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接到了钟秦,先送她回家。钟秦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好对付晚上的应酬。
五点整,钟秦出发去市里。年前的酒局不只是吃吃喝喝互祝新禧这么简单,业内计划起草一个新的行业标准,今天宴请的那位张局正主管这一块,从他那能了解到更准确的政策动向。钟秦在脑中把关注的方面细细捋了一遍,思索着是否还有遗漏。
这时手机响起,是钟珊。
“妈,齐楚今晚要过来送东西。”她一上来就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
“什么?”钟珊说得不清楚,钟秦心思又在别处,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接收到钟珊的信息。
“齐楚?他要送什么东西?”
“I don't know,”钟珊的语气很轻快,“他说在外面吃饭碰到你,捡到了你丢的东西。”
外面吃饭碰到,那就是松间院那次,她丢了什么东西?钟秦倒真开始回忆起来。
“Anyway,他晚上会到家里去,大概九点。”电话里传来乐乐的声音,大声叫钟珊过去。
“等等,小珊……”
“妈,你见到他不要惊讶啦。我这边很忙,要挂断了哦。”说完钟珊便挂了电话。
钟秦摇摇头,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她有更要紧的事情去想,很快就把这通电话抛到了脑后。
齐楚起身去开了灯,他心情很好,走到窗前把厚重的帘子拉开了一角,明亮的日光瞬间透进来。
他给助理丛博打电话:“到丽豪来一趟,”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开你自己的车。”
他得去买礼物。上次跟钟秦不欢而散,是他太任性,得罪了大金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道歉。
公寓距离酒店不远,丛博很快就到了,齐楚把房间号发过去,让他直接上来。
丛博敲门时小心翼翼地,生怕门开了自己看到什么劲爆场面。这位老板的心思难以捉摸,丛博一般也不花那个力气,老板说什么就做什么,可这回他一点都不想进屋,最好是能在门外等。
齐楚哪里知道他那点小心思,门一下就被他拉开了。
还好,老板衣冠楚楚,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丛博探头探脑地向屋内看去,没看到别人,他总算放了心,又向走廊两侧瞟了瞟,猫一样地溜进了屋。
“车钥匙给我。”刚一进屋,齐楚就向他伸出了手。
“您,您不是开车来的吗?我内个……今天周末,我待会儿还得去钢琴班接孩子。一直都没时间,老婆都骂我好久了……”
“你开我的车。”齐楚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他,“我那辆车太多人见过,不方便。”
“哦哦。”丛博把钥匙交给他,心想当明星与当特务很有共通之处,潜伏和伪装都是必修课。
“您要去哪儿啊?晚上回公寓吗?明天上午去深市的飞机,不会误了吧。”丛博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一样不停地唠唠叨叨。
齐楚已经习以为常,只回了他叁个字:“误不了。”
“你在这待一会儿再出去。”齐楚说着,穿上外套,迈着大长腿出了房门。
戴好口罩,齐楚乘电梯直接到地下车库,开着丛博的车往城中去了。
齐楚的目的地是A市北面的一片老城区,那里坐落着华南地区最大的古玩市场,周边的街道都是以古董珠玉命名的。但他并没有在那里停留,开车穿过钱币街,他一路向古玩城后身的民居驶去。
古玩城周围的地皮寸土寸金。但正因为太贵,反而没有开发商拆得起,这里也就保留了A市市内最后一片老民房。这些房子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还算是好地方,但留到现在,地基下沉,道路逼仄,房屋大多年久失修,很多小楼都已经出租给古董商做库房,还住在这儿的几乎只剩下土生土长的老年人。简单来说,这是一片城中村。
到了这种地方,齐楚却没有一点不适。他把车停在一间废弃小学的操场里,沿着小路向里走去。齐楚摘了口罩,在这儿他还从来没被认出来过。
他要去找的是一个名叫沉崎的人。
沉崎在古玩城有一片店,里面摆的大多是假古董和时代剧会买来做布景的老物件。但齐楚和他却是在一个知名珠宝商举办的商业展览上认识的。除了开古玩店,沉崎还有另一个身份,士锦拍卖行的特别顾问,他甚至还有一张英国FGA发给的珠宝鉴定师证书。用沉崎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多样化经营,是非常与时俱进的商业理念。
齐楚觉得,这是一个奇人。
奇人沉崎手中却有不少好东西。他一直没有搬家,只不过是为了守着小楼地下室里的奇珍异宝。
