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你也可以在这。凌为详面露温和,却让人觉得来者不善。
顾若清回答:凌局长初次登门, 想来是为了女儿,既然是为了女儿,那应该与我无关。
也不能说跟你完全无关, 毕竟我今天有惊喜带给你们。凌为详特别加重了惊喜二字,今天的他与先前判若两人,那双老谋深算的双眼, 藏着难以捉摸的心思。
季茗轻拉顾若清衣角,她不太情愿地坐了下来。
凌局长无事不登三宝殿, 您有话直说无妨。季茗帮凌为详倒好茶,作了个请的手势。
茶室内的熏香, 伴着窗外的海风,清淡怡人。
凌为详深吸一口气, 端茶置于鼻间轻嗅,品了品,称赞道:好茶。
茶室像演出的前奏, 暴风前的祥和,透着满是令人惶恐的气压。
我原配妻子意外离世,小陌从小就缺失母爱, 我的工作又比较忙,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对此我很内疚。凌为详直接切入正题,她体弱多病,也是从她妈妈离世后开始的,因此我格外宠她疼她,同时对她的学习要求也很严格,她的成绩原本可以上更好的大学,可偏偏想做老师,最后就去上了天海师范学院。
自己从事教育工作,却不希望凌陌只做个幼师,凌为详在女儿职业上,已经给予了最大的让步。
如果不是凌陌坚持梦想,也不会与季茗相识。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很感谢你对小陌的照顾,大学里你的无微不至我都知道,我甚至知道你半夜背着她去医院,陪着熬着不睡觉。凌为详眸间竟出现了真诚,只是转瞬即逝,短暂的感谢过后,依旧是那双深邃充满攻击力的眼神。
季茗眉头蹙了蹙,他怎么连自己背凌陌去医院这件事都知道。
那明明是夜里突发性的事件,她是叫了宿管阿姨开门才出去的。
您不必谢我,我陪她,她帮我,这是相互的。季茗回答。
顾若清脸色不佳,不安感越来越强,凌为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只有一种可能。
他派人暗中保护凌陌,洞悉一切,也就是说,他很可能知道凌陌和季茗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看破不说破,不露声色这么多年,当真可怕。
凌为详深深地看了顾若清一眼,将手机置于桌上,继续娓娓道来:我想你们心里猜到了一二,没错,多年来,我一直派人暗中保护小陌,她所有的经历,认识的人,交好的朋友,甚至感情发展,都在我掌握之中。
季茗只觉得脊背一阵凉意划过,心不自觉地颤了颤,好似被黑暗中的一双手扼住了命门,能够随时让她万劫不复。
凌局长,您还是直接说明来意吧。季茗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
爽快。凌为详满意地点头,同性恋这件事不被国家法律认可,就代表存在不合理,我作为国家干部,不可能接受自己女儿跟你在一起,望你体谅。
季茗低头,双拳紧握。顾若清见状,抚上她手背,用力按了按。
凌为详又说:别说你性别不合适,即使你是个男人,我也不会让小陌跟你这种家底麻烦的人在一起。
季茗心中一惊,他这是查了自己?
凌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反同也就罢了,不需要用您优越的家世来打击别人吧?顾若清忍无可忍,这老头子表面正直凛然,说话含沙射影,暗讽明喻的,搅得人头皮发麻。
凌为详不气不恼,笑道:顾总多心了,你们家里面出了那种不争气的人,祸害的不仅仅是季茗的童年,对不对?
顾若清心头一震,心好似被人抓住,紧紧捏着,恐惧弥漫在四周,向她覆来。
您到底要说什么?季茗不喜欢拐弯抹角。
凌为详面色一沉:我计划让小陌和斯言一起移民,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她并且让她死心,最好是带着孩子转学,我会为你女儿安排最好的学校,将来的初中甚至高中。
真是极大的诱惑,有些贵族学校,门槛不仅高在学费,更有超过年龄的考试要求。
有钱都未必能进去。
季茗冷笑:陌陌29,不是19,您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不觉得幼稚吗?
对于这些话,凌为详一笑置之。
我这人喜欢先礼后兵,不过你们姨甥俩似乎并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真是可惜,枉费斯言那么欣赏你们,陌陌也对你真心一片,而我费劲千辛万苦帮你善后了麻烦,你这个态度可真是不懂事。
麻烦?季茗与顾若清相视一看,她不懂凌为详口中的麻烦是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掌握了别人把柄的高姿态?
