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几个人心里都清楚,叠辉派出去的那些人都是最为精干的侍卫,而且三队互相分工照应,也确保了不会全军覆没,如果这个时候都没有一点消息传过来,那只怕便是凶多吉少了。
越韬的身子定定看着叠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其实他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虽然很多年没见,自己也漂泊在外,但在他心里,家人们都只是暂时的分离,等到迦玄出关,就没有人会因为夺位之嫌而相互争夺猜忌了,一切便可以重新回到过去。
但就这样突然的,四弟告诉他,大哥和小弟都已经遇害了,这怎么可能呢?小弟甚至还没叫过他一声哥哥呢。
第104章 东风旧垒
越韬回想起他与舒令嘉见过的唯一那面, 相互间也只说了寥寥数语。
明明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却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认不出来,就那么轻易地放走了他。
还有大哥越韬跟洛宵之间只差了三个月, 相互间较劲其实是一种从小的本能, 或许争夺和嫉妒都有, 但他从来就没有真的希望洛宵落魄或者失宠。
那是他哥, 他哥过的惨, 他脸上难道会很有光吗?不过就是争口气, 证明自己也不差而已,不过就是没来得及好好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而已。
但无论是洛宵还是越韬,其实都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习以为常的这种关系,最后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大肆挑拨到轰动朝堂的地步。
最后,洛宵退位而去,没人跟他争了, 越韬反倒也没脸在魔族待下去了,辗转来到了碧落宫。
他掌握实权之后,也曾打听过大哥和小弟的下落,皆无果。
这些年一个人独自在外,越韬曾经反复思量过那些旧事, 深悔自己年少气盛,曾经做过很多不妥当的事情,使得兄弟之间的关系一直没有机会缓和。
也是那时候觉得左右日子还长, 彼此间又是隔三差五地见一见,更加不懂得珍惜。
反倒是对于那个位置的渴望,极少浮现在脑海中, 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迫切地希望得到。
越韬想着自己与大哥争锋较劲的那些过往,想着那只经常溜过来玩他古董的小狐狸,自己总觉得没什么真切的感觉,胸口却闷的喘不过气来。
欺人太甚。
他低声道:如此大恨,今日必要让此处所有人拿命来还!
叠辉闭了闭眼睛,缓缓颔首,说道:自然。
事到如今,他们几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那就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绝对不与这些修士和解,誓要为兄长与幼弟报仇雪恨。
而另一头,已经深入到敌阵中的潮机,亦是满怀悲慨,一路杀到接近洛宵属地的寒潭之前,与另外一拨赶来支援的修士们僵持住了。
潮机乃是水精灵之子,天生灵体纯净,可以与水灵感应,他将寒潭中的水变成了漫天大雾,把修士们困在其中,又令手下结阵,将趁势围杀。
另一头来的人则分别是靖海派、慧剑门和玄灵山的部分弟子们,实力不弱。
有人运起引风诀,一边试图吹散雾气,一边派人破阵,想要将这位六王子生擒,以此同已经气昏了头的魔族谈判,把被扣押的修士救出来。
他们此时也已经明白了魔族如此愤怒的原因,心中自然怨怪何子濯拉了这么大的仇恨过来他也是能耐,不光杀了魔皇的儿子,还一杀就是两个。
虽然现在魔皇不在,但他的几个儿子个个都非平庸之辈,魔族自成一隅,人才鼎盛,谁也没有想到这几位王子之间的关系竟然还十分亲厚,那么如今也就怪不得他们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了。
目前仙门这边确实理亏,修士们都希望能够早些平息这场冲突。
但这时找不到何子濯的去向,无法让他给个说法出来,魔族那边又咄咄逼人,根本不留余地。如果就此认怂,未免也显得太贪生怕死了,大家都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众人有苦说不出,也都十分纠结,只能先打着再说。
当景非桐和舒令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片混乱的场面。
比起父母,其实舒令嘉对他的几位兄长更加熟悉。
当初他在西天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便曾经变成狐狸的样子,回来看望过几个哥哥,反倒是没来得及与父母见面便出事了。
此时见到四野弥漫着大雾,舒令嘉便认出来了,同景非桐说道:应该是我六哥,他们动起手来了。咱们过去吧?
景非桐却拦了舒令嘉一下,说道:等等,小嘉,此事是因你而起,你哥哥这时正为你报仇,如果你好端端地出现,给人的感觉倒好像是他没理了。最起码大家先提前通个气。
舒令嘉沉吟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若不拦着,只怕两边伤亡惨重这样,我变狐狸过去,你出来拉架?一切等到父王回来,肯定就有定夺了。
景非桐倒犹豫了:你那么小,太危险了吧。
舒令嘉不自觉的挺了下胸,说道:瞎说,我现在变狐狸也有法力了,没准过一阵还能长大呢!