沉崎的家在一群破旧的楼房里毫不起眼,但他将这栋楼的门窗四周都装上了红外线报警装置,两扇厚重的防盗门就花了十几万块。齐楚站在看起来平平无奇门前按响了电铃,沉崎家门前很干净,两侧还挖了小小的花池,院中绿竹倚倚,走近了才发现这栋小楼还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沉崎才给他开了门。他穿着一双带跟的厚棉拖,裹着军大衣,脸上胡子拉渣,饶是齐楚见过他私下的模样,还是惊了一下。他想起上周跟沉崎在某品牌的秀场上遇见,他过来给模特佩戴珠宝,穿着定制的西装,成套猫眼石的领带夹和袖扣,皮鞋锃亮,头发梳得油光水滑。齐楚忍不住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胡渣丛生下确实就是那个人。
沉崎见到他,也吃了一惊:“小齐哥,你怎么白天就来了?”沉崎在外面见了男的,不管大小一律叫哥,年纪实在轻的,前面就加个小字,听着亲切。他始终坚信,不管市场经济的洪流涌向何方,在江湖上混还是得靠人情往来。齐楚始终拿不准他的年纪,看长相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说叁十多也可以,他许多言行又是上了四十的老油条才能有的。
“晚上来怕被人拍到传绯闻。”齐楚跟他开了个玩笑。
“呵呵。”沉崎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领齐楚往里走。
进了屋,他脱掉军大衣,里头穿着毛衣运动裤,倒看着正常多了。屋里很乱,大大小小的木盒摆了一地,齐楚目不斜视,跟他走到客厅在沙发坐下。
沉崎去厨房烧水沏茶,忙了一会儿,托着一只茶盘回来了。
“小齐哥,又来卖东西?”沉崎倒了两杯茶,把其中一杯推到齐楚面前。
“不卖。我来买东西。”齐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沉崎的茶很香,“送人。”他又加上一句。
“哦?”听他要买东西,沉崎来了兴味,“送女人吧?”他坏笑了一声,“老女人还是小女人?”
齐楚楞了一下。对于钟秦的年龄,他一直没什么概念。他甚至很少想到她是钟珊的母亲,在他的印象里,她似乎只是钟秦这个人而已。
“年纪……不算小,”齐楚一手支着下巴,“但也不算大。”他想起上次在松间院,钟秦全身上下都很素净,只在颈上戴了一颗珍珠。
“有珍珠吗?珍珠的首饰,”他想了想,“胸针最好。”
“珍珠胸针……”沉崎晃着茶杯,大脑快速运转着,他对过手的每件东西都有记忆。
“还真有一件!”他一拍大腿,“你等等。”
齐楚在客厅坐着,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沉崎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白底珐琅彩的小钿盒,递到齐楚手里。
“孤品,1910年法国的东西,现在这种工艺可难找了。”
齐楚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但他打开盒盖时的确被里面的东西惊艳了一下。
这是一枚兔儿望月的胸针,长不过五厘米,但细节处却极精致。兔子的头尾四肢用碎钻密密拼嵌而成,在手间一动便光华流转,身子上则镶了一颗椭圆形的巴洛克珍珠,这只小兔子团着身体仰头向上看着胸针另一侧的“月亮”,这一边工很费,那一边却极简单,只用爪托镶了一颗指甲盖大小浑圆的白珍珠。
他想起两次见到钟秦,不是在喂猫就是在看松鼠,她应该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吧。
“这颗是古法切割的红宝石,看这切面,这火彩。”沉崎指了指兔子的眼睛。
“过去没有电动切磨机,那时候的工匠都是用钻石碎屑打磨红宝石的。”
“这种东西当时都是贵族家里流传的,光这兔子身上的钻石就用了将近八克拉。”
齐楚轻笑一声,1910年的法国贵族也知道玉兔?他对珠宝了解不深,但这几年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慢慢有了眼光。
那颗大珍珠的珠光几可照人,还有嵌珠的手法,这东西根本就是现代的。但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本来也不想把别人戴过的东西送给钟秦。
他把盖子合上,递还给沉崎,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想要vintage,有没有新东西?”
沉崎还在一旁滔滔不绝讲着镶钻手法,闻言被呛了一下,“这……这个,1910年,也不是很旧……它保存的好啊!你看珍珠的光泽跟新的一样……”
齐楚也不答话,只是笑着看他。
“多少钱?”他终于开口。
沉崎松了口气,心想以前竟然小瞧了这个俊俏哥儿。
他伸出叁根手指。
这人虽然惯是满嘴胡诌,但做生意还算公道,不然也不会在几个圈子里都立住了口碑。齐楚拿出手机付了钱,把那只小盒子塞进了上衣里面的口袋。
“那件东西怎么样了?”他临走时问沉崎。
“放心,已经放到拍卖行了,下月五号开拍,价格不会低于那个数。”说起齐楚托他的正事,沉崎倒是很严肃。
“那就拜托沉老板了。”
齐楚跟他道别,沉崎把他送到门外。
他站在上个世纪的老巷子里,身后是破败的砖墙屋瓦,如同丑陋的贝壳里捧出一颗宝珠。沉崎想到方才他看胸针时难得缱绻的神色,心中忽然一动。
“等等。”他忽然叫住齐楚,然后扭头进了院子。
沉崎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几枝半开的梅花。
“买一送一,拿回去插瓶很香的。”
“多谢。”齐楚笑着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