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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甲 第38节

    这一句话宛如惊雷将肖南回劈在原地,原本就因为热气湿透的里衣突然就冷飕飕的,一股凉意顺着背脊爬上后脑勺,让她有些颤抖。
    杜鹃啊杜鹃,你可害惨我也。她早该料到杜鹃送礼只挑贵的,可谁知道帝王竟然如此年轻,她送什么也不能送这么个东西。便是什么都不送也好过暗示人家英年早......欸。
    “陛下威武,自然......自然是用不上的。”
    用不上你送个屁啊!
    肖南回盯着地上的白石子,恨不能挖个洞遁了。
    泰和汤苑内甚是安静了一会,许久,那道影子似乎自那纱门后站了起来,似是将那装鹿茸的盒子踢到了一边。
    “爱卿的心意,孤领会了。只是今日召你前来,乃是有要事相商。”
    肖南回只求赶紧将这篇掀过去,连声点头道:“陛下请讲。”
    “碧疆之事,青怀候可曾向你提起过啊?”
    “收复碧疆乃是义父毕生所愿,臣自幼时起便常常听他提起。”
    “听闻你幼时曾在宿岩一带生活过一段时日,可能讲得那里的方言?”
    这皇帝消息倒是灵通,她是五六岁的时候被肖准从宿岩带回赤州的,宿岩话一早就会说一些,而后十几岁的时候跟随肖准在岭西一带镇守,同当地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混得很是熟稔,南羌人的话也说得流利,算上赤州音韵,她也算是通晓三门方言的人了。
    “回陛下,臣也是自坊间习得的,登不得台面。”
    “便是登不得台面才甚好。孤有要事欲托付于卿,卿可愿鼎力相助于孤啊?”
    你是皇帝,我当然......不能拒绝。
    肖南回一揖到底:“肖南回愿粉身碎骨以成陛下心愿。”
    纱门后的人勾起嘴角:“如此甚好。”
    第42章 窥美人
    肖南回从宫里出来,送她来的马车并未一直等着,她便步履沉重地在街上走着。
    果然,这皇帝老儿哪里来的好心升她的官,原来是早有算计。
    皇帝的话犹在耳边回响,每思及一句,心便沉上一分。
    “孤已决心讨伐碧疆,然白氏狡诈,一击不中恐怕又要拖上几年。孤想命你做前哨,先行岭西勘察敌情,你以为如何啊?”
    “前哨之责甚重,臣恐不能胜任。”
    “爱卿可知,孤此番托付,于你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啊?”
    都说为上位者,玲珑心窍,最善攻心。这话肖南回以前便听过,但从没在意过。如今此时此刻这才见识到厉害。
    皇帝所言一字一句无不落在她心上。
    她虽人在侯府中,却并非生在那里,归根结底始终都是个外人。
    肖准性情豁达,肖家情况又极其特殊,因此她才从未受过苛责质疑,也没细想过其中微妙关系。
    肖准如今虽算不上位高权贵,但也时常惠及到她,先前她不过一个小小队正,军功虽也立过几桩,但在肖准的功绩前便似溪流入海,实在掀不起多大风浪。日子久了,旁人虽还未在明面上表示过什么,总归还是有人会意难平。
    简单来说一句话:她不配站在肖准身边。
    不论是出身还是建功立业的能力,她与肖准仍是两个世界的人。
    出身是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后者对于女子来讲虽然辛苦些,但仍有机会可以一试。再者来说,青怀侯府如今只靠肖准一人撑着,她若能成事,对侯府和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当然,前提是她将事情办得漂亮,还要有命回来。
    皇帝这是要她去以命相搏为他办事,到头来她还要感激人家给了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
    黑心,实在是黑心。
    肖南回停住脚步,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了皇帝。
    什么叫前哨?说得好听点是先遣部队,说得不好听点不就是细作吗?她自己最恨细作,实则也做不来那些个骗人的勾当,皇帝身边是没人了吗?竟然派她去做这事。
    肖南回心乱如麻,决定找个聪明人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可绕到燕扶街去的时候却扑了个空,望尘楼的小伙计告诉她:姚掌柜的一早便出城去了。
    出城?姚易这千年王八一般懒得挪窝的人,竟然会出城?
