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信我,没事的。少年的声音沉稳暗哑,仿佛是一颗定心丸,摆脱了所有的焦虑和恐惧。
叶诀抬首,望着灯烛下的少年,恍然间,心头一颤,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
次日清晨。
轰!一声山石的爆裂声在耳边响起。
叶诀被惊醒,猛然起身:发生什么事了?
怕是君长宴的炼丹炉又炸了。祁泊枫不知何时进的卧房,走过来掖被角:天色还早,师兄再睡一会儿吧。
叶诀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心道也是。正想睡一会儿,哪料山门处竟传来一声怒喝:叶诀!你给我滚出来!
他一惊,连忙下床穿好衣服,等赶到议事厅时,萧鸣泓果然早早地到了。
是宋珂。萧鸣泓开门见山道。
宋珂?叶诀总觉着这名听着熟悉,皱眉细细一想才想起,此人在天泉秘境遇到过,据说背后是神秘莫测的北溪宋家?
北溪宋家的少主,他父亲前年死了,现在便成了家主。萧鸣泓道。
这北溪宋家神秘,术法诡异,相传宋家家主一直避世不见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肯见,也不知道死了之后,这宋珂有没有见到他老子一面。
宋珂说什么?他不会说是我杀了他老子吧?叶诀道。
没,他什么都没说,只叫你出去。萧鸣泓道:我已经把人请来了。
叶诀稍稍安心,见人要到了,便转身去了后殿,没一会儿,一个白衣少年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议事厅。
宋珂开口便问:叶诀呢?
你找他何事?萧鸣泓不动声色地问。
我要见他一面。宋珂冷脸道:知道你们防着我。萧鸣泓,你可是元婴修为,还怕我在你面前杀了叶诀么?
萧鸣泓一时被问住了,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道:叶诀就在殿后,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就说吧。
此话一出,宋珂立刻扭头望向殿后方向,目光仿佛能将人捅穿,他冷笑一声,道:那我便问了,叶诀,你右手掌掌心,可有一块米粒大的疤痕?
米粒大的疤痕?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就连萧鸣泓也是一怔。
而殿后的祁泊枫看来也不知,上前展开了叶诀的手掌,果然,叶诀掌心有一块米粒大小的浅浅疤痕,若非旁人仔细看,根本不会知道有疤痕。
到底有没有啊?宋珂在外间催促。
叶诀咽了一下口水,谨慎道:有。
随即空气陷入了一片寂静,叶诀看不见宋珂的神情,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在沉默了几秒钟后,议事厅爆发出一声怒吼:叶诀,果然是你杀害了我父亲!
什么?叶诀心顿时降到谷底,果然最坏的事情发生了,又一口黑锅扣到了他身上。
萧鸣泓虽面色难看,却也不慌不忙,一步上前道:宋珂,说话要讲证据。
要什么证据?我父亲亲口对我讲的!是叶诀杀了他!宋珂面色狰狞,狂吼道:叶诀是我杀父仇人,今日,我必要取他性命!
说罢手腕转动,一道紫色灵阵布于脚下。
萧鸣泓满脸警惕,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宋珂不足为惧,只是他身后的北溪宋家十分神秘,所用阵法罕见怪异,一不小心便会着了道。
局势正对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槐丰子出现在殿门前,一见众人,当即老泪横流,扶着门框哀嚎道:我儿也是丧命于叶诀手中,萧鸣泓,你速速交出叶诀!
如今,两大门派的至亲都传言被叶诀杀害,且都逼到了孤鹤峰,一时群情激奋,其余各大门派也不顾往日的礼仪,蜂拥着涌上前要冲入后殿。
后殿的叶诀脸色有些微微发白,他知道萧鸣泓相信他,会保他无虞,可他心中却生出一股寒意,直直凉透了肺腑。
他手心有道疤,这疤痕他自己都不易察觉,旁人又怎会知晓?且用此事陷害于他?
叶诀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他想后退,他想逃回妖域,因为他不想因自己牵连着一群人下水,生生害了孤鹤峰的千年基业。
然而后退的瞬间,一个怀抱拥住了他。
师兄想去哪儿?祁泊枫眨着漂亮的眼睛问。
妖域。叶诀想了想,认真道:外头的人都将矛头指向了孤鹤峰,我想着先回妖域吧,起码不连累孤鹤峰。
说完门外斗争的声响越来越大,他扭头就想从后方离开,谁料自己的手腕被一只手牢牢捉住,他扭头,是阿枫。
此时的祁泊枫已然褪去了小师弟的单纯明媚,一双漆黑的眼瞳如同深不见底的暗渊,叫人看了心里直发凉。
少年微微抬起下巴,对着他,冷然道:师兄,你要走了?
