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打趣地问:“你说让朕随便赏你个地方住,那你觉得冷宫怎么样?”
顾悯挑了挑眉,“也可以,只要皇上不嫌陪臣睡在冷宫里委屈就行。”
沈映轻笑出声,摆摆手道:“行吧,那朕就还是把临阳侯府赏给你住,那座宅子你走之后朕就让人封起来了,只让人定期进去打扫,里面的摆设景致还是和以前一样。”
顾悯闻言心口一暖,脑中涌现出许多从前和沈映住在临阳侯府里的画面,眸光闪烁了两下,动容地看着沈映低声道:“多谢皇上。”
沈映并不担心把临阳侯府赏给顾悯住,其他人会有什么联想,他们昨天在金銮殿上演的那一出戏,只能蒙蔽得了百官一时,现在一晚上都过去了,要是那些老狐狸还没反应过来,那他们这些年的官场也算是白混了。
可那又怎么样呢,顾悯不承认自己是临阳侯,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底下的人谁又敢多嘴多舌?除非是不想继续在朝堂上混了。
所谓“指鹿为马”,不外乎如是。
顾悯收拾妥当,出了永乐宫,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他一。夜没睡,但整个人还是神清气爽,精神饱满,一脸的春风得意。
顾悯往宫门外走,一路上遇到的宫人,一见到顾悯便恭敬地向他下跪行礼,等路过一处宫门时,顾悯忽然感觉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只见一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玻璃珠儿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刚才偷袭他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跟着顾悯身后伺候的太监吓了一跳,忙回头到处找罪魁祸首,掐着尖细的嗓子叫嚷道:“什么人胆敢暗算摄政王?还不赶紧出来!小兔崽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顾悯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黑眸一眯,锐利的眸光准确地捕捉到距离不远的一处巷子口,似乎缩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他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是地上的影子却暴露了他。
顾悯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示意太监们去拿人,太监们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想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抓个正着,走到巷子口一瞧却傻了眼。
“太子殿下!怎么是您啊?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伺候太子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顾悯眉心微蹙,太子?
哦,是了,他听说沈映去年刚立了个太子,好像是某个小藩王家的世子,去年沈映过长春节,他不远千里乔装成平阳王府进京送贺礼的官差混进京城,远远在城楼上,也见过那孩子一次,只是隔着太远,看不清模样。
太监们把沈怀容领到了摄政王面前,孩子手里还拿着弹弓,腰上挂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满满装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儿,显然刚才拿玻璃珠儿打顾悯的就是他。
太监以为只是孩子贪玩,怕顾悯生气,忙给他们互相介绍:“太子殿下,这位是摄政王,摄政王,太子殿下年纪尚小,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太子计较。”
沈怀容倔强地把头偏向一边,不看顾悯也不吭声,也不知是闹什么别扭。
“刚才是太子拿玻璃珠子打的本王?”顾悯垂眸看着孩子的头顶,淡淡问,“太子为何要这么做?本王是何时得罪过太子?”
“哼!”沈怀容抬起头,两只小胖手往腰上一叉,气势十足地道,“就是我打你的,谁让你欺负我父皇的?你这个坏人!”
顾悯仔细在沈怀容的脸色一瞧,脸色倏地微变,这孩子怎么……
看着有点眼熟?
这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沈映这是从哪里给他弄了个孩子出来?
顾悯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先不说男人生不出孩子,就算能生,这孩子看起来都快六七岁大了,而他才走不到三年,除非沈映会仙法,否则绝对变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对着这样一张肖似自己的脸,顾悯实在生不出什么气,心里对沈怀容的身份好奇得紧,于是走到沈怀容面前,弯下腰和蔼地问:“太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干嘛告诉你,坏人,哼!”沈怀容冲顾悯做了个鬼脸,晃了晃手里的弹弓,稚嫩的童音模仿着大人的口吻恐吓顾悯道,“你要是再敢进宫欺负我父皇,等我长大了,一定饶不了你!”
