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北望这句话倒一点不假,翌日清晨,白承珏从牙帐中搬出时,薛北望已不见踪迹,草原上的人也并未发现有人潜入营帐周围,薛北望毕竟是常年南征北伐,对地势草原周围情况了解更甚,借着这些经验也更易躲藏。
来到新的营帐,里面一切用品都不输牙帐,还比起牙帐内多了个精致的大暖炉。
塔娜站在白承珏身边道:可敦喜欢吗?见白承珏浅笑不语,她拿起放在床边的衣物递到白承珏跟前,换上。
白承珏看着那件黛蓝色的衣袍,心知塔娜把他当做舅舅替身这一事,全然不做任何避讳,他深吸了一口气抱起衣袍:可汗可否暂且回避。
塔娜道:不能,你是我的可敦,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白承珏不得已当着塔娜的面将衣袍换上,塔娜站在一旁面不改色,待白承珏穿好衣物,她一拍手,侍女进屋将换下的衣袍抱走,白承珏望着侍女离开的背影不由收拢掌心,没曾想他唯独留下三颗缓解痛楚的药也随着衣物一道带走。
换上这套衣服更像了,塔娜走到暖炉旁,手覆上暖炉,这炉子原看着漂亮便留下了,没想到也能用得上,你们中原人身子骨单薄,本汗会每日命人送炭火来,往后一切吃穿用度,只要你想要便于本汗说,不会薄待你。
白承珏欠身道:多谢,白承珏直起身复言,只是不知可汗何时能将我要的东西送出去。
再过五日便是你我大婚,按照中原的习俗来,礼成,本汗便会命人将你要东西送出去。
中原礼数繁琐,我还未将此事告知家中爹娘,恐怕于理不合。
塔娜眸光一沉,道:你恐怕是忘了,你只是用来做交易的物品,能成为本汗的可敦,当感谢上天赐予你这张脸,要不然单是你来此的目的,本汗就可以将你捆好送到昭王面前,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的利益。
所以可汗是为了在下这张脸,才决定出卖盟友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吗?可敦留在这只需弹琴,穿本汗给你的衣服,装好本汗想见的人,塔娜抬手拂过白承珏颊边,本汗的可敦,不止可以不用走路,必要时也可以不用说话。
白承珏退后半步,浅笑欠身道:是在下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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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威胁
更换衣物时被意外拿走的药物, 让本该在今日服下的第一颗药,如今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失了机会。
在阿喀佳逗留不足三日,有关舅舅的事, 从白承珏口中说出铺垫时间太短,定会惹来塔娜生疑, 为今只能暂熬, 再寻时机。
白承珏也趁着塔娜离开,试图将衣物找回,奈何寻衣未果, 临近傍晚塔娜带着琴谱而来,比起塔娜认定的可敦,更像是被强掳回来的琴师, 若不是先前从兰芝口中得知当年的细枝末节,他或还以为可汗爱好附庸风雅。
悠然悦耳的乐声随着手指在琴弦上跳跃而起,白承珏看着眼前的纸谱,手指如同古琴上飞舞的蝶。
塔娜坐在案边,狠狠灌了一口兽皮水袋中的奶酒, 视线盯着不远处的抚琴的身影有些失神。
这一坐便是三四个时辰, 营帐内烛光昏暗, 侍女拿着银剪又一次烛心,光线渐明。
塔娜站起身时, 已有些微醺,双眼迷离的看着白承珏罢手道:今日便到这吧
正欲离开, 古琴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塔娜回过头,只见白承珏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沾染上琴身琴弦,未干的血迹顺着下颚, 将内衬的衣襟染红,她还未反应过来上前将人接住,皆时一道黑影传入账中,接住白承珏向前倾去的身体。
血沾染上薛北望前襟,他双手搂紧白承珏竟在浓重的血腥味下失了神。
塔娜拉住要闯出营外唤人的侍女道:别惊动其他人,请巫医过来。
是!
账内剩下薛北望搂着白承珏与塔娜面面相窥。
僵持下塔娜呼出一声鼻息:先扶他躺下,
见薛北望不动,塔娜紧了紧后槽牙,沉声道:你这样他能醒吗?
薛北望冷瞥了一眼塔娜,抱起白承珏走到床边放下。
行为举止仿若当塔娜不存在,于白承珏身边坐下,袖口轻轻拭去白承珏唇上的血迹。
事到如今,薛北望也全然不在乎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下场,琴声落地时,脑中一声哄响,他顾不得大局,慌忙闯入营帐,见到白承珏时心中那根本就脆弱的弦也断了。
塔娜道:假意孤身一人入营,实则派好亲信潜入,中原人当真狡猾。
薛北望握着白承珏的手心:齐国皇子,可汗找到了吗?
