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琢玉道:余氏被人发现的地方,在人烟稀少的红泥道上,整个江州县只有那一片地方有红土。她如果是死后被人抛尸,鞋底必然不会沾上红泥,显然她是行至红泥道时遇害的。
钱氏犹豫道:可可红泥道人烟稀少,靠近半山腰,并不是通往我家的路
这个公孙琢玉就不知道了,他又不是神:她离开刘府已是半夜,要么天黑慌不择路,要么是被歹人胁迫。
他说完掀起衣袍下摆,半跪在地上,抬起余氏的下巴,将她脖颈上的伤痕露出来给众人看: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伤口很细,不像粗糙的麻绳,而是弓弦等细长柔韧的东西。并且杀她的那个人很强壮。
余氏显然被玷污的不轻,脸颊红痕颇多,像是被人大力亲吻,胡子剐蹭留下的痕迹。
公孙琢玉说至此处,仿佛已经知晓了什么答案。从地上缓缓起身,摘了手套扔给师爷万重山:什么人会用弓弦,什么人又住在荒无人烟的山上
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公孙琢玉双手抱肩,走上高堂,没骨头似的靠坐在太师椅上,若有所思,将推测出来的凶手的特征一一念出:身上有三道女子留下的指甲抓痕,胡须浓密,家中有弓,身体强壮,住在山上,没有妻子,孤身一人大概是附近的猎户。
他语罢拍了拍惊堂木,惊醒陷入呆愣的众人,抬手召来捕头:照本官刚才所说的话,速去红泥道周边搜查,一应可疑人物悉数带回。
捕头站在堂下,闻言回过神来,立刻领命离去。同时心中暗自纳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除了刚上任的那几天,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公孙琢玉这么勤快审案。
围观百姓都在等待着结果,想看看他们这位县太爷到底能查出个什么名堂来,同时禁不住议论纷纷。公孙琢玉列出的那几条凶犯特征看似毫无道理,细想却又不是无的放矢,让人难以反驳。
余氏的尸体就静静躺在堂中央,再灼热的太阳也没办法温暖几分,她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腐烂发臭。人命就是这么脆弱。
公孙琢玉靠在椅子上,有些困。他不喜欢审案,因为这种事没办法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会徒然浪费精力。刘家尚且还能孝敬一二,钱氏却是种地的平头老百姓,能送上一袋子苞谷都算不错了。
他还是很想当名臣,不论名声好坏的那种。要载入史册,证明自己曾经来这个朝代走过一遭。
公孙琢玉闭目养神,静静思考着以后的路。该给上司孝敬的还是得孝敬,不然怎么升官。该捞钱的还是得捞钱,家里十几张嘴等着养活呢,还有那么多门客。只是有一点,这辈子打死都不能投靠到蔡竭门下了。
那就是一个倒霉蛋。
公孙琢玉依旧不觉得自己上辈子的行为有什么毛病。满朝文武贪官多了去了,他被揪出来只不过是因为投靠错了人,这辈子得找个稳点的靠山。
红泥道离此处虽有一些脚程,但并不算远。加上那些捕快有功夫在身,搜寻起来倒也快速。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外间忽而有人通报,小跑着进了公堂:报!大人,我们在红泥道附近搜寻时抓到一个猎户!
哗
百姓闻言一片哗然,不是吧,还真抓到了?!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并自发让出了一条道路,只见两个衙役押着一名身体强壮的男子走了进来。对方满脸黑须,腰间围着张旧虎皮,身穿粗布衣裳,外露的胳膊满是肌肉,挣扎起来连衙役都险些没按住。
老实点!快走!
捕头将人带入了公堂,对公孙琢玉抱拳道:大人,我等依照您的吩咐在红泥道四周搜寻,无意中瞧见此人形迹可疑,在远处鬼祟偷看,便捉了来。
那男子奋力挣扎,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我没犯官司!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
公孙琢玉眼尖,发现他脖颈处有三道不甚明显的抓伤,略微坐直了身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男子闻言一怔,似是被他严肃的声音吓到,终于停住了挣扎,不情不愿道:小人刘二虎。
公孙琢玉淡淡阖目:嗯,做什么营生?
刘二虎道:自幼无父无母,在山中以打猎为生。
公孙琢玉睁开了眼:可有妻室?
