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城哪哪都透着古怪,没有半点活气,瞧着已经很多年没人来过了。到处都结满了蜘蛛网。
洛月明一脚将房门抵开,抬剑将蜘蛛网往旁边挑挑,入目便是一间破烂祠堂,青灰色的高台上,还凌乱地倒了一片灵牌。
祠堂的正中央还安置了一张铜床,布满了红褐色的污垢,上面还有一堆白骨,用铁链死死的缠绕住。
洛月明没有那种来人家祠堂里撒野的癖好,原本打算退出去的,才一回身,忽然瞥见门边立着一道影子,仔细一看,那影子又一闪而过,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错觉。
谢霜华低声道:月明,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铜床很古怪,谁家会打造这么一张大床,还将人用铁链栓起来绑在上面。
洛月明双臂环剑,缓步绕着铜床走了一圈,见这白骨的骨架纤细,手和脚都偏小,观牙齿和头骨,应当是个妙龄女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在杀生成仁,祭天筹雨,里头居然还束缚着一个女子。
第162章 柳仪景的出生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时, 忽听铮的一声,那原本束缚在白骨上的锁链渐渐收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白骨开始生出了皮肉,逐渐丰盈, 周围的一切也都焕然一新。
耳边传来簌簌风声, 迎面就是一阵檀香气。先前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藤条,头戴狰狞兽面的玄衣男子,不知何时进来了,在这略显狭窄且阴气逼人的祠堂里蹦来跳去。
还险些撞到洛月明的身上。谢霜华抬手将人扯回自己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场景。
也是这时洛月明才知道,他方才在房梁上寻到的那小半截白绫,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此刻显出了原貌来,很长很长的一根, 自房梁上垂了下来, 那被束缚在铜床上的女子,伸手使劲拽着那白绫,满脸大汗,自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吟。
再顺着这女子的手臂往下去,她仅穿着一身白衫,腹部的位置尤其圆鼓, 双腿微曲, 分得很开,又被锁链死死束缚住。
洛月明还没傻到会觉得这大肚子是因为她吃得多, 一看就知道是怀孕了,而且正在艰难地生产,源源不断断的血块自腿间涌了出来, 染透了白衫,再顺着铜床略有些糙的纹路,滚滚往下滴落,溅湿了周围的一小块地。
人一走上去,鞋底就踩出滋滋呀呀的声音,整个祠堂都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气。
此等产房重地,根本不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该待的地方。洛月明暗道一声罪过,赶紧拉着大师兄的手腕,逃也般地往外跑。
哪知沉重的木头门轰隆一声从外头重重合上,紧接着就听见咔擦一声,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把门给锁上了。
洛月明正暗暗揣摩,一脚把人家祠堂的大门踢烂,算不算罪过,忽闻耳边传来一道老婆子呼喊声:
不好了,夫人已经生了三天三夜了,参汤都灌了二十多碗了,这胎儿太大了,一直卡在里面出不来,再不出来,夫人的血都要流干了,快想想办法!
此话一出,洛月明下意识回头一瞥,见那血迹都快蔓延至了他的脚边,当即一唬,往大师兄怀里猛然一扑,惊道:大师兄!!!血血血!
谢霜华沉默了一会儿,小师弟这是想方设法地对他投怀送抱,记得当初他们师兄弟下山游历之时,小师弟还曾经把手探入鬼婆罗的胃里寻找钥匙,那什么鲜血肠子,都被他搅出来了,也没听他说半个怕字。
当即颇为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小师弟的后腰,低声安抚道:不怕,不怕,师兄在呢,月明不怕。
洛月明恍惚想起之前在水镜里,他可是足足生了十几颗西瓜大的龙蛋下来 反正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生下来的,目测也是这般血流成河。
忍不住就感同身受似的,龇牙咧嘴起来,光是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凄厉惨叫,就知道这女子是多么痛楚难忍。
说起来也奇怪,都这样了,不赶紧寻两个大夫过来看看,这玄衣男子竟然抓着一张黄符,嗖啪一下点燃,之后往半碗清水里一灌,黑漆漆的一碗。用沙哑难听的声音,催促道:灌下去。
那接生婆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生孩子要灌符水的,又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接过碗,趴在铜床边上,抬起那女子的头,将符水灌了进去。
洛月明不得不再度感慨一句,灌符水是没用的,这胎儿又不是什么魔胎,怎么可能需要灌什么符水压制,还有旁边拉满了黄符,这不是多此一举
不对,等等!
普通人的孕肚能同他当初揣龙蛋比么?
