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的心一天天地敞亮起来, 她以为, 她能永远在姜新染身边,守着她。姜新染想一辈子投身科学,当一个将来能被印在课本里的生物学家,那么顾若就陪她一起实现这个目标, 和她一起当研究员,没什么不好的, 只要和姜新染在一起, 就总有好事发生。
正是姜新染的激励, 才使顾若不敢放松, 追赶着她,立志成为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和她一样优秀的人。
顾若太快乐了,忘乎所以,没有居安思危。
她忘了, 她还有一个远在Y国的母亲, 正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 蠢蠢欲动。
张姿一直痴心地追寻着顾和远的足迹,但顾和远此时已经另有所爱,并且有了一个疼爱的女儿,张姿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
这时的顾和远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他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他永远工作,他必须尽快寻找一个接班人。
顾和远开始物色人选,但是他的众多子女都不尽如人意,烂泥扶不上墙。
于是张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顾若。
她专门在临渊安插了眼线,定期向她汇报顾若的动向,据她所知,顾若比起顾和远那些酒囊饭袋的子女来,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这个认知让张姿兴奋得发抖,她想,多年苦守寒窑,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就是比别人更争气。顾和远不拿正眼看她又怎么样?最终他拼老命挣下来的家业,还得靠她生出来的女儿才能守得住!
张姿理所当然地认为顾若会满心欢喜地接受她的安排谁不喜欢钱势呢?又不是傻子。
没有任何的提前告知和商量,张姿直接对顾若下命令,让她念完高三就回Y国。
是的,张姿用的是回,她俨然把Y国当成了她的故土。
她甚至没有亲自来见顾若一面,一封邮件就通知了,不容反抗,好像她说的话就是圣旨,顾若不得不从。
顾若收到那封邮件,完全没放在心上,冷笑一声,扫了两眼,毫不客气地按了删除,顺便清空了垃圾箱。
张姿等了两天,没有回音,恼羞成怒,终于舍得屈尊降贵,自己到临渊走了一遭。
顾若不想姜新染知道自己有一个卑劣的母亲,顾若心里也没当张姿是自己母亲,所以张姿到临渊后,顾若找了个借口支开姜新染几天,独自见她。
谈话当然不欢而散,任张姿如何威逼利诱,顾若不为所动,一口咬定自己会念临渊大学,以后也会在临渊定居,不会跟张姿走。
至于张姿口中的家财万贯,顾若没兴趣,也不稀罕。
张姿和顾若的第一次谈判,碰了一鼻子灰,失望地返回Y国后,被顾和远身边那个狐狸精趾高气昂的炫耀刺激了,咬牙切齿地发誓,顾和远的一切,最终只能属于自己的女儿。
张姿脑筋一转,开始了一个阴暗的计划。
她打开了电脑里那些被她置之不理的和顾若有关的资料,从蛛丝马迹里寻找顾若的弱点。
其实很容易寻找,从顾若高中开始,但凡她的生活轨迹里,必定有另一个女孩的影子。
姜新染,这就是顾若的弱点。
张姿满意地笑了,她心里踏实起来,现在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等,等顾若高考结束。
顾若只沉醉在即将和姜新染一起享受大学生活,甚至一起规划未来人生的快乐里,对此无知无觉。
高考结束后,顾若和姜新染一起庆祝,姜新染喝得醉醺醺的,抱着顾若一个劲地亲吻,嘴里嘟囔,尽是对顾若的表白。
我喜欢你四个字连成一串仿佛永远不会完结的长句子,沸腾了顾若的一颗心,她也有点晕乎了,回吻着姜新染,眼里滚烫的泪,流过两人咬在一起的嘴边。
以后对姜新染说这四个字都光明正大,再也不用藏着掖着怕被老师抓到把柄了,叫人怎么能不高兴?一颗心都手舞足蹈了。
嘴角含笑地醉过去,第二天醒来,以为睁眼就能看到姜新染的脸,但是迎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有张姿让人生寒的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若眉心紧锁,按着涨痛的额头,这是哪儿?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机场旁边的酒店,两个小时后你就要跟我回Y国去,你当然得在这里。
顾若脸色顿时煞白,你绑架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你是我女儿,我接你回家,怎么叫绑架呢?张姿翘起一只脚,轻松自在,小若,我是你母亲,当妈的都是为你好,也许你暂时会恨我,可以后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顾若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以为把我绑回去我就会妥协?我只笑你异想天开。
小若,你就听妈一回话,好好当个乖孩子不行么?张姿走到她身边,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
顾若偏头躲开,恶狠狠地斜眼看着她。
那目光,像极了一只困兽,在做无谓的挣扎。
张姿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重新坐回椅子上,用一种叙家常的悠闲语气,说出了一句让人胆寒的话:小若,你是不是和一个叫姜新染的女孩子特别要好?妈妈见过她的照片,真是个漂亮姑娘,不过妈妈不喜欢她。
顾若神情紧张,你想怎么样?