顾悯直起身,摇摇头无声地笑了笑,虽然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会长得像他,不过这脾气倒是和他挺对付的,许孩子听到了宫人们乱嚼舌根,以为新来的摄政王会对父皇不利,所以才会埋伏在出宫的路上,用弹弓来“教训”他帮父皇出气。
看来沈映和这孩子的感情不错,才这么小的人儿,就知道要保护父皇了。
这时候负责伺候太子的宫人们也找了过来,一看到太子面前站着摄政王,吓得脸都白了,忙过来跪下磕头请罪,“是奴婢们失职没有看顾好太子,请摄政王恕罪!”
顾悯当然不会和沈怀容计较,既然这孩子认了沈映当爹,那他以后也会对这孩子视如己出,顾悯挥了下衣袖,吩咐太监们:“罢了,把太子带回去吧,好生照顾着。”
太监们领走了沈怀容,顾悯心里却一直忍不住猜测为什么沈映立的太子,眉眼会肖似他的原因,导致他出了宫和下属们议事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心,晌午的时候,推了所有的公事,抽空回了趟宫。
沈映刚用过午膳,又让御膳房送冰碗过来解暑,酒足饭饱后,正打算睡个午觉,却听太监进来禀报说摄政王求见。
沈映传了顾悯进来,打发走宫人,奇怪地问顾悯:“你怎么这个时辰回宫了?差事都办完了?朕知道你对朕的心意,但总不能因私废公吧?朕还指望你回来后,朕能够清闲点儿呢。”
顾悯没和沈映绕弯子,走到沈映旁边撩起衣摆坐下,直截了当地道:“我见过太子了。”
沈映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笑道:“哦?你见过怀容了?你俩说什么了?怎么样,这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顾悯眉头动了动,“皇上难道就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
“解释什么?”沈映故作不知道顾悯问的是什么,促狭地道,“哦,怀容不是你的孩子。”
顾悯脸色一黑:“……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我的孩子,我这辈子也就和你有过鱼水之欢……除非你能生!”
沈映忙用手去捂顾悯的嘴:“光天化日的,说这个你害不害臊?我当然不会生!”
顾悯执着地问:“那孩子哪儿来的?”
和他长这么像,又被沈映挑中成了太子,难不成,只是因为那孩子和他长得像,所以才被沈映选中立为太子?这简直太荒唐了。
“那孩子是肃王之子,的确是我沈氏子孙,不过,”沈映表情倏然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他身上也和你一样,都流着徐家的血……”
接下来,沈映将老肃王当年救了他妹妹的事告诉了顾悯,也将沈怀容其实是顾悯外甥的事实告诉了他。
顾悯的脸色一点点地发生变化,从惊讶于当年妹妹被人所救没死,到听说妹妹成亲生下了孩子的欣喜,再到听说妹妹难产而死的痛心……最后所有的表情变化都归之于平静,但沈映知道,这张平静的脸下面,早已是汹涌起伏的悲喜交加。
顾悯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低喃道:“怀容是我徐家血脉。”
沈映在一旁望着他,“是。”
顾悯:“他是我小妹的孩子。”
沈映点头,“是。”
“他是我的外甥……”顾悯慢慢抬起头望向沈映,铁骨铮铮的男人,也有眼眶泛红的时候,再三确定地问,“我有外甥了?”
沈映伸手抚摸顾悯的脸颊,微笑着道:“是,你有外甥了,高不高兴?”
