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倒抽一口冷气,一度怀疑崔贺樟那混账的香,药效竟如此强烈,慌忙拾起手钏,藏进衣襟里,仓促离开。
……
崔家不但请来了民间的西域杂耍艺人,连宫中教坊司的伶人了请来了好几个,虽比不上太极宫逢年过节的宫宴,却已让人大开眼界,宾客们感叹之余,皆十分捧场。
沈士槐和秦夫人坐在热闹的庭中,却沉默了许久。
沈士槐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秦夫人则瞪着盘里的两枚早已凉透的光明虾炙,一动不动。
距月芙离席,已过了近半个时辰,他们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焦急。
秦夫人好像忽然回过神来,发虚的视线开始左右逡巡,这才发现,原本一直守在暗处,等着给他们报信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她的心底更不踏实起来,忍不住悄悄拉沈士槐的衣摆:“郎君,大娘她——”
沈士槐已喝得半醉,心情难言,一听“大娘”两个字,也不等秦夫人说完,就先打断:“你别说了!”
仿佛不听,就能让自己好受些。
秦夫人讪讪地闭了嘴。又过一会儿,她整个人一震,又一次拉住沈士槐的衣摆:“郎君,大娘她——”
“不是让你别说了!”
“不不,郎君,你看啊,她、她一个人回来了!”
沈士槐手里的金杯“咚”的一声落到食案上,冰凉的液体泼到衣襟上,他却没心思理会,连忙顺着秦夫人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本该和崔贺樟在一处的月芙,竟然正一个人往这边走来,观她的面容、神色,全无异样!
“大娘,你、你回来了……”秦夫人惊异地看着月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母亲,我回来了。”月芙笑得十分自然,“方才小睡一觉,现下已完全醒神了。”
沈士槐往她的身后看了好几眼,确认再没有其他人,不由问:“怎、怎么只你一个?”
月芙垂下眼睑,掩住眸底的异色,轻声道:“自然只有我一个。父亲还想见到什么人?”
沈士槐后背一凉,尴尬地笑一声,连连摆手:“没,不想了,是该只有你一个,一个人好啊……”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满腹狐疑,却因为心虚,谁也不敢再问。
月芙不再理会他二人,自己到座上重新坐下,只等着到时离开。
其实,她的心里有太多话,想质问父亲和继母。只是,这里不是地方,况且,即便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宴席进行到这时,已有一个多时辰,有几位年迈的宾客已陆续离去,坐在主座上的赵怀悯和崔桐玉也已打算离开。他们本就是来给崔家的门庭添一添光的,不必逗留太久。
不一会儿,离席已久的赵恒也回来了。
崔桐玉见状,笑着冲他招手,和赵怀悯一同起身,冲宾客们道:“承蒙诸位今日赏光,我再代家父谢过诸位的好意。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请诸位自便。”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向三人行礼。
乐师们恰好奏完一曲,留出片刻空隙,庭中也跟着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西面的长廊上,忽然传来崔贺樟和侯夫人的争执。
“崔贺樟,你不要脸!你父亲还躺在床上,你却在宴席上干这荒唐事!”
”你这泼妇!那是太子殿下赐的人,轮不到你这泼妇来指手画脚!我平日让着你,还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好啊,崔贺樟,咱们这就到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面前评评理,他们若帮你这不孝子,我便到太极宫,告到圣人面前去!”
这一番吵闹,原本还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随着两人越走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已经走出去的赵怀悯的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
崔家这对夫妇的争执声里,已然将他牵扯进去。
宾客们静了一瞬,随即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士槐和秦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震惊和不解。
月芙不动声色地看着众人的反应,事情正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只是,在众多的人群里,忽然有一道目光直直地朝她射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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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失望
“这种日子, 崔郎将做了什么?”
“崔郎将的‘荒唐事’,还能有什么?”
“怎么听方才的话,这‘荒唐事’还与太子有关?”
“我看侯夫人也不妥, 这样的场合就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不识大体!”
“这话不对,瞧瞧今天什么日子, 崔大郎自己都不心疼他阿父,难不成还要别人替他心疼?”
