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急忙擦掉眼泪,乖巧地笑了下,没有,爹,我和嫂子们在聊天呢。
老人见少女双眼通红,心里明白几分,又看到她捏着手臂,皮肤红彤彤的,你手怎么了?
没爹,刚才蒸米饭,不小心烫着了。少女把手藏在背后。
一边的大饼脸和鞋拔子碎碎念叨,瞧瞧她那样子,装可怜给谁看呢!
大嫂别说了,待会儿公公又要说你欺负老三家的。
大饼脸翻了个白眼,整天忙里忙外的,拍老的马屁,还不就是为了分家产的时候多分两块地么!要我看,老三都考了这么多年了,根本考不上,到时候回来种地,肯定不能把河边那两块好地给他们,让他们去山坡上,种荒地去!
老人指着大饼脸和鞋拔子,三个人一起做早饭,你们就站着不动手,都让她一个人做么?那么大的盖板,她能拿得动?
两人此时全然没了刻薄样子,变身憨厚老实的儿媳妇。大饼脸低着头看脚尖,爹,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也不能把肉都偏到老三他们家去啊。你又没瞧见,怎么知道我们不帮她拿呢?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言。老人拿起烟枪在桌子上敲了敲,供老三念书,是豪赌,赌他能不能考得上。考得上,咱们顾家鸡犬升天;考不上,却也要愿赌服输。不能又想着等他有朝一日考上了,去沾光蹭福气,却又不愿意供养他念书,让他们一家饿着肚子。
大饼脸抬着下巴,脸上写满不服,喉咙里哼哼唧唧的。
怎么?你还不服气?你家老大要是能背一首诗出来,我拼了老命砸锅卖铁,也一样供他念书!
鞋拔子悄悄拉大饼脸袖子,但大饼脸向前一步,那要是老三一辈子都考不上,我们也一直养着他?养了大的不说,还要养小的么?
大饼脸瞥了一眼里屋的婴儿床,却见原本正熟睡的小婴儿,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大饼脸心里蓦地发虚,但转念一想,小孩子怕什么?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一定是痴呆。
都三岁了还不会说话,身板小的跟豆芽菜一样,以后长大了,肯定也跟老三一样拿不起锄头来。到时候还要借着读书的幌子,让我们养他么?
你放心,用不着你们养。坐在床上的小孩开口说话,字正腔圆、落地有声,只有声音透着稚气。
满屋惊骇。
大饼脸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鞋拔子脸也被吓了一跳,哎哟!这小傻子咋说话了?
老人瞪了她俩一眼,两人立刻低头看鞋。
少女飞奔进屋,把孩子抱在怀里,宝儿,你刚才说啥?你说话了?啊?
娘。小孩望着少女,眼神里是万千感慨。只是孩子的皮肤太过细腻,眉头紧皱也叠不出褶子,故而那表情略显怪异。
他本已年过半百,在荒郊野外抹脖子自尽,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变成小婴儿躺在摇篮床里,还没来得及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就听见两个碎嘴婆子在为难一个少女。
初见少女模样,顾飞舟有些认不出来是谁,只觉得十分熟悉,但是看到大饼脸和鞋拔子脸,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有些人二十岁的模样和五十岁的模样没多大变化,这俩人就是。
那少女便是自己的母亲柳莲儿。
柳莲儿抱着孩子猛亲几下,爹,你看,飞舟会说话了,他多聪明啊。老人也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连连点头,好、好。
大饼脸对刚才那眼神还心有余悸,但她天生一个碎嘴婆子,此刻也不忘讥讽,三岁才说话,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家那宝儿,三岁都能去街口打酱油了。
顾飞舟满头黑线,那宝儿三岁打酱油,可三十岁了还在打酱油。
但用讲理的方式,是无法打赢这种农妇的。
红眼病只能被更激烈的艳羡打败。
顾飞舟想了一下小孩撒娇的模样,伸出莲藕一样的小手贴在脸上,嘟着嘴,奶声奶气地说道:爷爷,我想吃肉粥。
装小孩让他一阵恶寒,但效果不错。
诶!好嘞!顾老庄稼立刻喜笑颜开,我去买一斤肉,老三家的,你去把老三从书斋喊回来吧,今晚大家团团圆圆一起吃饭。
柳莲儿连连点头,把顾飞舟放回摇篮床,解开围裙就要出门。
大饼脸嘴都气歪了,爹,怎么说呢?这家里这么多口人呢。就一斤肉,这是给小猫吃,还是给小狗吃啊?