听见这个称呼,塔娜眸光一暗,匕首从后抵住薛北望脖颈:你们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薛北望从怀中摸出用红线栓好的玉珏,低声道:知道的不多,但有关齐国皇子的事都刚好清楚。
玉珏上刻着再熟悉不过的齐国徽文,塔娜收拢双拳,双眼死死盯着薛北望手中的玉珏,眼角余光再度望向那张与爱郎相似的面孔:
他是戚云彦之子?
看样子可汗倒是对齐国皇子在心,可我又凭何将一切与你明说?薛北望微勒的唇角透露出寒意,不过可以告诉可汗,他若有何好歹,往后身死可汗定无颜面再见心悦之人。
塔娜双眼微眯,将匕首收回镶满宝石的刀鞘,严声道:你在威胁本汗?
除我之外想必无人再能告知你齐国皇子的下落,薛北望站起身,冷眼看向塔娜,如今主动权在我,除非可汗永远都不想知道他在哪。
两两相对,塔娜紧握着刀柄的手始终未松开
无言之下,巫医恰好赶来打破了眼下的僵局,其在侍女的搀扶下在床边坐下,他看着这张脸失神片刻后转头看了一眼塔娜,见塔娜点头,老者满是斑纹的手覆上白承珏腕口,手捏开白承珏的脸颊观察舌面,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毒积累太深,难以拔除,这毒过多过杂都不是烈性毒,现已有衰败之色,按理来说这身体恐已缠绵病榻多时,早该找大夫在旁好生调养。
塔娜道:这两日未见异样。
巫医眉头微蹙,手捋着呼吸:不该啊除非有什么猛药吊着,按照这模样,不然怕连下床走动都不易。
奴婢突然想起这个塔娜贴身的侍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包,递到巫医跟前,收拾白先生衣物时,偶然得见,奴婢担心怕是会对可汗不利的,特意收好,准备交给可汗。
听着他们说着阿喀佳特有的语言,薛北望没有紧蹙,视线不断在三人身上流转。
塔娜接过方帕,将帕子里的药丸递给巫医,巫医拿起一粒在鼻尖嗅了嗅,道:短时间还无法立刻告诉可汗这药里有什么,不过这也许就是其近些天未见异样的关键,我先开药为他调理身体,他体内的毒,一时半会也无法确定,请给我一些时间。
塔娜点头。
巫医拿出匕首正准备划开白承珏腕口取血,却被薛北望一把抓住手腕:想做什么?
取血,弄清他身体里的毒到底是什么。巫医对薛北望开口时,说得却是中原话。
薛北望看向塔娜:你们最好别耍花招,可汗应当清楚,我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事。
塔娜道:十多年来第一次遇见一个与他相似的人,我也不会让他有事。
巫医看了一眼二人,刀刃划开白承珏腕口,取了小半碗血后,用白布将腕口的伤包扎好与侍女一同离开。
屋内能说话的有只剩下薛北望与塔娜两人。
塔娜道: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薛北望对塔娜的疑问避而不答,反客为主道:可汗与齐国皇子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找他?你若不想答,也不必再问我。
塔娜看着薛北望叹了口气:你想听,你便告诉你,可之后你要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会这样,
见薛北望点头,塔娜在一旁坐下,缓缓道:
我初次遇见戚云彦那年,刚及豆蔻之年,与阿布一同到齐国觐见,我总觉得齐国的皇都远比草原更美
那一年,她有幸陪同阿布走出齐国皇城,园子里有塘子,周围立着漆红的木柱,水中亭上雕花精美,一个身着罗裙的少女从花台中跌倒在二人跟前,紧跟着另一个仅有七八岁垂髫女童跌翻在其背上。
地上的少女抬起头时,她呼吸一滞,原来中原不仅雕花楼阁美,便是连齐国的两位公主竟也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齐国国君见家中顽劣孩童在客人面前失了颜面,脸上笑意尴尬。
塔娜见那与她般大的少女,抱起女童得欠身浅笑后,急忙退离。
齐国国君无奈道:小小女顽劣,令诸位见笑了。
那时吴国国君看着女子的背影竟回不过神。
毕竟谁会想到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竟是男相尚未显露的齐国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已修文,大家晚安好梦
第92章 牵魂引