他之前血脉被封印的时候,变成了狐狸也没有九尾白狐一族的优势,只有微薄的灵气,这时封印全部解开,自觉威猛值已经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对景非桐的不识趣很是不满。
景非桐忍笑道:是是,说不定再过一阵,你还能长成豹子呢。
舒令嘉瞪了他一眼,摇身一变,又成了那只雪白的小狐狸,他转身的时候用尾巴狠狠抽了景非桐的小腿一下,朝着潮机那边跑了过去。
景非桐说笑是说笑,仍旧不放心,跟着他向前走了一段,指尖蓄力,望着舒令嘉的身影。
只见舒令嘉快的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雾气中穿梭过去,很多人还没来得及看到他,便觉得一个什么东西从身侧掠过了。
有几名修士较为警觉,感受到灵力波动之后,还以为是魔族的新手段,眼疾手快地举剑欲刺,却感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了自己。
紧接着,几柄剑刃当当当一串连响,被什么东西拍开,白影已经不见。
舒令嘉一头冲入魔族阵营,跃起身来,扒着一名魔族侍卫后心的衣服,借机躲过几道攻击。
紧接着,他身子一荡,再次跳起,行云流水一般踩过几个人的脑袋,在发髻上狠狠一蹬,直接扎到了潮机的怀里。
双方对垒,竟有什么东西直接蹿过来袭击了主将,好几个人顿时变色,喊道:殿下!
潮机也是猝不及防,正欲动手,便觉手中毛茸茸的一团,他一惊之下,猛然低下头去,就见到小狐狸前爪扒在自己的胳膊上,吊成了一根狐狸条,身子晃来晃去的,正仰头看着自己。
潮机当即便愣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舒令嘉腹部用力,将两只后腿也踩在了潮机的胳膊上,站在他怀里,冲他摇了摇尾巴,小声说:六哥!
潮机:
他试探着低声道:小七?
舒令嘉连连点头,全身的毛都跟着一晃一晃,又用小爪子在潮机嘴上按了一下,示意他小声点。
我没事,大哥也没事。
舒令嘉匆匆道:你也别打了,咱们先回去给四哥他们报信。
他爪子上的毛弄得下巴很痒,潮机用手蹭了蹭,喃喃道:我不是中了什么幻术吧?
舒令嘉用力在潮机的胳膊上跺了几脚,怕把他的胳膊踩断,只用了一半的劲,说道:不是幻术也不是做梦!是真的,感觉到了吗?谁也没死,不用和人火拼了!
潮机觉得自己的手臂被软软的小爪子蹭着,心都要化了,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他欣喜若狂之下,紧紧地将狐狸抱在怀里,连声道: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
舒令嘉的整个脑袋都被蒙在了潮机的袖子中,差点把鼻子挤扁,扒着他的胳膊奋力挣了出来。
潮机揉了揉舒令嘉的脑袋,立刻依言传令变阵,由攻击变成了防守。
魔族这边也不知道自家王子神神秘秘地跟一只小狐狸说了什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但还是听令而行。
修士们那边被魔族穷追猛打了一阵,眼看潮机突然转变战术,虽然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机,心中却更加警惕了,都严阵以待,以免潮机出什么幺蛾子。
景非桐看准时机,飞身跃出,落在两队正在交战的人中间,他挥掌拨化之间,随手将几名斗在一起的人左右推开,然后出剑。
剑气一划,顿时在魔族与仙门中间落下一重霓虹般的剑光屏障,使他们暂时无法再动手。
潮机眉峰一挑,随即认出了是景非桐,心中思量,暂未开口。
倒是另一头的修士们又惊又喜,觉得见到了帮手。
慧剑门的门主这次亲自赶到,之前曾经和景非桐有过几面之缘,连忙说道:景殿主,您可来的正好!
景非桐微微含笑,说道:冯门主,刘长老,还有安道友,我记得之前曾听几位道友说,诸位想要寻找阎禹的下落,却怎么同魔族的朋友们冲突上了呢?
舒令嘉扒拉了潮机一下,说道:六哥,景师兄跟咱们是一伙的。
潮机抱着怀里的狐狸,这时候整个人还晕乎乎的,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过了片刻,才哦了一声。
除了涉及到亲人安危,潮机在其他事上他依旧精明不减,听明白舒令嘉的话之后,便意识到了他和景非桐此举的目的。
潮机立即冷笑了一声,在那几人回答景非桐之前便道:你们这帮假模假式的名门正派,却尽会玩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我兄长幼弟因你们的逼迫而坠入深谷,我魔族必与尔等不共戴天,竟然还敢私自派人潜入,谁给你们的胆子?
