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上说,叛军拔营正准备攻向京师,千钧一发之时,幸得平阳王府的援军赶到,与缓过神后回追上来的朝廷大军一起从左右两翼夹击藩王联军,大破叛军!
捷报一来,百官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大受鼓舞,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又有战报传到了京城。
战报上说,平阳军活捉了兵败的淮王、信王,缴了二王的兵权,固安侯林振越派人前往交涉想让他们把叛军交给朝廷处置,没想到却被平阳军主帅给拒绝了。
百官们听完战报,顿时感觉刚放到肚子里的心又被提了上来,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臣们直接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平阳王是想干嘛?既然他是来帮朝廷平叛的,为什么平叛完不肯交出兵权?”
“平阳王拥兵自重,难道他也要造反不成!”
“几十万大军都在平阳王手里,若是他这时候起了反心,这可如何是好?”
“平阳军统帅是谁?得赶紧派人过去谈判啊!”
“若平阳王也有不臣之心,那京师危矣!”
可传信的士兵却说,此次带平阳军前来平叛的统帅并不是平阳王,而是平阳王手下一个名叫徐景承的年轻将领。
百官们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可最后讨论出的结果却是,谁也没听说哪里有过徐景承这号人物,这个不为人知的徐景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现在不是追究徐景承来历的时候,如今徐景承屯兵在京郊,向着京城虎视眈眈,当务之急是要安抚住徐景承,劝说他把手里的兵权交出来,解除京城的危机才是。
就在百官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休的时候,皇帝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撑着虚弱的病体进了大殿。
沈映走上台阶,坐到龙椅上,先拿着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蹙起眉头,伪装出一副久病不愈的样子,嗓音沙哑地问下面的大臣:“朕在后宫已经听说了,徐景承仗着平叛之功,拥兵自重,此人实在可恶,爱卿们可讨论出什么办法来惩治他没有?”
有大臣上奏:“皇上,臣以为,若是此时惩治徐景承,恐怕只会激怒他,对眼下局势不利,还是当以安抚为主。”
沈映歪着身体靠在龙椅的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个香囊,道:“安抚?那要怎么安抚?封个千户?还是赏黄金万两?你们觉得够不够?”
大臣们听皇帝都大祸临头了,还是这副无所谓的口气,不由得腹诽,人家手里掌握着几十万大军,要攻占京城就跟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你拿个小小的千户就想把人打发了?这是瞧不起谁呢?
于是一大臣出列道:“皇上,区区一个千户,恐怕尚不能令徐景承满意。”
“千户还不满意?”沈映用手撑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道,“那就封他个定国将军,这总可以了?”
有大臣想了个办法,“皇上,不如这样,咱们派个人去找徐景承交涉,问他到底是要钱财还是要名利,只要他能把兵权交出来,提的要求不是太过分,咱们都可以允他,皇上以为如何?”
沈映拍了下御案,冷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朕效忠本就是他徐景承分内之事,不过一介无名小卒,仗着在平叛中立了些功劳,就居功自傲,简直狂悖!若是这次满足了他的要求,其他人以后也跟着有样学样,长此以往,那朕的威严何在?”
人家的长枪利剑都指着你家门口了,还在想着什么威严不威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大臣们纷纷开口劝说皇帝:“皇上!目前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平息战事,答应徐景承的条件不过是缓兵之计,等到他交出手里的兵权,再行处置也不晚,臣等肯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
沈映冷眼看着台下跪了一地的大臣,暗暗哂笑,现在让他三思,等将来徐景承入了京,爱卿们可不要后悔才是。
“三思三思,你们就知道让朕三思!反正丢的也不是你们的颜面!”沈映装作气愤难当,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才止住,虚弱地抬起手摇了摇,“罢了罢了,朕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了,一切就都照你们说的去做吧。”
沈映派出去和徐景承交涉的大臣很快便回来了,那大臣是顾悯离开京城后才从地方上调进京的,所以没见过还是临阳侯时期的顾悯,自然也不会因为见到了和顾悯长得一模一样的徐景承而惊讶。
大臣回来后,战战兢兢地告诉了皇帝和百官徐景承提出的让他交出兵权的条件。
徐景承说,要当摄政王。
沈映当即就给驳回了,怒不可遏地在大殿上把徐景承给痛骂了一顿,乱臣贼子,狼子野心,当即宣布只要他在位一天,大应就绝对不可能出现摄政王这种“东西”。
可百官们却不以为然,皇帝眼看就没几个月活头了,可他们还能活的很长,要是封一个摄政王就能换回京城几十万军民的平安,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