鞋拔子脸也耐不住了,爹,先前我可都憋着没说话,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现在是大荒之年,人都要饿死了,哪儿还有粮食喂给牲口?就是这一斤肉,也是全家十几天的口粮呢,这小崽子开口喊一声爷爷,你就要给他买肉。爹,你可也不指这一个孙子啊,你这偏心,也太过头了。
瞧你们这点出息!顾老头举着烟枪,从前老三家的没出生的时候,你们两家吃的肉还少么?就是因为现在是大灾之年,所以才买一斤,给这孩子解解馋,你们连这也要争么!
大饼脸心虚道:既然这样,那干脆以后都不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分家!必须分家,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大饼脸才说完,顾飞舟立刻拍手叫好,好啊,分家好啊。
分了家,柳莲儿就不用再受窝囊气,当然最关键的是,再有两年顾敏槐,也就是他老爹,就要考上了。
上一世拖拖拉拉的没分家,导致之后几十年,他们父子两都成了吸血包。就算他后来独掌朝纲,也因为老家这一摊子事被人抓头皮根。
这一世要是能分家成功,甩掉这些包袱,对他而言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顾飞舟站起身,在摇篮床里背着手,踱步道:但是既然要分家,有些事情就要说清楚。
所谓分家,就是独立门户、各自当家。咱们老顾家,一共三个儿子,那么财产自然是分成三份,平均分配,所有东西都公正公开,白纸黑字,让三户人家都没有怨言。
顾飞舟一甩婴儿围兜,把枕头当太师椅一样坐下。
分家以后,每个人都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哪家要是过得不好,要借宅子借银子,哥几个想着骨肉亲情给予帮助,是福气;要是袖手旁观,却是本分。不能因此心生恨意,以讹传讹,更不能蓄意报复,做出有违法纪的事情。
顾飞舟往后一靠,摇篮床重心不稳,他急忙伸手拉住围栏,但依旧保持风度跟坐姿。
我的意思就是这些,老三家我说了算,你们要分就分吧。
顾飞舟说完,习惯性咳嗽一声。脸颊被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一摸脑袋,他拿下来一个虎头帽。
屋子里一片寂静,四个人呆愣楞地看着他。
下降头啦!
大饼脸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平静。
顾老头没去买肉,拿买肉地钱去请了神婆,给顾飞舟去邪秽。
当神婆涂着花脸、拿着铃铛,围着顾飞舟咿咿呀呀做法事的时候,顾飞舟连连叹息。
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该尿床、拉裤子、流口水。
不!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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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顾飞舟一直都是天才,记性非常好,学什么都很快。
上一世,他九岁跟着父亲去长安,十二岁写下《亩田论》,成为大晋神童榜第一名。
这个记录在之后的四十多年内无人超越。
理所当然的,他也很快学会了怎么样伪装成一个小孩。
首先是走路,必须踮起脚尖,像小鸭子一样左右摇摆,摇摆的目的是凸显重心不稳,仿佛随时会跌倒,装成让大人无法放心的模样。
接着是说话,要善于运用口误和叠词。衣服要说成泥福、喝水要说成喝水水、吃饭要说成七饭饭。
最后是行为,必须时不时做出一些无法用成人思维来理解的事情,比如突然原地转圈、金鸡独立、原地发呆。
柳莲儿拿着碗,举着勺子,对着顾飞舟拉长音调啊。
顾飞舟生无可恋地张开嘴,被人喂饭。
这些大人实在太过愚钝,竟要让他装成小孩来迁就他们岌岌可危的智商。
喂饭还是好的,最难堪的是如厕。
不管顾飞舟跟柳莲儿说过多少次,下一次他还是会被抱起来把尿。
他心态上已经是成年人了,不管身体如何,他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现状。
但人的适应力是极强的,没过几天,顾飞舟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当一个人有目标存在的时候,任何事都能成为达成目标的动力。
首要目标是分家。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顾飞舟发现自己说的任何话都是无用的,因为在村子里,没人会去听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愚昧、傲慢、无礼是几乎所有人的标签。如果他表现得过份成熟,只会被人认为是下降头、被鬼附身。
因为没人愿意,对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加以思考。
而封闭环境下的家长权威,也不允许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有任何的话语权。
所以分家这件事,只能让别人来推进。
上一世,分家叫得最大声的,莫过于大饼脸,这一世大差不离。
顾飞舟努力回忆,想起了上一世,父亲事后对分家未成的说辞。
有年秋天,大饼脸生了重病,家中花巨资请来大夫,本来好得差不多了,却不料病情又突然反复,大饼脸没了半条命,分家的事情就无限推迟了下去。
想到这里,顾飞舟不禁叹气他知道大饼脸的病情为何会突然反复,因为是他干的。
对,他干的。
上一世的他,在这个时候,是真正的三岁孩子,但他终究是神童,对很多事情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
因为大饼脸时常对他恶语相向,说他是傻子,这引起了他的厌恶。尽管他只有三岁多,他也知道药罐里放着救命的草药,于是他时常趁人不注意,偷偷将其中一部分药物挑出来扔进小土坑里。
顾飞舟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成年之后每每想起这件事,也不禁觉得阵阵凉意涌上后背。
因为自己拿走了药,所以才导致大饼脸病情加重,故而没有分家。
难道这辈子自己什么都不做,反而能达成现有目的?
