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是普通的战场。
舒令嘉发现,杀入这座宫殿的入侵者,甚至没办法称作是人。
只见无数火红色的人形影子在宫殿中穿插来去,只要是被他们的手掌碰到了,身上就也会长出一块块红斑。
这红斑甚至还会不断扩大,灵力深的人还能勉强撑住,灵气浅的人就难免会神志尽失,大吼大叫,状若疯狂,直到被那片红色彻底吞噬。
舒令嘉眼睁睁地看着其中的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不幸遭到袭击之后,直接从数层高高的金阶上方滚了下来,脸上已经被红色占领。
他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看向前方,唯一一双还算是清亮的眼睛当中充斥着无限惊恐,仿佛已经穿透了冰镜,对上了景非桐和舒令嘉观看的目光。
不、不好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怕的魔魇又出现了啊!
这一嗓子喊的两人都是心头一颤,随即,便见那人神情挣扎几番,目光转眼变得恶毒和凶狠,他也成了一个红色的人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怪叫着冲了出去。
眼前的一幕幕场景,简直如同炼狱,实在太过震撼。
怪不得这珠子是邪物,从这种地方出来的,不邪才怪。
舒令嘉隐约觉得这宫殿看着眼熟,打量了一会也没认出来,倒是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魔魇?
景非桐沉声道:应该是纵无心数百年前大规模进攻修真界的事,此事过后,才引发了众怒,多方势力集结起来将他封印,我记得这一次的变乱就叫魔魇之祸。
舒令嘉轻轻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他还记得景非桐之前曾经提到过,魔魇其实就是人心中难以摒除的贪欲恶念。
当年女娲造人,于泥土中注入灵智,而伴随灵智而生的,也有恨怒妒杀等种种负面情绪,有些被封在了人的躯体当中,有些则散逸到了混沌鸿蒙之中,与世共存。
各种负面情绪凝汇聚合,久而久之,进化出了形态,便是魔魇。
既然是情绪,自然能够感染到他人身上,强大的还会吞噬掉人本身的灵智,简直如同瘟疫一样,这就是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
面前这座宫殿不知道是何方势力,显然是措手不及地受到他们如此大规模的进攻,顿时几乎沦陷。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画面晃动起来,快速地向着宫殿内部移去。
舒令嘉低声道:我看出来了,这个镜子上的场景,应该就是珠子的主人或里面的灵体眼中所见的画面。看来他执念产生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
景非桐若有所思,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他没有向外逃命,而是在往宫殿里面跑。
舒令嘉道:你能认出来这宫殿是哪吗?
景非桐道:我只知道肯定不是碧落宫。
两人说着话,看着画面不断快速晃动着,显然走路的人时不时还在隐蔽处稍作躲藏,总算是一路艰难地闯进了一间殿内。
这处宫殿的位置最偏,也最靠里面,目前似乎还没有遭到敌人的袭击,只见这珠子的原主人直闯了进去,迎面也有个抱了包袱的宫女正匆匆狂奔出来,好像要逃命。
她满脸仓惶,见了那人之后又是猛然一惊,骇的连忙跪了下去,颤声道:三王子
景非桐和舒令嘉听了这个称呼,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在暗暗思量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对的上号。
可惜他们两人一个不如一个,连自己的事都没记清楚,更不用提去回忆别人了,各自在对方脸上看到茫然,又将头转了回去。
那位三王子却似乎并没有心思追究这个宫女的背主之罪,只喝道:娘娘呢?
声音稚嫩清亮,还带着男孩变声期特有的微哑,竟然是个不大的少年。
娘娘在、在、在寝宫中。
少年听完之后,便道:滚罢。
宫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离开,他则大步向着里面的寝宫走去。
没走几步,舒令嘉便听到了不远处一声隐约模糊的惨叫,知道那名宫女终究没有逃过去,忍不住摇了摇头。
而后,镜中画面之上,寝宫的大门便被三王子砰一声重重推开了,他大声叫道:母妃?母妃?
里面不闻应答,但听见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那人匆匆而入,舒令嘉便看见了一名身穿暗红色宫装的女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地上有一面被打翻的铜镜。
他连忙对景非桐说:就是这个人!我在镜子里见到的女鬼就是她!
她竟然是这珠子主人的母亲吗?