冯门主之前一直想解释,潮机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时听他开口指责,连忙辩解道:六王子,我们与大王子和七王子均是无冤无仇,又怎会冒着得罪魔族的风险去害他们呢?这件事实在是凌霄派内部争端引起,与我们全然无关啊!
潮机道:景殿主,你不会也这么想吧?
景非桐摇了摇头,蹙眉道:冯门主,请恕景某直言,你这话可就有些不对了。
冯门主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问你到底是哪头的,却又不敢得罪他:景殿主请讲。
景非桐道:既然同为正道修士,又都是前来魔族寻找阎禹的,各位先坏了规矩,未经允许便悄悄潜入魔族,那么在魔族眼中,自然难免将诸位与凌霄派看成一体。况且何子濯口口声声以除魔卫道,保护修真界为由,逼杀两位王子,各位也是修真界的一员,怎么能说和你们没有关系呢?
冯门主微微张开嘴,一时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倒是他旁边的另一人脱口道:何子濯这样说了,我们可根本不知情啊!
景非桐道:嗯?这位道友的意思是,他打着替你们出头的名义,但其实你们并不承认,也不赞成他的做法,是吗?
他这话将方才那人说的一怔,心道好家伙,我说这些话了吗?你也太会理解了吧!
但转念一想,那人又觉得,他自己心里也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
何子濯的所作所为对其他门派的人究竟有多少好处,反正现在是没人知道,他们目前陷在魔族地盘上打不过人家,又有人质在对方手里的情况却是千真万确的,一切的导火索都是替何子濯背了黑锅。
凭什么?
难道这个时候,还要回护何子濯,直面魔族的怒火吗?
之前不好向着魔族服软,而景非桐的话等于把台阶递给他们了,沉默之中,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掂量。
潮机不耐烦道:景殿主你的面子我已经给了,现在不情愿的是他们,我再动手报仇,也不算是不讲道理了吧?
他与景非桐一唱一和地做搭子,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别人听不出来,潮机却心里门清,景非桐这个提议看上去是顾全大局,实际就是把何子濯往死里坑。
他不光要让所有的修真门派把他视为众矢之的,还用话术将何子濯从凌霄摘了出来,这是打算让他众叛亲离才行。
潮机捏了捏怀里小狐狸的爪子,心道,这个景非桐好像还是何子濯的师侄吧?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仇怨,还挺毒的。
其他修士们却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微妙心思,刚才都亲眼见到了潮机的怒火,知道这位六王子只怕还盼着他们不要低头,好将这些人全部宰了给他的兄弟们陪葬。
若是不把握机会,后面便再也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沉吟片刻,冯门主上前一步,恳切地说道:六王子,何掌门的作为,我们事先却是一无所知。虽说大家的初衷可能都是消除魔魇,守护世道清平,但为达目的,各有各的手段,别人确实干预不了的。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他们明确地表露了态度,就等于无形中把何子濯从修士们的联盟当中推出来了,心里有了嫌隙。
景非桐满意地笑了,说道:我就知道是有误会。
他问潮机道:六王子,不知道这样解释,你能接受吗?
潮机把软软一团的小狐狸抱在手中,心中其实非常惦念在另一边打的不可开交的几位兄弟,早就恨不得立刻回去把狐狸举到他们跟前,大声告诉他们,大哥和小弟都没出事!
虽然小弟依旧没长大,但是他活着呀!
眼下景非桐有景非桐这样一和稀泥,他立刻做出一副不情不愿,满心遗憾的样子,说道:景殿主如此耐心周全,我还能说什么?罢了。
潮机将手一抬,道:撤兵!
冯门主道:六王子,我派有六名弟子都被魔族所抓,你希望的事我们都已经做到了,不知王子何时放人?
潮机冷冷地道:冯门主只是证明了你不支持何子濯逼杀我兄弟的行为,这擅闯魔族刺探情报的账可没有算清。我们这里一共关押了二十一名修士,若要尽数释放,总也得等到其他人也尽数表态再说。烦请各位在此耐心等待吧。
他说完之后,不再搭理这些人,冲着景非桐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景殿主大驾光临,本来应当好好招待的,但如今魔族的情况实在是不大方便,只能失礼了。改日有缘,再尽地主之谊。
景非桐笑了笑,仿佛原本要说什么,但紧接着,他的神情忽然极细微的一顿,话到口边就成了:如此也好,那我便先走一步,六王子,回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