若非她是凌陌父亲,季茗一定会下逐客令,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和羞辱。
看来凌局长今天是打算以官压民了。顾若清说。
顾总这话严重了,这要被外人听去,我是要丢乌纱帽的,我是从事教育行业的,喜欢循循善诱,既然言语说不通,我只能请外援了。说罢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凌为详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让人瘆得慌,季茗还没出战就已败下阵来,曾经还奢望过跟凌陌一同应对家里的考验,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电话通了,凌为详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意,接起:我在你亲人这里,多年不见,想不想跟她们说句话?
语气奇怪,似乎暗藏玄机。
他笑着看向顾若清和季茗,将手机搁置桌面,按下免提。
若清,阿茗...
一个沙哑的男中音从扩音器里传出,顾若清惊站而起,季茗眼疾手快,立马冲到她身边扶着。
好久不见,阿茗,你们在海西还好吗?
季茗错愕地瞪着手机,表情僵硬如石,顾若清双手捂着耳朵,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在季茗怀里瑟瑟发抖,耳边萦绕着让她一生蒙羞的声音。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季茗也受惊不轻,她的惊恐倒映在眸底,但比起顾若清要镇定几许。
阿茗,爸爸想去看你们,可以吗?
季茗紧咬下唇,一言不发,顾若清意识尽丧,虚弱不堪,好似风中蜡烛,一吹即灭。
这人便是季茗本该去世八年的父亲季华明。
他死而复生,重现人间,任谁都会害怕。
见她俩意志被击垮,凌为详拿回手机,按下了挂断键。
我并不想这样,也不是有意为之,知道他是因为我的人在学校发现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跟踪你们,我是不能允许任何可能伤害到我女儿的因素出现,便去彻查了他。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一跳。凌为详说完也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面向大海,惋惜地叹口气。
顾若清早已大惊失色,整个人都垮了。
季茗只是强撑自己,那双充满仇视的双眸,填满了憎恨和厌恶。
你爸爸欠下上百万的赌债,你知道他对自己长得貌美如花的女儿起了什么心思吗?要不是我安排人保护小陌,你会被他毁掉,所以小陌变相救了你,这也算我们家回馈给你为她付出的真心。
你安排了他假死?季茗猛拍额头,回想季华明葬礼的场景,家里亲戚当时说法不一,有人说他自杀了,有人说他被洪水卷走淹死了,尸体都没有找到,丧礼很草率,季茗只是回去看了一眼,尽了最后的孝道。
假死这种馊主意我可想不出来,但这是躲债的唯一方式,那些民间高利贷本来是要找到你们三的,被我给压下来了,违法的事他们不敢大张旗鼓。所以他也算因祸得福,后来我把他安排给了一个朋友,后续的事我也只看了个结果。我说过我不想撕破脸做这种要挟的事,但请你理解一个当父亲的心,我不能接受我女儿是同性恋,今天我卑鄙也好,龌龊也罢,手段我用了,只看你应不应我的要求。
您做这件事当真不符身份。季茗咬牙切齿弟说。
凌为详瞥向顾若清,说道:你意思是我不该办他,应该任由他这个侵犯小姨子,家暴女儿和老婆的人渣继续犯浑?
闭嘴,你闭嘴!!顾若清歇斯底里地吼出,因为用力过猛,脖间青筋暴露,她痛苦难耐,恨不得消失在这个世上,伤口像被人撒了把盐,疼到内脏爆裂。
她感觉有许多脏东西,有密密麻麻的虫子爬到身上,她闷声落泪,拼命地拨弄衣服、头发、口鼻...
若清,没事,别乱动。季茗扣住她双手,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只要你答应我,他日我女儿出嫁之日就是你父亲进牢狱之时,要不然我这条链子恐怕是拴不住这只恶魔了。这个交易,你很划算,做不做?现在就给我答案。凌为详充满侵略性的话,让季茗心如刀绞。
她抱着几近失控的顾若清,情绪濒临崩溃。她想起了自己被打,妈妈被打,顾若清被欺负。
她们用了好多年才慢慢忘却,三人谁也不提及这个人,她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平静和平衡,一朝崩塌。
好!好!好!季茗连续回答了三个好,最后无力地说:我答应你。说出这四个字时,她已是满眼泪水。
这倔强的表情,无奈的眼泪,崩溃的神态让凌为详有那么片刻的不忍,可为了女儿,他愿意做一次恶人。
放心吧,只要你做到,我不会让你们被他骚扰的。
留下这句话,他走了。
像一阵滔天巨浪,在季茗和顾若清心底翻涌着。
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儿紧紧相拥,顾若清闷声落泪:我摆脱不了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对不起阿茗。
别这么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若清,别这么说。季茗紧紧抱着纤瘦的她,心痛难当,曾经那刺眼的一幕,在心底生根发芽,怎么都除不去。
顾若清在季茗怀里哭累了,情绪渐渐趋于平静,她呆若木鸡,绝望至极,阿茗,我这个肮脏的躯壳,永远都洗不干净了,我一辈子会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该怎么办?我不敢跟人走近,怕别人的触碰,更怕别人对我用情,哪怕眼神稍有热情,我都会逃避。说这话时,顾若清莫名地想起程斯言。
别这么说,他没有得逞不是吗?你还是你,还是完整的你,别担心,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还有妈妈,我们离开这,好吗?