你想不想知道姜新染现在在做什么?
顾若愁着眉,眼睛里的渴望无法遮掩。
她在发了疯一样到处找你。
顾若的心像被刀尖扎了一下。
小若,你很喜欢她你很爱她,对不对?
顾若怔怔地看着她,满眼渴求,看起来可怜极了。
趁她发呆片刻,张姿终于有机会,像母亲抚摸孩子那样摸到了她的头发。
张姿的语气也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慈爱,说出来的,却全都是恶毒的威胁:要是她不幸受到什么伤害,小若,你可怎么办呢?
如当头棒喝一般,顾若僵硬地抬起了脖子,哀求地动了动嘴唇,你别求你她的心在颤抖,疼得绞在一起,发不出完整的句子:求你别伤害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才是我的乖孩子。张姿温柔地搂住顾若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若,妈妈不会害你的,妈妈是为你好,只有妈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你的人
顾若的两只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叫声,压根听不见张姿在说什么。
她像个木头一样,被运上了飞往Y国的私人飞机,甚至连和姜新染电话道别都不被允许。
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去临渊了,你是要回Y国接任你爸爸的家业的,以后在Y国得专心念书,留着这个念想反而是祸根,倒不如让那个叫姜新染的女孩子彻底恨上你,你也好断了念头。张姿笑着,就能说出残忍的话。
顾若狠狠抖了一下,只得低着头说:您说的都对。
只在飞机起飞后,顾若才被允许,看了一段录像。
是她那间小出租屋门口的监控视频。
画质很差,噪点很多,但是顾若还是看清了,出租屋门口,有一个蜷缩着的小小人影。
那是姜新染。
姜新染的脸埋在臂弯里,顾若贪婪地凝视着屏幕,可是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看到冰冷刺骨的穿堂风,把她的衣摆吹得瑟瑟发抖。
别坐在地上,太凉了,待会儿胃痛的时候又要哭了。
顾若想说出这句话,就像平常日子里提醒姜新染那样。
她的喉咙被堵住了,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视频很短,很快就黑了。
再让我看一遍吧。顾若抬头看向张姿,终于流出眼泪来,求你求你了
小若,你该叫我什么?张姿笑盈盈地看向她。
顾若狠狠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珠像被烧红的烙铁印上去一般,刺痛灼烧,泪珠从睫毛下面渗出来,顺着下巴,滴在手背上。
咬着牙,溢出一点沙哑的气音:妈妈妈
张姿满意地笑着,大发慈悲,又让她把那个短暂的片段看了一回。
而此时,飞机已经起飞了。
每看一遍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影,顾若的心就被万箭穿透一遍,她不知疲倦地反复重播,一颗心千疮百孔,最后已经痛得麻痹了。
十指连心,顾若的手指已经不能动弹,握不住手机,任由它摔在地板上。
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云彩,垂下头,手掌死死地压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球都快压爆了,依然止不住眼泪。
泪水顺着虎口,从手腕处下来。
她的染染,该有多可怜。
以后她胃痛了怎么办?发烧了怎么办?天凉了知不知道加衣?被人欺负了,顾若再也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了。
说好了要一起念临渊大学,以后一起当生物学家,一起拿诺贝尔奖,再也无法实现了。
她的染染,该有多恨她。
才说了喜欢,才说了一辈子在一起,转眼就把她抛弃了。
眼泪从手肘滚落,凝集在膝盖处,晕湿了一片。
顾若不紧不慢地回忆往事,省去了许多细节。
她说得非常简略,只提起自己在飞机上,最后看了一段姜新染的视频,就戛然而止。
而姜新染已经哭成泪人了。
她的鼻子和眼睛红得一塌糊涂,眼泪弄花了整张脸,她抽噎着,肩膀抵着顾若的胸口颤抖,把自己的眼泪全擦在顾若衣服上。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害我眼泪呛进气喉,姜新染捂着嘴又哭又咳,顾若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好不容易气喘匀了,姜新染才接着说:害我误会你那么久要是咱俩见面第一天你就跟我说,我不是早就原谅你了么!
