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他们的过往、那些曾有过的美好与珍贵,顷刻间已同她的泪水一起湮没在大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刀完了,皇帝拍马赶来捞人中。。。
下章开新卷,最终卷了呀。
第144章 过路人
斗辰岭东麓,几辆马车正晃晃悠悠地在泥路中前进着。
那马车细看很是古朴,雕花虽不繁复却雅趣有致,车辕的老木不知上了多少遍漆,已将那漂亮的木纹沁出油来,车顶特意盖了油布,油布四角坠的实心铜人在雨水中闪闪发亮,眼珠子都雕得栩栩如生。
打头的马车更宽大些,车头悬了一盏油灯。那油灯不知是何材质做成的,任那风雨如何刁难也没熄了去。拉车的两匹老骥鬃毛都有些稀疏了,脚下却十足地稳当,遇那深辙印或是泥水坑早早便懂得避开。
这样一幅质朴古韵的雨夜行山图中,就只那赶车的小厮看起来分外的别扭。一身白衣不说,脸上似乎还敷了些粉,拉着辔绳的右手翘着两根尾指,另一只手竟还握着把扇子,扇面闭得紧紧的,显然是怕被那雨水打湿了。
车轱辘又吱嘎吱嘎地转了几圈,总算转出出了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郝白偷偷松了口气,扇子把在手里转了几个圈,透出几分悠闲来。
雨安一带本就多雨,但像今日这般的大雨还是少见的。
天气潮湿,上了年纪的人便容易犯些腿脚不便的老毛病,是以前些日子他为了调理曾祖父的腰腿,又耽搁了几日,眼瞅着就要赶不上今日进城了。拖了又拖、迟了又迟,他这颗脆弱的心只要一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有种颤颤巍巍的胆怯。
说到底他也只是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偏偏每每这种担心受怕的事都要落在他身上。
思索一番,他决定冒险抄个近路。
瞿家早年历代当家的都要游历天下、四方行医,走过的每道山脉水势都会被记录下来、代代相传。他小时候懒惰了些,读了不过十之一二,勉强算是够用。
阙城旁的官道有七八条,山路却是不多。这是怕山路修得多了、宽敞了,若有敌军借此渗透便不易察觉。是以斗辰岭的这条路常年无官家休整,走的人也是不多的。
不过好在到目前为止,除了颠簸些倒也并无其他事端。
算一算,他这前脚刚进城,后脚皇帝的春猎队伍便会回来,这时机可谓掐得正好。
他正悠悠然地想着,冷不丁,前方突然窜出一只黑影。
他吓了一跳,连忙勒紧缰绳。
都说路是越走越顺的,不常过人的山路难免崎岖,崎岖之余,山兽也是更加放肆些的。据说这斗辰岭曾经特产野猪,该不会这么不凑巧......
郝白紧张地捏了捏手中扇子,探出半个扇子头去戳马车前的那盏油灯、想要借个亮。还没等他弄明白这灯要如何摆弄,那黑影竟自顾自地直奔他而来,一口咬在他的袖子上。
可怜的白衣郎中发出一声惨叫,拼命甩着胳膊。
甩了两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慢慢停下动作,睁开眼瞧了瞧那“袭击”他的影子。
影子长着一张长脸,鬃毛披散着遮了两只眼睛,只有一排整齐的牙齿和两只鼻孔分外醒目。
原来是一匹马。
他松了一口气,又生出些不忿来。
这年头,连只畜生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他忿忿挣脱衣袖,鼻间冷哼一声。
“谁家的坐骑?如此不知礼数。”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断言,下一瞬那杂毛畜生便两只鼻孔愤怒地喷着气、将泥水扬了他一脸。
一道泥汤子顺着印堂正中缓缓流下,郝白怒不可遏,两只鼻孔也愤怒喷张着,连握着扇子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大胆畜生!竟敢、竟敢......”
他向来不擅长骂街,更没同一只畜生对骂过,一时有些词穷。
就这档口,身后厢门终于被人拉开,一名棕脸膛、美须髯的汉子探出头来。
“怎么了?出了何事?”