叶诀一时有些懵,只点点头:对啊。
话音刚落,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被一阵梨花香包裹,随即温热的触感贴上唇角。
在他回过神时他感觉周身弥漫着梨花香,他快被梨花的香味熏晕了,而祁泊枫的脸近在咫尺。
祁泊枫亲了他。
他从小养大的崽子,把他亲了。
叶诀一阵惊愕,猛然推开眼前的少年,却发觉祁泊枫像没事儿似的理了理衣服,伸出一角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角。
一副纨绔浪荡子弟的模样。
你你你你你叶诀气恼的话说不出口,他知道此时的祁泊枫是清醒的,清醒之下竟然还亲他,这说明
对,我之前都是故意的。祁泊枫点头承认。
叶诀又一阵愕然,双目圆睁,已经彻底失语,而少年如饥饿的野狼般,一步一步走近他的猎物。
而后祁泊枫伸手,将他拥入了怀中。
我好不容易寻到了师兄你,又怎会轻易叫你离开呢。祁泊枫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在同恋人呢喃:
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就是宋珂么,不就是被人扣了黑锅,说杀害了名门正派的人吗?我同师兄一起去妖域,把青雀门抢了,师兄做门主,我做您属下,可好?
这话说得轻巧,仿佛青雀门的几百年基业不存在似的。
叶诀怔愣得说不出话来,只任由少年将他抱在怀中,半晌才道:那我要谢谢你吗?
不用。祁泊枫低低的浅笑一声,垂下头,柔软的唇缓缓贴上他的额头。
师兄。
少年低哑的声音传入耳畔,梨花体香愈发的浓郁了,叶诀心跳如鼓,不知如何是好。
而外间的战况愈发激烈,屏风摇摇欲坠,祁泊枫干脆一挥手,挥开了屏风,二人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
宋珂,此乃孤鹤峰,岂由你无理?祁泊枫高喊一声,手挥剑来,一把银剑持在手中。
叶诀本担心着想阻止,可祁泊枫的语气竟是异常的兴奋,像是要在他面前好好干一场的样子。
然而事实却不如人愿,之前张牙舞爪的宋珂,一见到他二人,却像一只被拔了獠牙的小兽,眼中含泪,紧紧盯着叶诀,一步步走上前来。
叶诀觉得异样,后退几步,哪知宋珂跌跌撞撞向前跑了,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拦,宋珂重重跪在他面前,高喊道:爹!
啥?他诧异。
而叶诀能感觉身旁的祁泊枫更诧异,爹字出口的那一刻,祁泊枫周身的杀意几乎是成倍的增长,手中的本命灵剑似有所感召,抖个不停。
他、他不是我儿子。叶诀不知为何,向祁泊枫解释着。
前方的槐丰子也道:宋珂怎么可能是叶诀的儿子!宋珂定是被邪妖的邪法迷惑了!大家快去破除邪法!
随后众人便要拥上前,哪料宋珂当即站起,护住了叶诀,大吼一声:我看谁敢伤我爹爹!
第八十章
谁都不准伤害我爹爹!宋珂护着叶诀,像是要同旁人拼命的模样。
而叶诀倒是拽着祁泊枫的手,生怕这手一松,祁泊枫要同面前这个新鲜出炉的儿子拼命了。
他真不是我生的。叶诀急急劝着。
我没生气。祁泊枫冷然道,可语气不是一般的生硬。
叶诀知道,祁泊枫不是生他的气,是厌恶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儿子,四舍五入,祁泊枫觉得自己头顶有点绿。
议事厅里一片混乱,好在萧鸣泓主持大局,将闲杂人等赶出厅外,只留下宋珂一人,众人坐定,让宋珂解释。
我解释什么?宋珂问。
自然是你为何称呼我师兄为父亲。祁泊枫冷笑着:宋珂小友,你怕不知道,你称呼为爹爹这个人便是叶诀。
什么?宋珂一脸诧异,显然他自己也懵了,看着众人不知所措。
说吧。祁泊枫凉凉道:不然你可就要认错爹了。
宋珂缓缓垂下头,一脸的为难:其实,我从没见过我爹的容貌
据宋珂讲,他爹修家族内的秘术,断情绝爱,故自他出生后便一直闭关,后不知为何,闭关的山洞坍塌,生生将他爹砸在里面,现在还没找到尸首。
他内心遗憾,想着见父亲一面,便用家族秘术招魂,招回了父亲的灵魂,可即便如此,父亲也一直蒙着面,只让他呈上家族秘术,其余的一律不说。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暗地偷窥父亲的魂魄,终于有一日,他见到了父亲的脸
和他一模一样。宋珂指着叶诀道。
叶诀也赶紧上前讲:我可是先声明一句,本人如今未有道侣,更没有孩子。
众人正疑惑不解之时,萧鸣泓却敏锐地捕获到了一个关键节点:你说,你父亲令你呈上家族秘法?
