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金斑点点,鸟声蛙鸣,笑闹声从林木遮蔽的山路远远传来。
“城主!城主你们快些...这儿天色多变,估摸着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沉城主如若未闻,眼睫都未掀,反而坦然地朝赵映雪走近了两步,笑问,“赵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其意为何,何须再道。
赵映雪脸色发白,触上他半是晦暗半是火热的目光,犹如眼睁睁看着一只狰狞的蟒口在额前张开了赤红的深渊。
脚下石子满地,坎坷磕绊,她盯着向她走来的那人,自然是惊不能持,挣扎着站了起来,不断后退。
不过心中虽惊骇过甚,却并不如何慌乱,尚有余裕自嘲一番自己遇到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似乎都不怎样正常...
好在前方有那么些人,自己的两位侍女也带了吃食跟在后头,谅此人也不至于目无王法、明目张胆真对自己做些什么。
“姑娘!”果然,也就一转念的功夫,后头的两位侍女已经惊叫着疾步赶了上来。
俩人一人一边扶着赵映雪满脸焦急地上下打量,见她毫发无损,不由松了口气,“姑娘有没有事?”
“没事,我们回去,”无穷无尽的山风掠耳而过,周围草木哗啦作响,赵映雪搭着侍女采月的手,吃力站稳了。
抬眼望了望天,但见浓云聚拢,天色渐暗,眼看确有一场大雨,她哼了一声,冷声撂下一句,“沉城主自便。”
春日天气怪煞,这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显然眼下更重要的是先寻个地方避雨。
她不欲再与这人多作纠缠,寻了路便往前奔去。
这处山头赵家上下都熟得不能再熟,小路一折,便见一条潺溪从脚边淌过,侍女二人搀着赵映雪顺着水流往上游走去。
赵映雪回头瞅了一眼,但见那人静立在原地,他微微抿着唇角,默然目送她远去,面上既不辨悲喜也并不见追赶之意。
重重花叶间,光影如涟漪在他神色不明的面上荡漾,他便是在这无人处站立也丝毫不见倾斜之姿,恍如同一抹恒定的剪影。
几丈之外的赵映雪心中不自禁地猛然一颤,没来由地掠过一缕熟悉之感,但未待深思,软绵绵的春雨已然如羽滴落...
雨具都在山脚的马车上,采月摘星二人对看一眼,不免色变,登时急道,“姑娘!我们快走!”
赵映雪定了定神,却是一推俩人的手,“跑不动了,我到前头避一避,你们去马车上拿了雨具给大家送去。”
“是!姑娘当心!”
前头距了没多远之处便有座荒芜已久的野寺破庙,比起行至山脚倒是近了许多,侍女二人应了声,急匆匆地冒雨下了山。
山道上浓密的树荫为赵映雪遮挡了不少雨水,但待她淌着水跑到寺中,淅淅沥沥的春雨还是将衣物打湿了大半。
当今天子崇尚佛法,以弥勒转世自命,民间大兴佛寺,然而这座破庙,四壁摘抄佛经箴言的佛殿已然半塌。
门口横七竖八倒着的许多碎石爬满了络石藤,唯有破破烂烂、早已瞧不出原本颜色的绫锦佛幡依然在随风浮动。
风抛杨花,雨打残檐,四周雨声泠泠,风声呜咽,落在风中的雨声,听来难免有些惆怅,也有些寂寥。
赵映雪避入寺中,拧了拧裙摆处的雨水,掏出半湿的帕子抹去脸上水花,脸颊触到腕上佛珠时,心中忽然一动...
不知那浑人回家了没有,也不知这场雨有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他们之间那么多的天堑鸿沟,皆如这滔滔雨水,冥冥沧海,不可逾越。
孤零零地伫于这一方破败天地,怔怔望着门外雨幕,思绪飘回了昨夜,赵映雪只觉得自己心亦如这天地混沌不清。
明知他说话不可信,明知只能听听而已,怎就仍然会为临别那句荒唐的结发之好神思不属,竟当了真?
岂不可笑?即便他是跳出这骨肉血缘、束缚凡夫俗子伦常之外的在世神明,但千载明月,万世天恒,谁又能将神明据为己有?
外头雨势渐急,似有潜流汹涌,异声不绝。
一时怅然,她寻了一把角落里的干草铺在灰泥碎石板之上,跪落在地,对着这空无一佛的野寺虔诚地念了一声佛号。
从前她并不信佛,自小目睹母亲心香供佛,泪烛浇天,却也不见她的心愿真被佛祖成全,更不曾有神给她丝毫的提点。
但如今赵映雪却已明白,喜乐皆由天意安排,佛若有灵,当听得见她心底祈辞。
祈求我佛慈悲,祈求上天垂怜!
愿他此身长健!愿他立地成佛!不必如那梁上燕子比翼偕行,也无需日日相见,互诉相思,更不要再将她放在心上!
她对着虚空重重一磕头,呼出一口长气,屈腿起身,掀起裙摆的一抬头,恰撞上寺门外遥望着她的一道目光,登时一愣。
一道松柏般挺直的身影立在了门口,他身姿修长,单手执伞,脸上七分沉肃叁分柔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风急雨骤,乌云沉沉,雨水淅淅沥沥地沿着伞面滑落,溅起圈圈涟漪。
隔着苍茫烟水,绵绵雨幕,赵映雪心中轰隆一声,一个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十方春花齐放,听到了万千迦陵鸣唱!
诸般皆好,只缺一个他!
她霍然用力一甩裙摆,捋了一把眼里的泪花,恶狠狠地往那人身上一扑。
那人被她扑得向后一仰,怔了怔,油伞落地,他微微一哂,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
“这杀气腾腾的是要做什么?谋杀兄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