顾悯嘴角动了动,似乎很想笑,眼里却有水光浮起,原来人在最高兴的时候,真的会有流泪的冲动。
顾悯不想让沈映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于是抓住沈映的手把人拉入怀中抱住他,下颌抵在沈映肩膀上,有两滴热泪滚滚流下,洇在沈映的衣服上。
“我以前总觉得命运不公,对我徐家满门都如此刻薄无情,可今天你让我知道了我竟然还有一个外甥!原来老天爷也没有赶尽杀绝,这真像做梦一样,皇上,你让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言谢?”沈映在顾悯后背上拍了拍,安慰他道,“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否极泰来,往后都会是好日子,你、我,还有怀容,我们三个人一起好好过。”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可我又何其有幸,”顾悯紧紧抱着沈映的肩,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能够遇到你。”
第85章
良久,顾悯的心情才平复了些,松开沈映,先帮沈映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袍,眉眼低垂,有一丝赧然,低声道:“抱歉,刚刚有点失态了。”
沈映抬手帮顾悯抹去了面上已经干涸了的泪痕,轻笑道:“人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在我面前,还说什么失态,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顾悯抬眸深深地看着沈映,嘴唇刚张开,便被猜到他想说什么的沈映给捂住,“好了,肉麻的话不许再说了,也用不着谢我,这本来就是天家欠你们徐家的,我做这些,只不过是让一切回归上正轨而已,应该的。”
顾悯拉下沈映捂在他唇上的手,低头亲了下沈映的手背,“皇上说得对,你我本是一体,往后你我之间都不要再言‘谢’这个字。”
“明白最好。”沈映抽回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凉茶,递给顾悯一杯,“对了,等晚些时候要不要我把怀容叫过来,然后由你来告诉他其实你是他舅舅的事?”
顾悯回想起早上出宫时,那孩子一脸敌意地看着他的画面,真想知道,等孩子知道了自己是他的舅舅后又会是什么模样,顾悯忍俊不禁地弯了下嘴角,不过却摇了摇头,“先不急着告诉怀容,我如今树大招风,若他和我走得太亲近对他没什么好处。况且当年的冤案还没平反,枉死之人身上背负的冤屈还没洗刷,怀容还小,现在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是什么好事,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慢慢同他说吧。”
沈映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你们甥舅两个,身为至亲却不能相认。”
顾悯淡淡地笑了笑,“能知道我妹妹当年没有死,还生下了怀容,我已经很知足了,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只要能陪伴在怀容身边,看他平安长大就好。”
顾悯考虑的也对,这些血海深仇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沉重了,沈映也希望怀容可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长大,因为他的身份注定了将来等他长大的时候,不会再有像现在这般轻松无忧的日子。
“话说回来,你准备什么给徐舒两家翻案?”沈映挑了挑眉,“刘太后已经是日薄西山,再掀不起什么风浪,那几个叛乱的藩王也被你擒住了,是时候该和他们清算那笔旧账了吧?”
顾悯眸光一凛,“皇上放心,我早已准备好,只是在等一个契机。”
沈映点点头,欣然笑道:“那便好,等到徐舒两家的冤屈洗清,若是皇长兄和令尊泉下有知,定会十分欣慰,你也算是进了人子的本分。”
问清了太子的身世,午后顾悯便离开了皇宫,回到衙门继续处理要务。
公事处理完后已接近傍晚,他没着急回宫,换了便服先带着随从去西市逛了逛,打算买些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拿回宫里给沈怀容,不过他也不清楚像沈怀容那般年纪的男孩儿喜欢玩什么,听掌柜介绍了些木剑木马什么的玩具,干脆全都买了下来,喜得掌柜合不拢嘴,看他的眼神像看财神爷似的。
买完了给沈怀容的礼物,顾悯让随从先把礼物放进马车送进宫里,然后带人骑马回从前的临阳侯府,侯府如今已经改成了“摄政王府”,只不过因为许久都没住人,里面还在整理打扫,仆人们也还没置办,暂时还住不了人。
顾悯本来只是想回王府看一眼里面弄得怎么样了,没想到到了王府门口,刚从马上下来,就有三四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朝顾悯小跑了过来,护卫们还以为是刺客,连忙拔出刀指着那几个男人,将顾悯护在身后,大声喝道:“什么人!”
那些人吓了一跳,连忙原地打住,一个个拱手作揖,点头哈腰。
“别动手别动手,我们不是刺客!”