这肚子很明显像是揣了个超级大号的西瓜,几乎将肚皮都撑成透明了,哪有胎儿这般大只的,难道说是传闻中的五胞胎?
不过很快,洛月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面前一阵血淋淋的,啥也看不清楚 当然,出于礼貌,两人非礼勿视。根本不会去看的。
总而言之,就听那接生婆一声惊叫,嗓子就跟破锣似的,伴随着孕妇凄厉的惨叫声,一个圆鼓鼓的,满是鲜血的球状东西,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洛月明定睛一看,当即就惊了,忙抓着大师兄的衣袖,惊愕道:大师兄,人能生出蛋来吗?大师兄,快,打我一巴掌,是不是我眼瞎看错了,为什么生了个蛋下来!
谢霜华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孕妇好不容易将腹中的胎儿生下来,元气耗尽,整个人宛如泡在血海里,面容被白绫遮掩住,头一歪就彻底断气了。
妖怪,是妖怪,妖怪!接生婆当即摔了个屁股蹲,往地上一跌,满脸惊恐的嘶吼:杀妖怪,杀妖怪!
洛月明只觉得脑壳子都疼,眼下的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他都想拍着大腿,破口大骂一声:什么玩意儿!
谢霜华很明显比他镇定自若多了,蹙紧眉头,盯了那地上血淋淋的一个蛋几眼,忽然,抬手要轻轻一触。
哪知迎面就横过来一柄长剑,咔擦一声,将那巨蛋砍裂,宛如蜘蛛网一般,爬满了裂痕,自里面传出了婴儿细微的啼哭声。
接生婆受不得这种刺激,整个人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身上还沾满了血迹,宛如一个疯婆子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院子里的祭祀还未结束,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焚尸的浓郁腥臭气。
洛月明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蛋,好似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当初他与大师兄携手离开水镜时,两颗龙蛋还有清绮元神附身的金莲一道跟来了,后来一颗龙蛋破壳了,打里面游出来一条小蛟龙 这条大约就是谢霜华的真身了。
可另外一颗龙蛋还没来得及破壳,就被金莲一头撞碎了。越师兄受人控制,千方百计将二人引来此地,就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肯定不是让他们过来目睹人间惨案的。
难道说,当初那颗金莲强行占了未出世的蛟龙的躯壳,然后借此机遇,这才降生为人了。
倘若这一切都能说得通,那么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刚刚降世的孩子,就是清绮的转世,也就是后来的小师姐?
洛月明头疼欲裂,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下意识想瞧一瞧,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可惜还没来得及看,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阵怪声。
沉中的木门啪嗒一声从外破开,倒飞进来,重重砸向了众多灵牌,头戴兽面的玄衣男子见状,道了句果真是灾星降世!之后作势要将那婴儿一剑砍成两半。
洛月明伸手,厉声呵斥道:你敢!
可是手里长剑径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不曾有半分凝滞。
耳边骤然传来一道劲风,就听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相撞,洛月明才一转身,就见一柄折扇飞掠而来。
当即瞳孔骤缩,洛月明失声惊呼:这不就是柳宗师的法器?
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玄色身影自外头飞了进来,一招折扇,随意一扇,强劲的罡气登时将人扇飞出去。
柳宗师的面容多年不变,仍旧是那般清俊美貌,身上的玄衣猎猎作响,似乎也看不见谢霜华和洛月明二人,径直走至那婴儿身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了片刻,蹙眉道:这熟悉的感觉
谢霜华:
洛月明:
可去你老娘的熟悉感觉。找错人了!!!
洛月明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嘶吼道:找错人了!这个孩子是清绮的转世,根本不是灵玉的转世啊!找弟弟都能找错,干什么吃的!
柳宗师微微一掀扇面,那孩子就飞了起来,又被他揽在怀中,柳宗师的眸色滚烫,抬手轻轻一点孩子的鼻尖,低声喃喃:好熟悉的感觉和霜华一样。
谢霜华:
洛月明:
可能柳宗师口中熟悉的感觉,指的是蛟龙身上的一丝龙息。如今看来,谢霜华和柳仪景都是打龙蛋里钻出来的。
洛月明直到现在,还不甚明白,自己与大师兄到底情牵几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像一切都显得那般虚无缥缈。
他与大师兄之间,好像即便身份换了,容貌变了,也能彼此认出对方,灵魂深处还记得对方。
眼前的景象又寸寸化作了飞灰,等二人再反应过来之时,周围的场景已经恢复成了原貌。
仍旧是那张锈迹斑斑的铜床,上面一堆白骨,祠堂里凌乱的灵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洛月明的心境久久不能平复。
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柳仪景了。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儿,心里也不是什么滋味。
原来,柳仪景压根不是什么妖女生下来的孩子,分明就是个来历不明的怪胎,勿怪乎修真界传得神乎其技。
柳宗师只凭一句感觉熟悉,便将人带回了天剑宗。明明已经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孩子了,为何后来还要将柳仪景当作炉鼎一般,肆意享用。
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洛月明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此刻只想柳仪景出来,赶紧将他套上麻袋,狠狠揍一顿再说。
这狗玩意儿实在太气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冲呀,冲呀!
