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城周遭灾情严峻,因郦城所处位置特殊,倘若不及时疏通河道,恐有大难发生。数日前,陆光尘出城亲自监工,适时江夏太守张彦派人送来一封密函。
信中吐露了一则秘闻,江夏南部与南郡交界处,似乎爆发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疫病,其病症惨烈,感染者大多尸骨无存。
幸而这片地界人烟稀少,如今这事还压在张彦手里,他不敢贸然上奏,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向外声张,便借治理水患之由,请陆光尘前去一同查探。
染病的村庄共计叁座,全村上下百余口无一幸免于难。陆光尘一一看去,只见满室黑红污血,一团一团的腐烂肉块散落在四处,根本辨别不出人形。
他立刻想到了那日倒在千机门外的石峰。一模一样的症状,石峰死前已是不成人形,照村中的情形来看,疫病的传染性极强,几乎可以堪称触之即死。
这仅仅是江夏郡的状况,南郡境内的事态如何暂且不论。此事牵扯太大,绝非他们几人可以轻易瞒下。疫病来得凶猛诡异,而针对于此,他们尚未掌握任何对策。
最后,未免瘟疫蔓延开来,张彦作主放火烧毁了这些村子。陆光尘记不得张彦和他说过什么了,他的心绪完全被千机门和宁婉占据着,只有亲眼目睹这场疫病的可怕,他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石峰带来的是怎样的恐怖后果。
陆光尘只恨回程的速度不能再快些,他可以容忍宁婉的冷言冷语,甚至她私下里进行的那些小动作,他都可以选择性地忽视,但事关宗门延续,他绝不允许宁婉胡来。
当天夜里,踏上返程之路的陆光尘意外地收到了另一封密信。
龙亢秦氏,大雍顶级世家之一,这枚历陵侯的私印分量极重。
信上仅仅提及‘血疫’二字,除此之外,信纸的背面题有一行小字,邀他叁日后于广晋一聚。
如今算算时间,想来也是快要到了。
陆光尘折起信纸,面无表情地放到烛火上灼烧,浅黄的纸张很快燃成灰烬,纸灰洒落满地
他一手掀开厚重帘布,透过打开的一角,林中阴冷的雾气迎面扑来,水雾稠密,竟将方圆数里的景物遮得无影无踪,马车行进的速度不知从何时起也渐渐慢了下来。
森白雾气中,隐隐显出一抹昏黄光影。
如海市蜃楼,在这片幽寂的林野飘然而立。
陆光尘握紧拳头,他的手指收进袖口,指尖按上腕间缠绕的弦刃。
夜风拂面,漫天水雾撞入怀中,陆光尘被吹花了眼,他偏过头用力眨了下眼睛,再抬头时,灯光处的雾气散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一座精巧的小院,院外早已停了叁四座马车。院前侍女已静候多时,听到车轮碾压转动的声响,便福身一礼,远远相迎道:“陆门主。”
陆光尘面色稍霁,朝那侍女颌首致意。不多时,马车就赶到了小院门前。
他快步走上台阶,侍女为他轻轻揭开挡风的门帘。
陆光尘略一俯身,走进了内室。
从外看,这间院子平平无奇,惟有进了内里,才知实则别有洞天。
内室被一扇屏风隔作两半,屏风上绣有一幅金丝牡丹,烛火映衬下,犹如溶化的黄金,璀璨绚丽至致。轻薄绣面下,一道修长人影端坐在侧,满室灯辉锦绣中,她朝陆光尘莞尔一笑。
清新的瓜果甜香沁人心脾,在万物凋敝的深秋,这是比沉水木更珍贵奢侈的香料。
脚下毛毯厚实暄软,踩在上面全无声息,陆光尘缓缓向里走去,他的步子放得极慢,隔着屏风,认真端详起那道优美剪影。
那人似乎正在低头摆弄手中的杯子,她忽然轻轻笑了笑,抬眸望向陆光尘:“陆门主,多年未见,可还安好?”
陆光尘绕过屏风,来到她身前,分外平静道:“临江的山水和美人留不住秦侯,竟让你有兴致专程赴此偏僻之地。”
他话中讽刺意味十足,秦徽乐也不恼,她笑吟吟道:“论辈分,我得唤宁夫人一声堂姐。堂姐遇上了麻烦,看在伯父的面子上,我怎么也得帮衬一把,不是么?”
陆光尘皱眉:“你在说什么?”
“坐。”秦徽乐打了个‘请’的手势,陆光尘冷冷看了她一眼,在她对面掀袍落座。随后秦徽乐召来侍女为他二人斟满热茶,她率先捧起茶杯,饮了一小口。
借此时机,她眯着眼打量陆光尘的神色。热气蒸腾,沾湿了她的睫羽,视线之内,陆光尘纹丝不动,他面容冷硬,一言不发。
秦徽乐呼了口气,缓缓问道:“江夏与南郡交界边境,可否有人感染了疫病?”
“是。”陆光尘承认,“扬州境内也出现了?”
“暂且还未蔓延到扬州。”秦徽乐撂下杯子,淡淡道,“但倘若你再这般纵着她胡作非为,事情究竟能发展到哪一步可就不得而知了。”
“宁婉?她做了什么?”
秦徽乐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谈笑之意散尽。她的五官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温润精巧,明艳而深刻,尤其是那双清透的琥珀色眼眸,神情冷淡下来,像极了丛林中盘踞蛰伏的巨蟒,阴冷狠毒,压迫感极强。
“陆门主是聪明人,何故与我在这里装傻充愣?我那堂姐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整天就知道沉溺在十几年前的旧事中哭哭啼啼。”秦徽乐嘲讽道,“直到把自己折磨成一个疯子。”
“一个害人害己的蠢物,你将她一直留在身边,终有一日会受她牵连。”
“她做下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你当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