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放心了,如果顾总才见一次就讨厌我,那我可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有问题了。程斯言的脚趟到水面,前后左右轻晃, 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将她红色的倒影搅乱。
看来程总也不觉得自己会出问题。顾若清端着酒杯, 轻抿一口, 好似习惯了酒精的麻痹, 始终面不改色。
果然话里有话,程斯言笑道:愿闻其详。
顾若清拧眉:不觉得自己见客时满身烟臭味很失礼吗?
我臭?
竟然说她臭??
难不成一个老烟枪会香吗?
我每天晚上泡一个小时澡, 口鼻也都会做清洁,见人也喷香水, 不至于是您说的这样吧??程斯言觉得她言过其实, 纵然自己烟瘾难戒,也不至于像浑身散发着烟屎臭的男人那般恶心。
不好意思, 我对烟味敏感并且厌恶,所以我们保持距离比较好。顾若清习惯直来直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程斯言被她噎得无语,忍不住回嘴:可真是身在花中不知花香, 顾总身上从内而外散出的酒精味也没好闻到哪去。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离我远点最好。
不知道顾若清此时是不是故意为之,说完这句话便拿起酒瓶直饮。
程斯言轻笑: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充其量只是爱好不同,顾总何必要跟我相爱相杀呢?
相爱相杀?几十岁的人了,不是95后小年轻,说网络用语也请慎言吧。
她不想再无休止地纠缠下去,拿着东西往回走。
抱歉,我口不择言了。程斯言的抱歉可没有半点真诚,她忙站起身追过去,顾总,我可还没跟你谈正事呢?
我们的正事在天海已经谈完了。顾若清耷着拖鞋,衬衣角在腰腹扎了个结,身影被西去的阳光拉长,她背光而行,发髻下的后颈处,露出一朵骄阳似火的花儿,似玫瑰,似牡丹,似地狱之花。
顾若清纹身藏得很深,披发便能遮挡,若非平时闲来无事,遇到生活中的她。程斯言很难在这副看淡所有又好似憎恨一切的皮囊下,看到这个神秘的纹身。
有些人纹身为美观,为爱人,为遮丑,为时尚,顾若清又是因为什么呢?
十几座码头客栈,只有一叶清舟停止营业,程斯言在查到顾若敏时就知道这里,虽然店长是顾若敏,法人却是顾若清。
这是姐妹俩的小产业,是顾若清为了姐姐康养身体而做。虽没有赚钱,基本也做到了盈亏持平,她们从不在旅游旺季接客,因为顾若清讨厌人多,从不参与经营,多数时候自己都躲在楼上。
客栈装修古色古香,为了应景春节,特地贴了个福字,这个字应该是刚写不久,程斯言盲猜是出自顾若清之手。
来者是客,顾若清虽话不客气,还是心软没下逐客令。
毕竟程斯言还是清创大客户,也是季茗合作方,更是凌陌后妈。种种身份关系让她做事留了几分余地。
客栈布局明确,一楼餐厅茶吧,二三楼是客房,四楼为三间起居室,多出的延伸空间打造成了露台。
换个角度看风景,海天共成一色,霞光与百花交相辉映。这个世界安静得出尘,干净得像二次元。
走过再多地方,见过再多的风景,也不如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人,也许是因为程斯言的心态正潜移默化发生变化。
露台一隅,季茗正端坐桌旁,用电脑修照片。凌陌紧靠她身边,目光灼灼,甚至没能发现有人走近。
她的眼里只有季茗,程斯言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凌陌的喜欢。
爱情,摸不着看不清,无法用言语形容,非亲身经历才能共情。
这是什么感觉?满心满眼装着另外一个人,每天牵肠挂肚地想着。
她好奇了,想窥探究竟。
风景宜人,美人相伴,幸福不过如此啊,我对这里都有点心动了。程斯言说话间习惯性地拿出电子烟,季茗和凌陌神同步地转头,连角度表情都差不多,各种状态开始情侣化。
她俩眼神很奇怪,没看自己,倒好像是在凝视别人,程斯言很疑惑地转头,被顾若清突如而来的冰冷气场吓一跳。
认字吗?程总,受不了您就回去,我这小庙容不下您这个大神。她说着指了指禁止吸烟的小木牌,虽然不起眼,但这个东西在客栈内随处可见。
这不是开放式空间吗,又不是室内。
在我的地方,就是不允许人抽烟,要么您下楼抽完再回来,我给你重新煮茶,要么就忍着。
电子烟没有那么浓的烟味,再说你不也时刻沾酒?
我喝酒不影响他人,你抽烟有害别人健康。
烟酒本一家,你以为你嗜酒比我抽烟好哪去?