刘二虎摇头:回大人的话,小人自幼贫困,脾性粗鲁,再加上家中无长辈张罗,因此尚未娶妻。
公孙琢玉笑了笑,一身锦袍官服,端的风流倜傥,外间的女子不由得羞红了脸:刘二虎,你转头看看。
刘二虎一愣,转过头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人,用白布盖着看不清脸。正欲出声询问,堂中忽然刮起一阵没由来的妖风,将那白布吹了开来,余氏的尸体头偏着,不偏不倚正好对向他。
青白的尸体,散乱的鬓发,冰凉且泛着尸臭,无声彰显着她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烈阳当头,有人硬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165章 真相大白
举头三尺,上有神明,举目四望,却不知风来何处。唯那盖尸的白布半落不落的搭在余氏身上,白得有些刺目。
刘二虎面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起来,他盯着余氏的尸体,而后仓惶收回视线,身形不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堂上为何会有女子尸体?!
他不知刚才公堂上发生了什么,亦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抓来的。围观百姓却目睹了公孙琢玉验尸推理的全过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刘二虎,想看看他如何反应。
堂上为何会有女子尸体?嗯,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公孙琢玉换了个坐姿,最后还是觉得硬邦邦靠着不舒服,干脆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揣袖,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余氏尸体旁来回踱步:这是一名可怜的女子。
刘二虎咽了一下口水,僵着脸不敢出声。
公孙琢玉俯身问道:她姓余,闺名素云,刘二虎,你瞧瞧,她是不是生的很美啊?
刘二虎脸颊肌肉控制不住的轻微抽搐起来,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滚落。
公孙琢玉相当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把戏,他像是在讲故事般,一点点重现当晚事发的情景:余素云那日上市集买布的时候,被一名恶少看上美貌掳回府中,虽侥幸逃脱,却惊魂未定。
一旁的刘耀祖因为言语中提到自己,略微直起了身体,谁料公孙琢玉却踢了他一脚:跪远点!
强抢民女很光荣?
刘耀祖慌不迭的跪远了,满脸陪笑。
公孙琢玉抖了抖袖子,继续道:天黑路滑,余素云急着回家,却没想到被歹人盯上。那歹人并无妻室,独居多年,饥渴万分,见她貌美,便欲行不轨之事
他比了个姿势,模拟犯罪情景:对方从后面捂住她的嘴,一路拖至红泥道,奸污之后,用随身携带的弓箭勒死了她。余素云拼命挣扎,挠破了那歹人的脖子
刘二虎低下头去,只觉全身血液倒流,连带着脖子那一块也异样起来,不自觉抬手捂住,反应过来又触电般放下。
公孙琢玉拨开余素云散乱的头发,里面藏着一颗很小的玉珠,显然曾戴有簪子等饰物。被强行拿走之后,发丝勾住不慎留下的:不仅如此,歹徒杀人之后,还取走了她的首饰,你说是不是,刘二虎?
最后一句直戳心肺。
刘二虎嚯的抬起头来:大人,小人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公孙琢玉最烦这种犯人,铁证如山还要砌词狡辩,既受了皮肉之苦,又浪费时间。他站的有些累,干脆坐在了台阶上,反正这小破地方他说了算,最近也没收到什么风声有大官下来巡视检查。
公孙琢玉隔空指了指他的脖子:你脖颈上有抓伤,怎么来的?
刘二虎咬死不认:这是小人晚上睡觉抓蚊子不甚挠伤的。
公孙琢玉点头:也行,说得过去,虽然你指甲短得根本挠不破皮肉,本官姑且就当你剪了吧。
外间百姓焦急高呼:大人,千万不能放过这名凶徒啊!
此地门挨着门,户挨着户,谁家没有一两个女眷,且隔三差五就要上山摘些蘑菇野果。出了这档子事,刘二虎倘若不被抓起来,他们以后也不敢再上山了。
刘二虎面色青白: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公孙琢玉心想你说没杀就没杀,你说了也不算呀。目光上下打量着刘二虎,只觉得对方邋里邋遢的:本官看你五大三粗,不像心细之人,且弓箭遇水便会影响寿数,那弓弦勒死人后,你怕是还没清理吧?唔现在去你家里说不定还能搜到带血的弓弦。
捕头立刻领命:大人,我这就率人去搜查!
公孙琢玉双手交握,大拇指轻轻拨弄着:不急,记得搜搜他家中是否有女子首饰,倘若没有,便去邻近的当铺问问,这三日是否有一猎户打扮的男子当掉金簪银簪等物。
凶手取走女子贴身饰物,要么是为了图财,要么是为了做纪念,满足内心的收集癖。如果刘二虎家中没找到余素云的簪子,那就只可能是在当铺这种地方。
刘二虎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种人。他奸杀余素云的时候周遭分明空无一人,面前这位县太爷却仿佛亲眼目睹一般,将他行凶作案的过程说得丝毫不差。笑眯眯的模样,偏偏令人胆寒万分。
大人,大人!刘二虎忽然慌了起来,在地上砰砰叩首,痛哭流涕道:小人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害死她,并非有意,并非有意啊!