顾若清只是点头,除了点头,她一句话说不出。
我送你去楼上好好休息,其他事情我来安排,等你心情好些出国走走,客栈的转让和搬家事宜我都会处理好,若清,你和妈妈是我最亲的人,你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你和凌陌...季茗心头一痛,涩然一笑:我跟她可能注定无缘,就这样吧,我没能力战胜现实,我累了。
她累了,她认输了,她败给了命运。
她不敢拿妈妈和顾若清去赌,去抵抗,季华明摧毁了三个女人的一生。她只求余生,安然度过,至于感情,那是奢望。
只是想对凌陌说声对不起,这次,她又要做那个先转身的人了。
想要,没资格,想爱,不敢。
这就是她苦涩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好少啊,没动力更文了,亲亲们!!
小姨的阴影就是这个,所以后妈那边也挺难的,至于其他,慢慢交待叭
大家周末愉快
第37章 不想要的答案
那年, 季茗八岁,顾若清十七。
暑假,正值农忙, 山里的梯形秧田, 俯瞰而去, 宛如绿意撒满大地。季茗踏在田埂上,哼着小调, 迎着夏风,在烈阳下向家的方向奔去。
夏时收麦, 秋收水稻,每当丰收的季节,村里人脸上总会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季若敏在秧田里施肥, 季茗回家帮她取水解渴,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小姨顾若清奇怪的呼喊。
那声音时大时小, 好似被人捂着嘴巴,透着从未有过的惊恐。
透过门缝, 季茗看到了爸爸季华明的背影,他把小姨按在炕上, 好像在撕扯她的衣服。
季茗心头一慌,没有看懂他在做什么, 但知道若清受到了伤害。
因为她在哭,一直在叫:姐夫不要,姐夫不可以, 求你。
季茗急中生智,在堂屋倒了碗热水,悄悄推门, 直接往季华明后背泼去。
啊啊啊。季华明只穿了件汗衫,被烫得嗷嗷叫,也浇灭了他禽兽般的欲念,顾若清趁机起来,把被扒开的校服衬衫扣紧。
季华明周身透着浓浓的烟味,长年抽烟让他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烟屎味。这个味道,成了顾若清一生的阴影,也伴着季茗噩梦般的童年。
你个死丫头。季华明被烫得失去理智,他似乎忘记了眼前这个小女孩是自己亲生女儿,只知道后背疼得火冒三丈,直接操起火剪对季茗当头一击。
季茗被烫得头皮发麻,很快便又疼又晕,开始意识模糊,季华明失控般再度举手。
阿茗!顾若清反应迅速,叫喊时已冲到季茗身边,抱着她,为她挡下危险。
烧得赤红的火剪,哪怕只是瞬间的袭击,也会烫烂皮肤。这一下落在顾若清的后脖,烙下了一生无法磨灭的印记。
正如季茗那个隐藏在头发里的伤,也是她童年永远的痛。
如果不是最后季茗虚弱地叫了几声爸爸,让季华明人性回归,后果不堪设想。
顾若清忍着剧痛把季茗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因为头部受伤,季茗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苏醒后她性格大变,开始少言寡语,逐渐封闭。
田埂再美的风景,童年再多的趣事,也不能让她开心。
顾若清亦如此,任凭山里的天空多沉澈,小溪里的水多纯净,她也只看得到肮脏。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脏,衣服被扯了大半,她每天噩梦连连,总会生出自杀的念头。
这件事后,她再也没去过姐姐家,独自生活在父母的平屋。
顾若敏不知真相,吃穿用度亲自送过去,她也信了妹妹说的,季茗是不小心,自己是想好好复习的说辞。
呵,多无奈的谎言。
事情虽过去了,顾若清却再也无法跟人正常交往。
从大学到工作,她独来独往,不谈感情,拒绝所有试图接近她的人。烙在身上的羞辱和伤痕,如同伤口那朵地狱之花的纹身,会跟着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