好八百倍,再说这是我的地方,我说的就是规矩。
都说顾若清怼人不留情面,今儿程某人真是领教学习了,你说你这脾气改改,清创何至于才这么点项目?
不劳烦程总教我做事,顾某人志不在此,点头哈腰求合作,虚伪赔笑送钱的事我都干不出来。
程斯言笑着摇头:你一副跟钱作对的样子确实很酷,可惜不能当饭吃,生在这个环境,就应该按照规则走,何必自讨苦吃。
再苦的日子我都过过,没饭吃的生活我也经历过,我们这种人自然不能跟程总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千金小姐比,您穿金戴银,一身行装等于行走的人民币,而我们温饱足矣,经历不同,圈子不同,就不用勉强相融。
程斯言的心好似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这些稀松平常的话从顾若清的口中说出来,让她的同里心泛滥。
这该死的心疼是怎么回事?
氛围骤然凝重,程斯言竟被顾若清怼得无语凝噎,凌陌本来是想围观战火,想看程斯言的表情变化,毕竟她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发火,一直没什么大喜大悲,好像活得无忧无虑,实则根本看不透。
季茗未曾多言,继续整里照片,偌大的露台,除了偶尔拂过的风,只有鼠标点击声。那些争执和拌嘴,左耳进右耳出,她虽表现出事不关己,可心情也因为顾若清的话有些沉重。
那些苦难的日子,是她们一起熬过来的,程斯言和凌陌不可能体会这种从没经历过的事,说起来云淡风轻,但对她和顾若清的影响,是一辈子。
楼下就听见你们吵吵闹闹,我做了拔丝香蕉和果茶点心,给客人尝尝吧。顾若敏端着托盘,笑脸盈盈走来,她刚过五十,竟已鬓角斑白,因为有慢性病,整个人气色都很暗淡。
即使如此,她依然透着质朴的真诚,在城里生活的这些年,她已然褪去了农村气质,多了几分韵味。
季茗的长相不似顾若敏,倒是顾若清跟姐姐有几分相像,只是年龄差和气质会给人一种母女的错觉。
谢谢阿姨,您别忙了,我们这是叙旧呢。凌陌爱屋及乌,对季茗的妈妈自带好感,也想亲近,她很热心地迎过去,您过来坐着吧。知道她身体不好,凌陌很想陪季茗好好照顾她,父亲家暴,身为妻子的她应该是第一受害人。
不用,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能一天到晚都坐着,这位一定是清清朋友,可真是年轻漂亮。顾若敏忍不住赞叹。
谢谢阿程斯言话没出口就停下了,叫阿姨恐怕不合适,自己就比她小十来岁,也会跌了辈分。
好歹她是凌陌后妈,顾若清也是季茗小姨,怎么都应该是平辈。
谢谢敏姐。她特地加重了姐这个字,瞟向顾若清。
你叫我姐?顾若敏以为她和季茗差不多大。
一旁的顾若清被她这改口逗得莫名想笑,有时候自己的笑点也真是奇怪。
妈,你别见怪不怪了,按照辈分是该这样,程总是陌陌的妈妈。季茗解释。
是后妈。凌陌特别强调。
顾若敏心领神会,牵扯家庭伦里,也不便多问,她慈祥地笑道:你们今晚留下吃饭吧,我做几个特色菜给你们尝尝。
姐姐,就不用顾若清正想拒绝,程斯言抢说:那就麻烦敏姐了,出来几天是有点馋家常菜了。
可真是不客气顾若清白了她一眼,恰好被程斯言捕捉到,第一次觉得她有点可爱。
我给阿姨做帮厨吧。凌陌积极响应,她求之不得,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表现机会,没搞定女儿,先搞定婆婆也不错。
临近傍晚,暴雨来袭,气温骤降,凌陌和程斯言冻得瑟瑟发抖,季茗为凌陌找了外衣,顾若清心不甘情不愿地给程斯言也找了一件。
下雨是留客天,但狂风暴雨拍打着窗户时,正在用餐的凌陌突然脸色煞白,握筷子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就连程斯言都面露惊色,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她食欲全无,担忧地看向凌陌。
只是一阵一阵的,很快就过去了,明天可能还会是晴天。季茗注意到她俩不对劲,以为她们只是不适应这里的天气。
嗯,嗯凌陌呆滞地点头,脑海中有些模糊的影像似乎要破壳而出,像封印了许久的记忆,试图淹没她。
陌陌,没事,别胡思乱想。尽管程斯言脸色铁青,还是极力地安慰凌陌。
这里天气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我们住这都习惯了。顾若敏淡定如许,顾若清也始终不语,她应该是最先发现程斯言表情变化的人。
突然,狂风掀起巨浪,重重地拍打在墙壁,发出恐怖的声响,好似要把房子摧毁。
啊!!!凌陌惊呼一声,离开饭桌,冲向卫生间,躲了进去。
陌陌!季茗反应极快,迅速地跟过去,只听见凌陌在里面哭泣,口中一直在叫妈妈,恍若回到六岁那年,妈妈离开的那个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出差回来,路上飘着细雨,想着回来把这篇文先发掉,然后准备加班,明早开车回去,大家记得花花哦
第32章 失去的记忆
惊涛巨浪拍打在外墙, 如狂蟒巨兽,似要将一切吞噬。码头客栈临海,根据地势和气候用了特殊材料,架构固若金汤。
只是呼啸而过的风, 凶猛地袭击凌陌的脑海。
陌陌!季茗敲门, 卫生间被抵住了, 凌陌似乎倚在门边低泣。
程斯言站在季茗身边一言不发, 只是眉头从未蹙得这么深过。
她怎么了?顾若敏面露忧色,吃饭吃一半突然吓跑,顾若清只是摇头,看起来是怕刮风下雨?