我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女子, 当夜我便偷瞒着阿布偷溜出去,再次见他,他已是一身男儿扮相抱着哭啼小公主柔声哄着, 直到那小家伙头靠在他肩上睡着,我看的着了迷向他走近, 哪知踩断了枯枝, 他抬起头看向我单手搂着小家伙,手指竖在唇瓣前,他那时笑的模样,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耀眼,
之后每日我都偷偷溜到他寝宫附近,远远的看着他逗弄梳理着垂髫的妹妹, 看他在寝宫外抚琴,练剑,直至与阿布离开齐国,与他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之后阿喀佳可汗遇刺重伤,塔娜兄长意外身死, 眼前无路可走时, 她从那个连与心悦之人说话都不敢的小姑娘, 变成了骁勇善战、沾满鲜血的女可汗。
短短六年,齐国频遇天灾, 举过上下乱作一团,原为同盟的兄弟国吴国在齐国身处劣势之下, 举兵攻陷了齐国皇都, 那时她才刚刚坐上可汗之位不久,阿喀佳各方势力压迫下远没有如今的话语权,她终不顾后方, 带领援军支援齐国,却为时已晚,庆幸的是在尸堆中搜寻时,捡回了身穿战甲奄奄一息的戚云彦。
之后她赶往齐国皇城,看见了六年前温和有礼的齐国君主头颅高悬,尸海里再没那么幸运,没能帮戚云彦找回妹妹。
塔娜深吸了一口气,续而又道:
将他带回来阿喀佳时,他因为伤重险些死在路上,若不是在流民中遇见如今这位巫医,恐怕已经死了,他昏迷了一月有余,全靠灌流食吊命,他醒来后,我少看一眼,他都会结果了自己,记忆中我为了找来上好的古琴,他砸个粉碎,趁我离开,用木片将腕口刺开,血染上衣袍,他倒在营帐中看着我笑,似马上便会解脱,我从未想过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竟也会颓靡至此,
三年后,他为我再次抚琴,脸上始终淡漠冰冷,好似怎么也捂不热的石头,第四年他对我便以不同,待我极好,还告诉我当年扮女儿妆,是因为母妃病逝后这样便可哄妹妹开心,与我说了很多齐国的事,我更了解他,也更倾心于他,第七年他总算笑了,那笑容宛如初见时,却是找到了妹妹的消息来与我诀别,他同我说两年后归来便与成亲,
说到这塔娜手扶着额心,冷笑了一声:这一等便等了十七年,至今了无音讯
床榻上,早已醒来的白承珏不由攥紧被褥。
那个被先皇欺辱的昭仪,原本应当是父皇兄长呵护在掌心里宠着哄着长大的小公主
流淌在身上的血液,如今想来都觉得肮脏。
本该高高在上齐国皇室,最终却只得草席裹尸,死无葬身之地,而他二十余年为仇人之子竭尽心力,一步步落到如今这番模样,竟越想越觉得可笑。
血从喉咙中溢出,撕裂般的疼痛再次从胸口向周围撕裂,身边响起动静时,白承珏睁开眼看着薛北望笑了。
薛北望急忙为白承珏拭去唇边的血迹,急得手足无措。
白承珏撇过头,吃力的挡开薛北望的手心:好脏。
他为什么是先帝的血脉!
当所有的真相被血淋淋的展露在他跟前,他倒情愿是母亲与别人苟且留下的孩子,也不愿沾染上那禽兽的血液。
薛北望看着白承珏不知所措,白承珏笑得惨然,双眼木然的看着一边,手依旧死死攥着被褥。
薛北望才知道,原来白承珏的笑,竟比坐在他身上哭的如同鲛人落泪,更刺得他心底难受。
他握住白承珏手心:都过去了,你与他没有关系了。
白承珏抽回手:脏。
与先皇有关的每一寸血肉都脏。
从刚得知真相至现在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如同洪水般倾泄而下,将白承珏全部淹没。
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兰芝与塔娜的话,他身体慢慢卷缩,开始用手扯下系在腕口的白布,薛北望止住白承珏的动作,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眸时,用力将白承珏搂入怀中:你没错,错得人只有他
白承珏侧颊贴近薛北望颈部,轻声道:十七年前要是同母亲一起死了,就好了。
温热的血浸入薛北望颈部,将薛北望领口浸湿,他感觉到怀中白承珏的身体又一次软了下来,抱着白承珏静默了许久,才将再度昏厥过去的人安置在床榻上。
待回过头,对向塔娜担心的神情,薛北望才恍然想起这营帐中还有另一个人。
塔娜道:他是齐国公主之子?见薛北望没有回答,她长吁了一口气,果然,放心待巫医查清毒素,不管需要什么药材我都会去找。
有劳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