第163章 柳仪景出来了
似乎是老天爷终于听见了他的心声, 下一刻,柳小狗就凭空出现在了半空中,从前他还会装模作样, 扮成女修的模样。
现如今自打男身恢复了,每次同洛月明见面, 都作一副男修打扮。生得倒也玉树临风, 俊美出尘。
就是所作所为实在气人。
大师兄,阿月,好久不见。柳仪景十分亲腻地轻唤道,声音听起来温柔得似六月的晚风,你们终于来了。
洛月明一看见他就觉得牙疼,忍不住郁闷道:从前你是我小师姐,你唤我阿月,我能理一理你。可现如今你几次三番陷害我, 想置我于死地, 何来的脸面再唤我昔日旧称的?
如何没脸面了?我怎么了你?同你对我做下的事情相比,你摸着良心,我对你还算不错吧?
洛月明想了想,抬手往大师兄的胸膛上摸了摸,摸到满手的良心,摇头道:你总是说我对不住你, 可大师兄和越师兄没有对不住你吧?你不肯放过我便罢了, 为何还不肯放过其他师兄?
谢霜华低眸看了一眼在他胸膛上乱摸的手,惊讶于小师弟的胆大包天, 耳垂腾得一下就红了。低声道:摸你自己的。
哦。
洛月明悻悻然地将手收了回来,琢磨着,柳仪景应该没有恢复在上界的记忆, 毕竟当初是灵文生抽了清绮的魂魄,抢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强行把亲弟弟的元神安置进去的。
在洛月明的印象中,清绮是一个深明大义的神官,能为心里所爱付出一切,爱屋及乌,推己及人。
也是在清绮的助攻之下,灵玉才得以同蛟龙辗转了几世。
怎么现如今就突然变了呢。也许正是经历了轮回,在人间饱受欺凌折辱,生生将柳仪景磨挫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我啊。柳仪景的神色如常,语气听起来淡淡的,仿佛在谈论一件非常小的事情,你们方才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降世那年,人间突逢干旱,道上尸骨成山,瘟疫肆虐人间,邪修浑水摸鱼,整个修真界都笼罩着一层阴森的死气。
我出生时,生生耗尽了我母亲的元气,被人认定为灾星降世,将人间这场祸乱强行安在我身上。我本以为入了天剑宗之后,便能改写命运,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不过就是从一个烈狱爬向了另外一个烈狱。
不对,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出身的?你当时尚在襁褓中,究竟是如何知晓的?洛月明忽然发现了一个特别不得了的问题,惊奇地问,你别告诉我,你打小就有记忆,你说了我也不信。
柳仪景微微愣了愣,很快又点头,面容沉静地道:是又怎么样?很奇怪么?
奇怪倒也不是很奇怪。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柳仪景可男可女,男女混体,洛月明都能接受,还有啥是不能接受的。
只是让洛月明觉得很郁闷的是,倘若柳仪景这厮打小就知事,那么他化作女身,成为天剑宗的小师妹柳茵茵时,没少同其他女修一起泡澡,岂不是什么都看光了?
不仅如此,化身小师妹后,还误打误撞闯过好几次男澡堂。也就是说,这厮男女通杀,仗着自己可男可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柳仪景是个男的吧,他又拥有女身,说他是个女人吧,男人该有的喉结 柳仪景有没有那玩意儿,洛月明总不能扒了他的衣服看吧。
只要洛月明一想到,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就拥有超出年龄的神智,甚至能记得自出生起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洛月明分外想问一问柳仪景,可否还记得从前的事,犹豫了许久,才斟酌着用词,从旁轻声道:说来说去,你竟恨我至此,可你从前并非
从前?你想起来了?柳仪景的神情陡然一变,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俊美的五官都因为过于用力地咬牙,而稍显扭曲起来。
忽然上前一步,脸皮都有些哆嗦起来,柳仪景似笑非笑地道:好啊,好啊,你终于想起来了,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满心怨恨了吧?这些原本都该你承受的,可偏偏都落到了我的身上!洛月明,你欠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