一叶清舟在风雨中飘摇,海浪也越来越大, 季茗还在轻轻地敲门,试图唤起凌陌的回应。
程斯言双手抱臂, 缓缓地退到墙角, 眼中流露出惊惧, 只是她极力控制,保持呼吸平稳, 才能没像凌陌那样吓得花容失色。
眼见风愈演愈烈,天气也越来越恶劣, 顾若敏提议:清清, 要不要放风罩?
我去放,姐, 你先上去休息,这边我来收拾。顾若清推着顾若敏上楼,想让她远离眼前的情景,凌陌的惊呼藏着无法启齿的心结, 程斯言的惊恐也许与之关联。
那你们...
我在这就行了,你快上去,外面的事不要管,早点睡。
好的,你们也别折腾太晚了,感觉饭也没吃好,回头饿你给她们热点夜宵。
知道了,姐。
顾若敏领会到妹妹意思,没再坚持留在年轻人错综复杂的世界里,她没被恶劣的气候影响,气定神闲地往顶楼走去。
陌陌,开一下门好吗?季茗感觉凌陌的影子就在门后,她无可奈何地蹲下,耐心地说:你以前害怕时不都喜欢钻我怀里吗?这次为什么要远离我?开门好不好?
凌陌听见季茗的声音,紧蹙的眉头渐渐松下,只是那几乎覆灭自己的风声,还是让她胆战心惊,她浑身发颤,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人懵懵地发晕。
季茗想尽办法让她开门,自己拧着把手不敢用力,过猛怕磕碰到凌陌,只得一点一点地试探,从一条门缝到开到一拳大小。
陌陌,你应应我好不好?随着空间增大,季茗试图先跨进去一条腿,刚稍稍用力,门轻松开了,随即而来的是,凌陌倒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蜷着身子。
我不乱跑了,我不乱跑了,对不起,妈妈。她双臂相靠捂着脸,季茗忙扶起她,陌陌,是我,是我,我是洺洺,没事的,别怕。
凌陌胡乱挣扎一番,直到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和温柔的耳语才放弃抵抗。
洺洺...她认出季茗,突然泪如雨下,只是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双有力的手臂护住自己,紧接着是满眼鲜血,被大雨一点一点地冲淡。
记忆的碎片怎么都拼不完整,而她已经几近崩溃,凌陌从未像这次这么恐怖过,被海风巨浪支配的恐惧,早已根植在她心底。
早知道天气这么恶劣,不来这里了。程斯言亦是脸色不佳,季茗,你好好陪她一会吧,这种时候她也不需要我。
自身难保了,还担心别人,顾若清心念。
程斯言的状态看起来没有比凌陌好到哪去,顾若清说:阿茗,你带她去二楼吧,那边隔音好,我去拉风罩。
季茗点头,轻松地将凌陌抱起,向二楼走去。顾若清走到配电房,按下风罩开关,原本在控制系统的设计下,客栈外围有一层专门抵挡海浪和台风的防水防风装置,可今天竟失灵了。
顾若清连续按了好几下,外边都没有一点反应。
难道是因为年久失修,坏了?
怎么,风罩不起作用了?程斯言知道这个东西,她入住的是另一家,知道这里每家客栈都统一装有坚硬的安全措施。
好像是,我去手动关,你也去二楼歇着吧。顾若清去工具房拿出雨衣穿上,准备出去。
你就这样出去?程斯言见她衣着单薄,就连雨衣都是都是那种贴身的薄款。
嗯。
尽管顾若清小心翼翼地将门开得很小,程斯言还是觉得一阵寒气逼来,冷得她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