只听三王子匆匆说道:母妃,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外面的赝魔攻打过来了,还不快跟我走!
他一边说着,便一边大步走过去,要将女人拉起来,还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平日里你不是最疼二弟吗?对我不闻不问,偏心至极,关键时刻,又是谁来救你?
景非桐不由道:奇怪,他明明行三,为何要口称二弟?不应该是二哥吗?
舒令嘉忽然拽了景非桐一把,道:快看!
只见画面当中,那三王子的动作做到一半,手却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
随即,那个女人转过头来。
她的脸瞧着还算正常,但随着抬手的动作,宽大的衣袖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来,雪白的肌肤上,已赫然生出了大片大片火红的颜色!
整个画面不断颤抖,显现出那位三王子心中无比的惊骇。
第60章 云山千叠
我、我、我被赝魔碰到了
那女人声音发抖, 慌乱而又无助地说道:王儿,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本能地冲着自己的儿子伸出手去。
三王子吓了一大跳, 这才如梦方醒,脚下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
红衣女人连忙又把手收了回来, 道:好好, 我不碰你,你快带我走好吗?
随着她的话, 那些红色也在迅速扩散,逐渐漫上了她的全身, 女人的声音也在逐渐变得粗重嘶哑, 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嚎。
母子两人一个往前走, 一个向后退, 终于,三王子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红衣女人厉声道:你要丢下我!
她发疯一样地追出来, 三王子却已经先她一步冲出了宫殿,反手用力把两扇门紧紧地掩上,然后从外面彻底封死。
里面传来了砸门的声音,那女人不肯放弃最后一分生机,不断敲击和抓挠着门板, 每一声响动, 都好像是捶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三王子又是害怕又是悲伤,仓惶不已,脚下磕磕绊绊地快步离去。
他一路避开魔魇,与自己提前安排好前来接应的手下汇合,很快便逃到了宫门口。
而正在即将出宫的时候, 一名侍卫快步迎了上来。
三王子,您在这里!
那名侍卫手中捧着一个乾坤袋,见到他之后,立刻跑过来,将乾坤袋双手递了过去:方才娘娘让小人将这个给您送过去,小人正愁找不到殿下。请您快些拿着离宫罢!
三王子将乾坤袋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符篆法器和灵丹,都是必备的逃生之物。
画面定格,久久未动,他仿佛已经石化成了一尊雕像,片刻之后,忽然掉头向着宫中跑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那个宫殿中一片死寂,没了动静,只有大量的黑气从门缝中溢了出来,围绕在三王子的身边,想要将他吞噬,最后汇聚在手腕的位置上,逐渐淡化归无。
整个冰镜哗啦一声碎了开来。
景非桐和舒令嘉看着地上的那滩水,有那么一会都没有说话。
舒令嘉道:看来,这就是珠子当中所藏的执念了。这人心中最不能忘却的遗憾,应该就是在生死关头丢下了他的母亲。
景非桐道:或许还不止如此,因为据我所知,被魔魇碰到之后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我看那名女子应该本身就是魔族中人,对于这种东西有着一定的抵御能力。即便是她的儿子没有带走她,若不是因为太过害怕而封住了宫殿,她跑出去之后,也未必便救不回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更惨了。
但是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又让人很难有个明确的判断。
你说那位三王子是丧尽天良吗?可是他也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本身早就可以逃走,是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真心实意地想要把自己的母亲带走的。
更何况那位妃子虽然给她的儿子准备了一些逃生之物,但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证明了,在此之前他们的母子关系并不算太亲近,彼此的了解也有限。
但若是三王子不回来,不会在关键时刻丢下红衣女人,她或许还可以自己逃出来,留住一条命。
明明想要救人,却害死了人。
舒令嘉摇了摇头。
他说道:现在很明显,珠子上面留存的应该是这名红衣女子的怨气,以及三王子亲手害死母亲的遗憾。
