋外便是。
送走决明,珍珠才对着那郎中道:“小姐近日总觉着心头闷得慌,身上也比旁人要热些,劳烦越郎中细细看一看了。”
越西辞心中有了思量,猜测也许是近日天热,小姐有些中暑的症状,遂点了点头,随着珍珠入内。
阿芙才擦了手,却又玩起了玉床上的碎冰。见珍珠身边因被绑来而发丝凌乱,反而别有一番风味的郎中,当下便欢喜地喊了出来:“月亮!”
原来阿芙往日里盘问出了越西辞的名字,她不懂“越”这个有些复杂的字,便将它自动转化成了天上“月”,兼之她觉着越西辞容颜如玉,好似“月”般皎洁动人,便给他取了个“月亮”的诨名。
越西辞初听觉得分外震撼,又听着小姐百灵鸟般的声音将他比作天上月,一张脸是红了个透。他长相俊秀,医术出众,往日里也有很多姑娘特地为着他来看诊,但大多含蓄知礼,不像阿芙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他第一次被这样亲近恭维,自然是觉得羞耻难当。
初时他还屡屡让小姐别这么喊,但小姐却缠着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念叨了数十声“月亮”,甜腻腻得叫他更加招架不住,从此便任由她那样叫了。
此时听见阿芙熟悉而欢快的声音,越西辞只觉得心中莫名的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