柳莲儿喂顾飞舟吃好饭,就去井边打水洗衣服了。
顾飞舟见四下无人,拿了树枝偷偷写字,写字的技巧他还都记得,但是双手使用物品的熟练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他也不敢在泥土上写字,会留下痕迹,便在地砖上写。
一只脚踩住树枝,一个熊孩子映入顾飞舟的眼帘。
臭傻子,爷爷昨天给你吃肉了,对不对?熊孩子比他高一整个头,身子比他宽一倍,鼻子下面两根面条,就这么当来荡去的。
是啊,还很好吃呢!
熊孩子双手叉腰,家里的肉都是我的,以后你不许吃!
凭什么?
熊孩子举起拳头,就凭这个!
顾飞舟一阵大笑,就这?他嘴角微翘,一挥手,星儿,上!
无人应答,周身一片安静。
顾飞舟心跳慢了一拍,他一扭头,发现身边没人,顿时瞳孔收缩。
熊孩子原先听顾飞舟喊人,还吓了一跳,但见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加倍愤怒,喊星星喊月亮都没用,没人来救你!
拳头眼看就要落下,顾飞舟撒腿就跑,没跑两步,左腿绊倒右腿,他摔在地上。地上有石子,顾飞舟抓在手里,却扔不出去。
孩子的手没力气,就算扔石子用的是巧劲,但是巧劲的最低力道他也够不上。
熊孩子奋身一跳压在顾飞舟身上,把他胖揍了一顿。
这天夜里,顾飞舟缩在被子里,撕咬着手绢。
现阶段的目标又新增了一条,他必须尽快去长安,把卫星湖拐在身边。
不然没人保护他可怎么办
跟凄惨的顾家老宅不同,定国侯府设下宴席,一片喜气洋洋。
恭喜定国侯,老来得子,还生了个神童啊!
哪里哪里。
定国侯卫英满脸褶子都弯成月牙,他家世代承爵,屡有军功,到了他这一代更是掌管一府厢兵,朝中除却姓贾的,无人能与之平分秋色。
但美中不足,便是没有子嗣。
直到三年前自家夫人去拜了观音,才求得一子,自此视作掌上明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人都说,这样会把孩子养成傻孩子,但他这儿子就是给他长脸,无师自通学会写字,还能吟诗作对,当之无愧是个神童。
王夫人把孩子抱了出来,众宾客见那孩子唇红齿白,星目有神,连连称赞。
学富五车的儒学大家沈康站出来,定国侯,贵公子可有取名?我见这孩子眼如星海,得星湖二字,自觉甚佳,如若定国侯不弃,可用作小字。
本是客套,但五大三粗的卫英立刻站了起来,面容激动。
沈先生有所不知,我这小儿出生以来,无师自通学会写字,还给自己起了名字,便是星湖二字。如今我儿大名便是卫星湖。
话音刚落,众人一阵惊呼,纷纷笑道有缘。有宾客想拍定国侯马屁,便提议道:既然小公子同沈先生如此有缘,不妨便就此结为师徒吧。
家丁搬来书桌,婢女拿来文房四宝。
沈康摆手,在下曾立誓言,此生只收三个徒弟,资质品性无一不可,孩子尚且年幼,此事不妨暂缓。
沈先生此言差矣!孩子还小,悉心教导自然品性纯良,莫不是先生只能教好学生,却不能教好学生?王夫人自幼脾气火爆,嫁与定国侯后,又是老夫少妻,备受丈夫宠爱,现在听人说自己儿子不好,立刻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