郝白狼狈抖了抖身上的泥水,故作镇定道。
“无事无事,许是谁家的马走失了,撞到路上来了。”
美须汉子目光落在一旁的马上,左右打量了一番。
“鞍鞯上可有什么印记?待我们进城后兴许可以归还主人。”
郝白撇嘴。
“瞧这毛躁的样子,又无人管束,想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马。”
说归说,他还是一把抓住那马的辔头,前后左右地看了看。
那马的马鞍是最古朴的样式,鞍头已磨得发亮,左侧的马镫似乎断过一次后又被胡乱接上,看起来短了一截,鞍子两侧挎了些乱七八糟的袋子,障泥与鞍翼饰片上连半点刺绣装饰也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家徽印记了。
郝白正要收回手,临了觉得手心都是那畜生身上的泥水,有些嫌恶地在那马屁股上抹了两下。
那马突然嘶鸣一声扬起后腿,马屁股上的泥巴滑落,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露了出来。
郝白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马屁股上有些熟悉的灰白色杂毛上,许久突然回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就说,寻常人家的马,怎会脾气这么差?”
那马不知是否听得懂他的自言自语,仍暴躁地横在车前,两只蹄子刨着地上的水坑,将本就泥泞的路面弄得一片狼藉。
美须汉子面上乐呵呵,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你认识这马?”
“不认识。”
他飞快否认、又扭过脸去,尽量不去看那乌七八糟的马屁股。
“那便是它认识你。”
郝白抬眼望天。
“雨太大,它迷了眼、认错了人。”
这一回,还没等那美须汉子说什么,一阵笑声便从那车厢内传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低低的咳嗽声。
汉子听闻连忙转身回到车厢内安抚。
不一会,那咳嗽声止住了,随即一道苍老的声线响起。
“这马看起来很有灵性的样子,说不定是主人出了事,才会如此。”
郝白低下头来,神色中多了几分拘谨。
“那依曾祖的意思是我们......跟过去看看?”
“嗯。”那声音沉吟一番,继续大言不惭道,“是你跟过去看看,不是我们。”
白衣郎中瑟缩着嗫嚅道。
“可是曾祖,现下好大的雨。”
“星子。”
美须汉子听见自己的名字,连忙恭敬应声。
“去给墨儿扯块油布,让他快快上路吧。再耽搁下去,要赶不上今晚有晴居的烧鹅宴了。”
瞿星子闻言乖顺去扯油布,一脸友善地将东西递给郝白。
“贤侄,请吧。”
郝白望着那油布,五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接过。
雨越下越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昨日才换上的白靴子,又瞧了瞧两只一尘不染的白袖子,悲愤地咬了咬牙,披上油布跳下车去。
那马在黑暗中望着他,他也看着那匹马。
直到身后马车车轮声都渐渐远去,他才认命般走上前,抓住那马鞍的鞍头。
“我可许久没骑过马了,你休要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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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嘈嘈,声急如鼓。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徘徊了一阵,才在雨幕中显出一点身影。
郝白双手抓着吉祥头上的那撮毛,歪歪扭扭地在马背上挂着。
他本就很少骑马,更没骑马在如此崎岖的山间行过路。
雨水将山石冲刷地分外湿滑,马的蹄子就在陡峭山崖间打着滑,他虽人在马背上,心却一直悬着,只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那四只蹄子上。
因为紧张和颠簸,他几次险些滑落马背,身上的油布早就不知去了哪里,现下早已浑身湿透,他努力想在飞溅的雨水中睁开眼,却没什么用,只能瞎子般依赖屁股下的那只畜生。
因为紧张,他手下力气极大,但平日里便是毛不顺都要发脾气的吉祥居然忍了一路,它在大雨中嗅着那点微弱的血腥气味,终于找到了地方。
这是一条塌了一半的山间小路,路的尽头消失在一片混沌中,黎明一点微弱的光清冷地洒在路面上,将一夜积水映出一片诡异的蓝光。
雨还在下着,四下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周遭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见,吉祥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打着转,他却不敢下马。
他有种身为郎中的预感:这里方才一定该发生过什么。
“有、有人吗?”
他开了口,却发现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的话。
“肖南回?”
他提了提嗓音,周遭还是没什么动静。
吉祥打了个响鼻,声音都比他洪亮的多。他察觉到这畜生的嘲讽之意,终于决定豁出去一把、找回些颜面。
“肖南回!”
他用尽平生力气在大雨中吼着,那声音似乎被密集的雨水闷在原地,只他一人听得到。
他不死心,深吸一口气又大吼一声:“肖南回!你爷爷我来找你了!没死就出个动静!”
四周依旧只有嘈杂雨声,便是再极力去分辨,也听不出任何细小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