他用树枝把珠子挑起来打量: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这位三王子,便是这串珠子的上一任主人,而珠子里面的灵体我不清楚,但是跟你形容的魔魇有一点像。
景非桐道:你说得对,我也这样想。
之前通过姜桡的描述,两人都发现,那珠子中的灵体一直在诱导放大他的嫉妒与恨意,希望能够夺去他的身体,这正是有了自己灵智之后高等魔魇的特征。
很有可能是在他们进攻的时候,其中一位受伤了,附身进了三王子的随身饰物当中。
而至于那名红衣女子死在殿中,便成了镜鬼,怨气则追随着儿子而去,平日里被魔魇压制,无法显现,当珠子中的灵体消失之后,这才开始试图作祟。
景非桐道:虽然我看不出来这串珠子的材质,但既然能让一个灵体,一道怨气都在里面共存许久而不消散,想来最初应该是灵气充沛的宝物,多半是这位王子的护身之物。
镜鬼的怨气追着他过来,被珠串挡住了,而只有有遗憾的人,才容易被攻破内心防线,给魔物以可趁之机,想必那魔魇就是跟在怨气后面进来的。
舒令嘉点了点头,忽然说道:那同样是会想起过去的事,你有心魔我没有,说明你也很可能有什么遗憾。
景非桐的神色微微一滞。
舒令嘉随口的一句话,其实还真的说到了点子上。
根据他回忆中的种种表现,以及那股总是不时出现的悲伤与心痛,景非桐怀疑,后来舒令嘉就是因为离开了他们所在的门派之后出事了。
或许这也可以解释舒令嘉被何子濯捡上山的时候为什么会是狐狸身形。
景非桐总觉得不吉利,便不想将这个猜测说出口,含糊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怎么说的好呢,慢慢来吧。
舒令嘉皱眉道:你的心魔怎么办?进来一趟什么也没解决啊。
景非桐笑道:谁说什么都没解决的?我知道了心魔是你呀。那就算让他多待一阵子也无所谓。
舒令嘉将目光撇开,说道:我可没承认是我。
景非桐笑了笑,说道:这种事情,就算是心急也没有用,没事,慢慢来吧。
我看目前的首要,还是先找到珠串中逃跑的魔魇究竟去哪里了。不然只怕是个隐患。
提到此事,舒令嘉的神情也严肃起来,说道:如果他真的是魔魇确实。
先不提他剩下的那50%的主角光环很可能着落在对方身上,单是魔魇这种东西,自从纵无心被封印之后,就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若是真的有这么一只漏网之鱼没消灭干净,任由他能力越来越强,甚至再次如同瘟疫一般传播开来,那么早晚将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纵无心,到时候又是一场祸事。
但目前的问题是,要去哪里找呢?
或许镜鬼会是知情人。
舒令嘉道:现在镜鬼的怨气这么浓,一定没有办法轮回转世,如果将她的怨气消解掉,在那位三王子的执念当中找到镜鬼的本体,或许能够问出一些端倪。
景非桐的眼睛一亮,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进到方才那片执念当中去找?
舒令嘉缓缓颔首:可能会有一些危险,不过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要进入到虚幻的执念当中去,自然也要魂体入内,而肉身则留在外面,但如果人的魂体在幻境当中受伤不治,那也就会就此无法醒来,真的死去。
而且他们通过冰镜所能看见的也仅仅是场景当中的一部分,一旦进入了那处世界,那么未知的空间中很有可能还会发生许多其他事情,这些都是无法预料的。
不过舒令嘉说得对,确实是个办法。
景非桐道:我去吧,你在外面帮我守着身体一下。
舒令嘉道:你去什么去,这本来就是执念形成的幻境,你还有心魔,进去以毒攻毒么?我去。
景非桐平时对舒令嘉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但遇到这种关键问题便不肯让步了,皱眉道:小嘉。
两人僵持片刻,终于,舒令嘉难得退让了一步,说道:行了,别耽误时间,要不一起去?咱们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
景非桐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在那些梦境中,舒令嘉一次次地离开,他却始终没有陪伴,一起两个字多简单,却又是多难做到。
若是早就一起
他说道:好。那咱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好在这处秘洞如今由南泽派的人负责看守,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乱闯的地方,相对外面来说十分安全。
舒令嘉和景非桐又转身回到了方才那处七拐八弯的洞穴里面,找了处相对安全又隐蔽的所在,在周围布下了一重结界。
景非桐和舒令嘉并肩坐在,珠子放在面前,片刻之后,景非桐道:要不然你变成狐狸吧?
舒令嘉戒备地看着他:为什么?
景非桐道:你变成狐狸藏进我的袖子里,更隐蔽安全一点。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遇到袭击,一个人藏起来,都能给对方来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