宋珂迷茫着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据我所知,你父亲闭关多年一直在熟读家族秘法,到底是何种秘法,他竟一无所知叫你呈上?萧鸣泓问。
宋珂垂头细想,神情最从最开始的疑惑、迷茫渐渐到诧异吃惊,最后竟是恐惧。
秘法为传灵术。宋珂道:可将一人的修为功法传给另一人。
一瞬间,孤鹤峰的四位仙尊弟子齐齐对视一眼,一个想法呼之欲出,但谁都未讲出口。
祁泊枫走上前,对宋珂道:你父亲是何时告知他被人杀害的?
宋珂如实道:昨天,还特地讲明了叶诀手上有一块疤痕。
昨天,正是他们逼着槐丰子交出罪证的那一日,真是好巧不巧,偏偏在昨日讲出来此事。
宋珂讲实情说出,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了,犹豫着道:这人莫非不是我父亲?
祁泊枫问:你父亲在何处?
宋家地宫内。
好。萧鸣泓扬声道:我同你父亲颇有些交情,今日咱们便去地宫问一问,看那只魂魄到底是不是你父亲!
而后萧鸣泓说要去寻一件法器,暂时离开了议事厅,叶诀和祁泊枫一同走到殿外的梨花树下。
阿枫周身仍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梨花味,据说因重塑灵脉是用的梨火,故而灵脉含着一股梨花香,灵力运转越快,花香便越盛。
叶诀手掐着一瓣皎洁的梨花,犹豫了半晌才道:阿枫,其实我有事想同你说。
这事很关键,可能同今日的局面有着莫大的联系。
师兄尽管说。祁泊枫道。
叶诀深吸一口气却不知道此事该从何时讲起,闷声半天却只挤出一句:这具身体是我夺舍来的。
而后他慌慌张张地补充道:我并非故意夺舍,只是睁眼,便已到了这句体内。
他不敢抬头去看少年的神情,心中敲着小鼓惴惴不安,哪料耳边竟传来一句短促的笑声。
知道啦。祁泊枫一步上前环住他,仿佛之前所讲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叶诀挣扎着抬起眼,少年阳光明媚,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看起来似乎心情极好。
你不惊讶?
惊讶什么?师兄,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
不多时,一众人来到了北溪宋家的地宫入口。
北溪宋家果然神秘,连家族都建在深山迷雾中,众人也是跟随着宋珂的脚步才进入山庄内,山庄内亦是机关重重,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地宫。
随行的人除了孤鹤峰四人,另有其他修真世家二十余人,因宋珂所讲的事与槐丰子有牵连,此事便瞒着他,只说事情明日再议。
其余修真世家的人最开始对此不满,只是当宋珂说出秘法时,众人都惊变了脸色,毕竟槐景横空出世着实怪异,他们心中也不是没有过疑问。
宋珂小友,这地宫不会有机关吧?一人边走边问道。
地宫阴暗干燥,皆由青黑色的石板建出一条通道来,两边皆有凹槽,凹槽里放着明灯,沿着石阶向下走,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发寒冷了。
没事,这可是我自家的地宫,多年来我走了不知多少遍。宋珂道。
哪料话刚说完,便被打了脸,眼前一块青石板松动,猛然从头顶掉落,差点砸到众人。
宋珂正疑惑着,地宫深处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是谁?
啊。宋珂急忙回道:父亲大人,是萧
话还未出口,萧鸣泓捂住了他的嘴,冲他摇了摇头。
宋珂瞪大了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已知晓了萧的意思,单凭声音来看,地宫中的那个灵魂,不是他父亲。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眼尾流出一点泪。
我抓到了叶诀。宋珂颤着声音回道:想当着您的面杀了他,好为您出气。
话说完,地宫深处变陷入一片寂静,过了没多久,传来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