“唉,崔家这个郎君, 真是作孽哟!”
……
人群中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果然和月芙预想的一样。等过了今日,这件事就会传出崔家的大门,只要赵恒稍稍施力, 便能让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
可是,月芙却高兴不起来。
赵怀悯已经先一步拂袖而去, 崔桐玉则冷着脸跟着侍女往那两人争吵的方向快步行去, 大约是要去呵斥两人。
其余宾客、仆从, 则纷纷朝崔桐玉的方向张望。
只有赵恒还站在原地, 用一种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月芙的方向。
月芙忽然有些担心,是不是刚才她将侯夫人引去崔贺樟处的举动确实被他看见了。
他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心机深重,不怀好意的女子?
她潜意识里就觉得一个女子不该有深沉的心思。
可是,再转念一想,心思深沉又如何?
她做这一切,也都是被逼的,若不多为自己思虑, 今日被侯夫人当场捉住的, 就是她自己了。
她不曾告诉赵恒, 今日发生的一切,与她的父亲和继母也有脱不开的干系。他若心存疑虑,大不了,下一次她再解释。
想到这里,她慢慢将方才的那一阵羞愧压下去,重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尽管她也不知还有没有“下一次”,如果有,又会在什么时候,但现在,她没理由为自己做的一切感到羞愧。
唯一的一点愧疚,是她的确利用了赵恒纯良正直的品性,而他,还很有可能是妹妹未来的夫君。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惆怅。
赵恒大约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毫不避讳的目光迎上来,一时皱了皱眉,压住心底怪异的感觉,移开视线,转身走了出去。
庭中已有些乱了,崔家的仆从纷纷拦在长廊边,不让宾客们往西面去,看见崔贺樟等人。
发生这样的变故,人人都觉好奇。可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崔家也着实惹不起,于是,众人开始陆陆续续离席告辞。
一时间,庭中显得有些乱。
沈士槐和秦夫人也赶紧跟着一起离开。
趁众人都边走边悄声议论,秦夫人也低声道:“郎君,你看,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崔郎将那里——怎么闹了这么一出?”
这话在不知情的旁人听来,只道她也在想崔家怎会有这么一出闹剧。
沈士槐一路上始终低着头背着手,眉头紧锁,闻言回:“我如何知道?也许是出了什么变故!”
夫妻两个嘀嘀咕咕,满以为没人听得见。
月芙放慢脚步,静静地跟在后面,直到行到马车边,预备上马的时候,才冲两人幽幽道:“我好好的回来了,父亲和母亲,应当很失望吧?”
沈士槐和秦夫人的背影一僵,几乎同时回过头来,慌乱又怀疑地看着她。
“大娘,你在胡说什么?”秦夫人心虚地说。
沈士槐的半边脸颊肌肉跳动不已,瞪着女儿片刻,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眶也跟着泛起了红:“回就回了吧,阿芙,谁也不想……哎,总是我们对不住你。”
说完,先一步上了马车。
秦夫人看她一眼,迟疑一瞬,道了声“快些回吧”,便也跟着上了车。
月芙不与他们同车而行,此时还站在车边,没有立刻就走。
车里传来不太清晰的声音。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
“郎君,我也……”
月芙努力挺直脊背,高高地昂起头,半点也不愿低下。
她知道,他们是故意这么说的。
对,是他们两个的错。
可听到了,不代表就要原谅。
她也是个人,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圣人那般以德报怨,没法对父母如此绝情的行径说出宽容原谅的话。
一直到回到家中,任沈士槐与秦夫人两个如何小心又愧疚地看着她,她都没再多同他们说一句话,直接回了绿云轩。
桂娘和素秋一见到月芙,立刻迎上来,又见她脸色不大好,眼眶也有点红,忙问:“娘子怎么了?可是宴席上发生了什么事?”
月芙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疲惫道:“总算最坏的事没有发生。”
素秋捧着衣物过来替她换下,一摸到上面的濡湿,不禁“哎呀”一声,忙给她多披了一件外袍:“都湿了,可被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