    肖南回找到城外十里那个土坡的时候,姚易正抱个小暖炉端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穿着个艳俗的宝蓝蝠纹对襟小袄,守着个架烤着兔肉和红薯的火堆,身旁放着个装银子的瓷罐子,嘴里嗑着瓜子,活像个土财主。
    “你这是抽了什么风?好好的楼里不待,非要跑到山上来。”
    姚易将罐子挪到一旁,勉强给她腾了个地方:“来就来,别影响我做生意。”
    肖南回奇怪地四处看看,只见四周地上摆了不少软垫,靠前的精致些,每个软垫还配着小桌,桌上放着茶水小点,看着十分讲究。
    只是这荒草丛生的土坡有何生意可做?难道是看风景吗?
    数十个垫子上如今七七八八坐满了人,一个个望着南边的方向,肖南回看了一眼,发现从这望过去刚好能看到天成宫墙内的月栖湖。
    月栖湖在第二道和第三道宫墙之间,原本是一顷莲池,前朝时便在了,但夙家入主后发现池水不知为何已经枯竭,本想平了修个园林造景之类的,却怎么也填不上那个巨坑。据说那池底的淤泥厚不可测,挖也挖不到尽头,填土进去便会下陷,最后只得命人蓄上水,还是做了观景的小湖,湖水甚是平静,夜晚月色倒影其中,好似湖中也住了个月亮,遂取名“月栖”。
    如今那湖边聚了些人,似乎确实是有什么事宜。
    “那边到底有什么热闹可看?一个个的脖子抻的像鸡似的。”
    姚易吐口瓜子皮:“你不知道吗?皇帝选老婆呢。”
    选老婆?皇帝选老婆?
    肖南回一脸不相信,将刚烤出来的红薯剥了皮,慢悠悠地往嘴里送:“他选老婆还能让人看?骗谁呢!”
    姚易颇为不屑地看一眼肖南回手里的地瓜:“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皇帝在采选良女,采选过程当然不让你看,但选完之后带进宫里,不就有机会看了吗?”
    肖南回突然想到自己方才见到皇帝时,他似乎就是刚刚沐浴完毕,原来是为了去见这些个美人?
    她嘴里塞着地瓜,疑惑地挑了挑眉:“你是说,她们进宫后面圣是在这月栖湖边上?”
    姚易高深莫测地点点头,这时又有急匆匆赶来的男人,显然都不是第一次来这“观景”了,熟练掏出银子放在姚易眼前的瓷罐子里,就要往里走。
    姚奸商露出客气的微笑:“这不是黄公子吗?时间刚刚好,位置都给你留好了,只是今年京畿一带的光要营守卫换人了、查得严了些,这观景费恐怕......”