于是百官们纷纷上奏陈述用一个摄政王的虚名来换回几十万大军兵权的好处,恳求皇帝为了天下臣民的安定,仔细考虑此事。
皇帝不胜其扰,虽然心里百般不愿意,最终还是架不住文武百官的轮番轰炸,于三日后勉强答应了大臣们的请求,下旨封徐景承为摄政王。
圣旨下达的当日,固安侯府传出来一个好消息,昌平长公主分娩产下一个女婴,母女平安。
沈映知道后,特意命人摆驾寿安宫,亲自去告诉刘太后这个好消息。
寿安宫已经关闭了许久,除了里面两三个负责伺候刘太后的太监宫女,不许寻常人等进出。
沈映从轿辇上下来,虽是夏日,走在空旷的寿安宫里也让人感觉凉意阵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吹得人后背凉飕飕的,和昔年盛况相比,如今的寿安宫和冷宫无异。
走进殿内,沈映见到了跪在小佛堂念经里的刘太后,不过才两年多光景,刘太后已经头发全白,从前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现在也是沟壑交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老了十岁不止。
“太后,朕来给您请安了。”桌椅上都是灰尘,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沈映索性便站着和刘太后说话,“朕来给您报喜,刚才固安侯府遣人进宫来报,昌平生了。”
“男孩女孩?”刘太后几乎是立即转过头来,紧张地看着沈映问,声音如同被刀割过那般嘶哑。
沈映微微一笑,“是女儿。”
刘太后手里的佛珠掉在地上,眼里迸发出不敢置信之色,“怎么会?怎么会是女孩?这绝对不可能!”她边说边想站起来,可却因为跪的时间太长,腿脚发麻,旁边又没人搀扶,身体往旁边一歪摔倒在了地上。
沈映挥了一下手,示意一旁伺候的宫人过去把刘太后扶起来,可刘太后却并不领情,推开沈映派过去扶她的宫人,指着沈映恨恨道:“哀家不要你假好心!你在骗哀家对不对?昌平怎么可能生的是女儿?玄慈大师明明告诉哀家……”
沈映嘴角上扬,慢条斯理地打断刘太后的话,“玄慈法师是不是告诉太后,先帝会托生在昌平的肚子里?可惜了,世间上哪有什么轮回转世,太后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刘太后一愣,“你怎么知道?”接着很快便反应过来,彻底恍然大悟,双眼怨毒地盯着沈映,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沈映!你好歹毒!”
“朕歹毒?”沈映揣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个来回,“这话能从太后嘴里说出来,可真叫人吃惊,可论起歹毒,朕自认不及太后您的万分之一。”
刘太后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可怖,喉咙里却发出桀桀怪笑,“你会遭报应的!不,你已经遭报应了,哀家听说你没多久可以活了,说不定还要走到哀家前头,哈哈!这都是报应啊!等你一死,你以为这龙椅,你立的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能坐得稳吗?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场空!哈哈!一场空!”
“那朕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沈映面露讥讽,没向刘太后多做解释,把手背到身后,闲适地道,“朕已经下旨封徐景承为摄政王,相信摄政王将来一定可以帮朕辅佐好太子。”
刘太后冷笑连连,“天真!可笑!历朝历代,权臣欺凌幼主之事还见得少吗?”
“您不知道徐景承是谁,会这样想也正常,那朕给太后介绍一下吧。”沈映轻笑一声,“徐景承,是已故前内阁首辅徐问阶之子,太后,听到故人的名字,可还觉得熟悉?”
“徐问阶之子?”刘太后嘴里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从小佛堂里冲出来,一双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瞪得老大,仿佛见了鬼似的,“你是说顾悯?他居然没死?这怎么可能?”
“朕记得自己和太后说过,君恕和江山,朕都要。君、无、戏、言。”沈映一字一顿地说完,眼含嘲讽地望着刘太后,“太后,徐家后人一回来,多年前那笔旧账也该是时候清算了,您可一定要在寿安宫里保重身子,等下次,朕再来探望您。”
沈映说完,没管身后气急败坏、尖声咒骂不止的刘太后,信步走出了寿安宫。
走到宫外,他挺起背,抬头望向头顶一片浩瀚晴朗的天空,面带微笑,吩咐身后的宫人道:“传朕旨意,命百官出城,恭迎摄政王回朝。”
第82章
百官奉旨出城迎摄政王入京,朝廷六部九卿的重要官员以及在京三品以上武官几乎悉数到齐,以亲王仪仗迎之,令旗飘飘,鼓声震天,各色信幡宝盖伞如彩云一般蔓延数丈,身着锦衣的侍卫们手持刀枪矛斧等兵器列阵在后,那场面不可谓不隆重。
摄政王的礼服一早就给顾悯送去了,是拿亲王的衣服按照他的尺寸改的,一大清早,顾悯便在侍卫们的护送下乘坐马车来到京城城门外,官员们早就按照品级列队站在城门口等着迎接他,四品以上官员皆身着绯色官袍、五品至七品着青袍,七品以下着绿袍,远远看上去,红绿相交,像锦簇花团一般热闹,每个人都翘首以盼,想要一睹这位朝廷新贵长得是何面目。
马车停下,顾悯从车上下来,他身着一身青色九章袞服,头戴冕冠,冠冕前后各点缀有九串赤白青黃黑五色玉石串成的旒,腰环玉带,绶带翩然,威严庄重,令人不敢直视其面容。
顾悯步伐沉稳地心走到百官队伍前面,先上前迎接他的是新任礼部尚书和司礼监的两个御前伺候的太监,太监捧着圣旨高声道:“徐景承听宣!”