越说心里越难受,泪流得更凶了。
原来她六年设想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顾若抛弃了她,是顾若被绑架了。
她白白地怨恨了顾若六年,却不知道顾若正在万水千山之外,忍受着更深的煎熬。
姜新染心中又疼又懊悔,她的若若才不是她想象的什么富贵千金小姐,其实也是一个需要人疼着宠着的小姑娘啊。
第五十四章 我只喜欢你
姜新染哭了很久。
顾若没有流的眼泪, 姜新染替她一并流了。
哭到后来,心里堵得慌,鼻子酸酸的, 但是再也流不出眼泪来。
泪水干在脸庞上, 就像糊了一层胶水,绷着脸上的皮肤, 让姜新染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被拉扯着。
顾若没有阻止姜新染流泪,她说完自己的事,就闭口不言, 紧抱着姜新染,用体温告诉她, 自己就在身边。
都过去了,关于那些痛苦的往事,从此以后, 就只有她俩, 谁也不能把她们拆散。
姜新染哭得脑袋都缺氧了,天灵盖疼得厉害,耳朵也感觉塞了两团棉花似的, 懒懒地趴在顾若胸口上, 不想动弹。
顾若被她哭湿了前襟, 姜新染侧脸贴在凉津津的布料上,很不舒服,闷闷地说:若若, 我难受。
顾若身体紧了一下,问她:想去洗个澡么?
嗯。姜新染连点头的力气都不想费, 嗯了一声, 趴在顾若身上, 不动换。
我抱你去?
嗯。姜新染脸微热。
于是顾若就着她伏在怀里的姿势,托着她的膝盖窝,把她抱起来。
姜新染环着顾若的脖子,整个人折在顾若怀里,显得很秀气。
就这么被顾若抱紧了,带进浴室。
顾若把她放在洗手台上坐着,取了她的洗脸毛巾,转动水龙头的角度,调了适宜的水温,温温的正好,这个天,擦在脸上很舒服。
顾若用毛巾沾了水,捏着姜新染的下巴,一点一点,细致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
不一会儿,一张脸就恢复了白净的模样。
姜新染后心抵着墙上的镜子,垂眸,与顾若对视。
你洗澡吧。顾若说,我出去了。
姜新染眼中出现了害怕和瑟缩,拉着她的手,别走。
我不走。顾若软着声音,手指抚摸在她眼角边,浅笑着,我去厨房替你热一杯牛奶,你哭久了,得补水,要不明早起来眼睛疼。
我不想喝牛奶,我就想你陪着我。姜新染拉着她,瘪着嘴又快哭了,我不想一个人,我我害怕。
成年人一个人洗澡有什么好怕的呢?姜新染就是想和顾若多待一会儿。
顾若知道,姜新染的心里,还在替她难受,替她心疼。
顾若胸口暖融融的,舒展了眉心,纵容地笑着,退一步道:我不走,你洗澡,我就在门口守着,你一抬眼就能从玻璃门里看到我的影子,嗯?
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你?万一你放个玩偶在外面呢?
不会的。
我不放心。
顾若笑得无奈,只好又退一步,那我就在这陪你?
万一你偷看我怎么办?姜新染皱着鼻子,我还没完全原谅你呢。
我背过身去?顾若试探。
姜新染终于满意地笑笑:这还差不多。
顾若嘴角却垮了起来,染染,你简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姜新染眨眨眼,笑得俏皮,这叫惩罚,谁让你一直瞒着我?
顾若扶着额角,嘴角微勾,叹息,是啊,谁让我做了错事,我认罚。
就这么着,姜新染洗了一个艰难的澡。
全程顾若非常正人君子,不但背过身子,还闭上了眼睛。
耐不住她极敏锐的听力,听着背后淅淅沥沥的水声,全身的血液就开始躁动奔腾。
耳朵尖不停地颤动,很快就充血起来,连带着脖颈和侧脸,红了大片,像喝醉了似的。
直挺挺的后背都些微动摇起来。
她的意志力在姜新染这里向来不怎么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