    黄公子吹胡子瞪眼:“又要涨银子?去年不是刚翻了番?”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小本生意,黄公子见谅啊。”
    就这档口,黄公子身后又赶来两名结伴而来的富家公子,见状连声催促:“这位兄台是否要入席啊?若是不入便让开些,莫要耽搁别人。”
    姚易慢条斯理地指了指用炭笔写在石头上的字“普通坐席纹银三十两,前排纹银五十两,不收铜板。”
    那黄公子纠结一番,还是狠心掏了银子,身后的两位富家公子爽快掏了一百两银子,姚易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随手送了对方一套果盘和蜜饯。
    肖南回在一旁看的有些怨愤,想她走一遭霍州,小命差点不保,也就得了百两金子,这厮一天怕是就能赚个七七八八出来。
    哼,奸商。
    “来了来了!”不知是哪个眼尖的率先看到湖上有动静,整个山头瞬间沸腾起来,众男子目光如炬地望向月栖湖,只见第一名良女已经款款从岸边走上曲桥,向着湖中心的小亭走去。
    不得不说,姚易选的这个地方甚是刁钻妥帖,视野宽阔不说,虽然离那湖挺近,但因为有松柏遮挡所以山下的人并不容易察觉,而且正好在湖的北侧,整个山坡处在阴影里,下面的湖区却亮堂的很。
    肖南回也暂时忘了那烦心事,跟着看起了热闹。
    你还别说,这选给皇帝的女人确实不大一样,一个个行如弱柳扶风体态婀娜,细看那露出的脖颈和素手无不白皙透亮,乌发梳了各色样式,便是稍稍缀上几样珠翠也是光艳夺目。
    这不仅仅是美人,还是正值最好年纪的美人。
    肖南回不知为何想起黛姨,心中有些惋惜。若是黛姨脸没伤着,再年轻个十岁,绝对不比眼下这些个逊色,定也是个惹君怜爱的美人。
    而男人们早已兽血沸腾,一个个争相评论着。
    “快,快瞧那个!那是护军都尉马孟仁的独女,年年马球都是头筹,风头厉害得很。”
    “哟,我瞧着也不怎么样嘛。腰肢粗了些,臂膀也甚是宽厚,不像个姑娘,倒像个武将。”
    肖南回狠狠剐了那人一眼,又拿了姚易一块地瓜。
    “你懂什么?这皇帝品味岂是你能猜得中的?!”
    靠前席位上的一名中年男子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热闹,颇有经验的样子:“我记得皇帝前年偏爱脸上带痦子的,大前年又专挑眉毛寡淡的,再前年时喜欢嗓子粗哑的。总之,谁也不知道皇帝品味具体如何,只知道皇帝品味甚是多变,所以往年采选的时候可难坏了女官。”
    先前讲话的那人冷哼一声:“还痦子眉毛呢,隔这么老远,能看清楚个鸟。”
    “看个热闹而已,还当真了。”
    “哟,快看!这回来了个纤细的。不过瞧着脸生啊,不知是谁家的美人。”
    肖南回眯起眼使劲瞅了瞅。唔,这个确实应该没几个人见过,不过她昨天在城门口刚打过照面,还有几分印象。
    那是已故康王之女崔星遥,最早被塞给皇帝的那一个。
    不得不说,这康王可能娶了个甚美的老婆,不然也生不出这么个女儿。
    “可算来了个入我眼的。瞧这身段,风一吹小腰恨不得折了去......”黄公子醉眼迷离,全然忘了自己这是在调侃皇帝的女人。
    冷不丁一颗鸡蛋大小的桃核飞过,正正好砸在他头上,打断了他的陶醉。
    黄公子愤怒回头:“谁?!敢砸老子......”
    一双有些邪气的眼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手上还捏着颗啃了一半的桃子。
    “瞧什么瞧?砸的就是你。收起你的污言秽语,再让我听见便一脚将你从这山头踹下去!”
    黄公子到底是个读书出身的,没见过如此凶神恶煞之人,舌头都有些打结:“光、光天化日之下,你难道还要行凶不成?!我便是赞上美人几句,干你底事?”
    回答他的便是那半个桃子,这回显然是使了十分的力气,黄公子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再抬起头时印堂正中便肿起个大包,一道血线顺着脑门流了下来,他颤巍巍擦了,递到眼前一看,整个人便瘫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遭,让周围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望了过来,却也没人敢上前说上两句。
    扔桃子的终于站起身来,身形一看便和这一众锦衣公子不同,甚是挺拔矫健,他上前一把揪住黄公子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你惦记旁人也就罢了,竟敢惦记她。今日便只是个提醒,也是让你们这帮在场的淫贼都瞧见了,今后谁若是敢对她污言秽语地调笑,我便有一个打一个,有一双打一双......”
    “许束?”
    肖南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背影,但相处多年,她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那嚣张的青年转过身来,也是有些惊讶,确是许束无疑。
    “真是你。你不在禁卫营当值,跑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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