案件至此水落石出,外间百姓一片哗然,原以为是富商狗官串通一气,谁曾想案子竟在公孙琢玉翻手之间就颠了个真相,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抛开抓人搜查的时间不谈,他前后不过花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推理出了真凶,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那富商老爷若有所思,摇了摇扇子,见刚才那卖面的摊贩也挤在人堆里看热闹,出声询问:你不是说你们这位县太爷昏庸无能吗,怎么今日一见,倒是有几分机敏之才。
卖面的小贩挠了挠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我就不知道了,天知道他今日怎么不在官衙睡觉,反倒审起了案来。
杜陵春笑了笑,难得出声:此人大智若愚。
堂上此时一片人仰马翻。公孙琢玉拎着官袍下摆,一脚将刘二虎踹了个底朝天:人都死了你跟我说无意的,早认了多好,浪费本官时间!
他语罢三两步走上高座,将惊堂木用力一拍,声音震彻公堂:案犯刘二虎,于二十六日晚奸杀良家女子余素云,掠其财物,证据确凿,罪不可赦,现押入大牢听候审判!退堂!
刘二虎惊慌起身,还欲再言,谁料两边衙役却将水火棍一击,直接将他擒住,强行拖下了堂去。
刘耀祖跪在堂下,见状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殷勤谄媚的问道:大人,那草民呢?
你?公孙琢玉差点忘了他了,把官帽一摘,随手扔给师爷,走到刘耀祖身边蹲下身来,给他比了个数,恶狠狠威胁道:回去叫你爹送三千两银票来,当做本官的精神损失费和睡眠补偿费,不然你就和刘二虎一起去蹲大牢!
刘耀祖人都傻了,诧异出声:啊?!大人,这这这这精神损失费和睡眠补偿费是何物啊?
刘家再有钱,银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公孙琢玉属貔貅的吧?!
公孙琢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千两银票!
他说完从地上起身,由仆役伺候着洗了手,忽觉腹中饥肠辘辘,这才发现自己一天都没吃饭了,对师爷道:本官出去吃碗面,剩下的事劳烦先生善后。
万重山习惯了,哪次不是他善后,摸了摸自己的小山羊胡子:大人去吧,记得给钱,一碗面就莫赊账了。
一个七品知县能有多少俸禄,再加上公孙琢玉喜好奢靡,仆从无数,又喜欢去销金窟里喝花酒,再多钱也不够填补,赊账是常有的事儿。
公孙琢玉摆手出门,也不知听没听见。
系统一路跟着他:【亲,你刚才算不算受贿?】
公孙琢玉看了它一眼,装傻充愣:受贿?受什么贿?我收了谁的钱吗?
目前是没有的,但等刘家送钱来就不一定了。
系统不吭声,等着下次再电他。
公孙琢玉走出府衙大门的时候,恰好看见钱氏站在路边,手里捧着几枚铜板,请求过路的车夫将余素云尸体拖回乡去。奈何别人嫌钱少晦气,不肯接这单生意。
那富商老爷未走,见状摇头叹息,向杜陵春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不着痕迹皱了皱眉,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去,然而还未开口,就见一抹绿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老人家,可有困事?
公孙琢玉步下石阶,走至钱氏身旁,声音清朗,看起来倒比公堂上平易近人些。
钱氏见状拄着拐杖,哆哆嗦嗦下跪,哽咽含泪:多谢大人替素云申冤,老妇打算带她尸身回乡,然后好生安葬。
余素云的尸体就在一旁,案子结后,便归还给其家人了。钱氏也不嫌弃什么,用苍老的手替她整理散乱的鬓发:这孩子爹娘去世的早,娘家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人已经死了,魂总该有个去处。
公孙琢玉看了一眼:原来如此。
他语罢,随手唤来门口轮值的衙役,好人做到底算了:你叫两个兄弟,帮这位老人家送其儿媳尸身回乡,好生照料。
衙役抱拳领命:是,大人!
钱氏见状感激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低头垂泪:大人是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老妇回去定刻长生牌位,替大人香火祈福。
公孙琢玉案子都破了,不捞点名声实在亏的慌,他扶起钱氏:老人家忠烈之后,本官心中钦佩,更何况身为父母官,本该庇护一方百姓安宁,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不必言谢。
语罢差人送走钱氏,这才直起身形,然而视线不经意一瞥,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名身着紫衣的阴柔男子,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说不清为什么,公孙琢玉总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