顾悯撩起衣摆,腰挺得笔直地跪下去听旨,等到太监宣读完皇帝封他为摄政王的圣旨,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眼前的珠串,望向太监手里明黄色的圣旨,压抑着胸中沸腾的热血和澎湃的激动,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沉声道:“臣徐景承接旨,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传旨太监将圣旨交到顾悯手中,殷勤地亲自扶起顾悯,“摄政王快快请起,皇上命我等出城迎摄政王入京,仪仗都准备好了,请您乘上象辂进城吧。”
顾悯将圣旨收入袖中,百官们也纷纷走上前来跟顾悯道贺。
“摄政王大喜,恭喜摄政王。”
“摄政王当真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英雄气概无双啊!”
“以后下官们可都要仰仗摄政王照拂了!”
顾悯点头淡淡微笑道:“各位大人都不必多礼,本王初入京城,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请诸位大人们多多关照才是。”
有些官员们听顾悯这个摄政王说话不骄不矜,为人看上去也很谦逊,虽然是武将,但却不像一般武夫那般行为粗鄙,说话粗鲁,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但很快也有以前见过顾悯模样的官员发现了不对劲,刚才离得远,顾悯的脸又被旒给挡住了,所以看不清,等顾悯走近了再一看,这个摄政王怎么瞅着这么眼熟?
几个官员聚在一起,偷偷瞟着顾悯窃窃私语,“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摄政王长得很像一个人?”
“见鬼了,我怎么觉得摄政王和临阳侯长得一模一样?”
“还真是诶!可临阳侯不是早就已经被皇上赐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世上可能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什么摄政王!依我看,这姓徐的就是临阳侯顾悯!”
一干认识顾悯的官员,尤其是那些曾经弹劾过他的官员不禁谈之色变,顾悯也注意到那些人的动静,故意转头朝那些人身上看去,声音温和地问:“诸位大人在聊什么聊得这么热闹?”
那些人转过身来,心虚地抬眼打量着顾悯,支支吾吾地道:“下官……下官们在、在聊,不知、不知……摄政王可认识临、临阳侯?”
“临阳侯?这是谁?”顾悯装作不明所以,笑着问,“本王并不认识什么临阳侯,你们为何会有此问?”
一个官员大着胆子道:“因为摄政王您和临阳侯长得实在太像了,若说是孪生兄弟也不为过!”
顾悯兴致盎然地道:“哦?竟还有这种奇事?那不知这位临阳侯今日可来了?本王倒很想与他见上一见。”
“回摄政王,临阳侯……两年多以前便已被皇上赐死……”
顾悯轻轻摇头,口吻惋惜地道:“那还真是可惜了,不然本王真想知道,这个临阳侯究竟和本王长得有多像,不过既然人已死,那就不提了,麻烦各位大人让一让,别误了本王朝拜皇上的吉时。”
顾悯说完,双手背在身后,挺胸阔步地从那几个认识他的大臣们面前走过去,故意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脸,那些个大臣近距离看清了顾悯微微上扬的嘴角,大夏天的,却如坠冰窖,冒出来一身冷汗。
等到顾悯坐上了象辂,帘子放下来看不见了,那些官员们才回过了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你们说,徐景承真的不是临阳侯吗?”
“放屁!那明明就是临阳侯!他肯定当年没死!现在回来报仇了!”
“完了完了,那京城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你们说,摄政王会不会因为我等曾经弹劾过他,就对我们挟私报复啊?”
“这谁说得准,唉,诸位同僚,咱们以后恐怕得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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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早就坐在大殿上等着顾悯过来朝拜,站在他旁边的朔玉,时不时地朝殿外看一眼,一脸的忧心忡忡,好像怕会有什么豺狼虎豹冲进来似的。
终于,有太监跑进殿来通传,结结巴巴地说摄政王的仪仗进宫了。
沈映人歪坐在龙椅上,眉眼低垂,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挥了下衣袖,淡淡道:“宣!”
百官先于顾悯一步进入大殿里,列队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后,顾悯才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从外面进来。
他手持玉圭,昂首目视前方,黑眸在接触到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一抹明黄时,呼吸不由得一沉,眼底的火苗瞬间被点亮,且成燎原之势灼烧成一片汪洋火海,那热度穿过眼前的珠串,顺着空气噼里啪啦地蔓延至沈映面前——
沈映也在看他。
大殿里数百人,只有沈映一个人能感受到顾悯眸中的热度,他敛着呼吸,努力装作表情淡然,不让人发现他神色有异,手却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攥在手里的一个香囊,脑子里空白了许久,只回荡着一个声音——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顾悯走到台阶下面,跪下,“臣徐景承,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映有气无力地抬了下手:“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