“摄政王,下官们是来拜会摄政王的。”
顾悯往那几个人的脸上一扫,认出了这几个人果然都是当官的,还是以前弹劾他最勤快的那几个言官御史。
曾经的冤家,现在却眼巴巴守在他家大门外面等着见他,这可真是够讽刺的。
那几个官员也是实在没办法,自从知道顾悯“死而复生”化名徐景承回来成了摄政王,他们回家后担惊受怕了一整夜没睡得着,生怕顾悯找他们秋后算账,于是几个人一合计,与其战战兢兢等刀落在脖子上,倒不如先去给顾悯负荆请罪,说不定人家还会放他们一马,所以才会在摄政王府门口守株待兔等顾悯回来。
几个人藏身在附近的一家茶楼里等了大半天,一听小厮来报说摄政王回府了,便连忙急匆匆地冲出来想拦住顾悯,却差点被顾悯的侍卫当成刺客给砍了,吓得这些文弱书生满头满脸地冒冷汗。
顾悯手一挥,让侍卫们把刀收起来,然后走到人前,含笑看着这几个官员,问:“几位大人是找本王有事?”
一人陪笑道:“是这样的摄政王,下官们有几句心里话想和摄政王聊聊,不知摄政王能否赏脸,听下官们一言?”
“既如此,那诸位大人随本王进府吧。”顾悯手往门里面一指,“只是本王府里还在修整,下人们都没置办好,怕是没有好茶招待诸位,诸位莫怪。”
几个人连连摇手,高兴得道:“不妨事不妨事!摄政王肯见我们已是我们的福气,下官们哪里还敢要茶要水喝!”
“如此,那诸位就进来吧。”顾悯转过身,无声冷冷地勾了下唇,黑眸中浓浓的满是讽刺之色。
顾悯带这些人进了书房,只是请他们坐下,果然未吩咐下人端茶送水,官员们也不以为意,一坐下也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领头一人道:“摄政王,下官们是来向您赔罪的,以前我们有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摄政王海涵,别和下官们计较。”
顾悯坐在上座,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整理了下袖口,“这话本王听不明白,本王与诸位大人昨天是头一回见,你们昨日何曾得罪过本王,本王竟不知?”
几人面面相觑,忽地有个人明白过来,起身朝顾悯谄媚地笑道:“摄政王说的是,下官们的确和摄政王是第一回 见,方才是朱大人吃多了酒糊涂了,说了胡话,还望摄政王莫怪。其实下官们此次前来,是想向摄政王揭发淮王的阴谋。”
顾悯这才抬起头正眼看那几个人,黑眸饶有兴致地眯了下,“淮王的阴谋?此话怎讲?”
“摄政王有所不知,两年多以前,淮王偷偷派遣淮王府一长史进京,花重金鼓动朝中几个大臣弹劾临阳侯,那长史听从淮王之命阴谋除掉临阳侯,先是教唆先兵部侍郎秦庸之子杀害吏部刘侍郎嫁祸给临阳侯,后又逼秦家全家自杀来诬陷临阳侯,就连老雍王之死,也是淮王让人干的!”
“是啊,后来临阳侯含冤而死,下官们深感内疚,但骇于淮王在京中的势力,不敢声张,直到如今淮王犯上作乱被摄政王您擒住,下官们才敢把真相说出来,也算还当年的临阳侯一个公道了……”
顾悯听他们说完,看着这几个人久久不语,几个人揣摩不透顾悯在想什么,也不敢吱声,心里忐忑得直打鼓。
过了好一会儿,顾悯才开口,语气状似惋惜道:“没想到,那位与本王长得相像的临阳侯,竟然蒙受了此等冤屈,真是令人扼腕。”
“是啊是啊!摄政王,淮王此人阴险狡诈,罪大恶极,一定要严惩才行!”
顾悯淡淡道:“那是自然,只是若要揭发淮王的罪行,还需各位大人站出来帮忙指证才行,不知诸位……”
几个人忙起身急着向顾悯表忠心,“请摄政王放心,下官们定当义不容辞!”
顾悯满意地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