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身一人走在走廊里,两边是亮着绿色编号的房间,头顶上挂着 安全出口 的牌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这种场景开始感觉陌生起来,明明重生了还没有几年,就已经忘了曾经住过二十一年的地方。
不过显然他的大脑仍旧缺乏想象力,这么久了,做梦还是要给他造个医院出来。
小陆,快点儿,哎呀,和你说了,早点儿出来,你不听!
陆饮溪往后看去,有小孩儿牵着小小陆饮溪的手,小时候的他比长大了要怕死,其实跑两步没关系的,可他偏偏就要一步一挪,乌龟似的往前走去,好像时间太多了似的。
那小孩儿走到一半就撒了手往前跑去,陆饮溪干脆就跟在自己身边。
小陆饮溪也不生气,这会儿他没穿着病号服,而是一套剪裁得体的小西服,配上那副认真的脸色,还有点儿小大人的样子。
陆饮溪弯下腰去看他,小孩儿瘪个嘴,明明期待得要死,但就是怎么都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小手捂着心脏,慢吞吞却也坚定地往前走着。
他想着自己到底是什么场合需要穿小西服,想来想去只能想起来小时候偶尔病情稳定的时候,会住在专门的疗养院里,疗养院里头有一堆和他一样,又有钱耗着却又在等死的小孩儿们,有些尚且能治,等到捐献者,移植成功了,就活了下来,有些人就死了,像是幼苗儿才冒个头,就被一脚踩没了。
疗养院里专门有人会陪他们学习玩乐,就像是临终关怀一样,反正想怎么玩都随便,他们的父母有的是钱供着,只要身体允许,上天揽月下海捉鳖都不在话下。
怪好笑的,他们体会不到正常人的生活,就连想要做的事情,也离奇一点。
陆饮溪跟着小时候的自己来到活动室门口,他有些诧异于这次梦境的真实感,似乎以前都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从来都没有这样踏踏实实走过一段路的感觉。
进门便是一条笔直的红地毯,红地毯的底端是粉白相间的花圈,已经有小孩子们站在下面玩闹了,小男孩们就像他一样,穿着小西服,有个还是大红色的,骚包得要命,换成是现在的他要发笑的那种,女孩子们倒是比较统一,清一色的白色婚纱,最特别的那个也只是淡粉色而已。
他这才想起来,那时候似乎是哪对皇室夫妻结婚,全世界的人都在看,他们也不例外,有小姑娘说,自己也想结一次婚。
陆饮溪揉了揉鼻子,觉得有点儿心酸。
连婚礼都是假的,像办家家酒一样,办得越真实,越像是幻想。
小陆饮溪走进去,但大家都已经凑好对了,他来得太迟,别人都已经在前面排队了。
他捏了捏手,四周环顾了一下,注意到角落里还剩了一个 小新娘,于是便欢天喜地地跑过去,一看,是个陌生脸蛋儿。
反正他眼里的都是陌生脸蛋儿。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你有新郎了吗?我可以做你的新郎吗?
小新娘被他一问,呆愣愣的,下一秒金豆豆就成串得往下掉,吓得他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饮溪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小家伙现在被吓得心跳绝对比跑步要快了,还不如刚才跑起来。
我,我不是,不是女生
活动室里到处都是欢呼声,阿姨也没注意到他俩,小陆饮溪听了半天才听懂对方在说什么,绕到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挠挠头:是不是阿姨给你穿的婚纱呀,大家都是小光头,她看你这么漂亮,就给你穿婚纱啦!
陆饮溪在心里默默鼓掌,不愧是小时候的他,天生带着一种 凡事都正常 的气场,安慰人也是一流。
小新娘揉揉兔子眼,抬头看他,说话声音总算是清晰了一点:你也好好看哇,可是你穿西装。
小陆饮溪叉着腰:因为我在这里很久啦,大家都认识我,你是不是新来的呀,阿姨不认识你。
小新娘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好啦,不要一个人哭啦,你穿婚纱也超级好看的,小陆饮溪凑过去,在小新娘脸上重重地 啵 了一声,再拉起他的手,走吧,我和你去结婚!
陆饮溪这下子是看出来了,小家伙心思压根就不在安慰人上面,他就是想拉个人去结婚,哪怕对方是个男扮女装都没事。
好家伙,小小年纪他就透露出了 gay 的气质,难怪长大了要和男人纠缠不清。
那小新娘被他亲得昏头转向的,被拉着去红毯那儿排队,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看向小陆饮溪的时候,都带着光。
结果小陆饮溪压根没感觉到,到最后他连对方的名字叫什么都不清楚,就沉浸在自己结婚了的虚假喜悦中,交换戒指的时候抱着人家又亲又啃的,糊了对方满脸口水,大家还拍着手祝他们天长地久。
陆饮溪忍不住感叹,小朋友的感情真好,原来他还经历过这么单纯美好的婚礼,再想想陈璞瑜那个老狗逼,气人。
不过他穿大红婚服真好看,美美的。
他坐在教堂的最前排,看着小时候的自己牵着小新娘走下来,就在小陆饮溪踏下最后一阶楼梯的时候,他手里抓了个空。
哎?
小陆饮溪往后看去,那花环没有了,身边鼓掌的人没有了,大红地毯也没有了。
他牵着的,只是一个空手套,白色的婚纱掉落一地,边缘焦黑发黄。
冒着粉红色泡泡的气氛被阴冷代替,巨大的十字架耸立在他身后,耶稣被钉在上头,鲜血漫溢。
他还是一个人。
陆饮溪猛得站了起来,伸手却无法触碰到那个蹲下来抱着脑袋,崩溃尖叫的,小小的自己。
啊!
他浑身一颤,睁开了眼,意识到自己正被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师尊, 宁温纶的声音很细,那称呼和其他人不同,总带着点婉转在里面,你终于醒了。
陆饮溪只觉得很渴,还没开口,宁温纶便送来了水,一口温润的水下肚,他才开口:怎 怎么回事?
你昨晚一直在做梦,大概是被魇住了,怎么叫也不醒。
啊,陆道长你醒啦! 窗口处传来小娘子的声音,帘子被掀开,日光撒了进来,给房间带来了点活气,已经日上三竿了,宁神医说你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我本来也想去陪你睡的,但是习舟不让!
小娘子气鼓鼓地鼓着小脸,被习舟抱下了窗台。
陆饮溪松了口气,原本看见宁温纶在他床上时,他还吓了一跳,但小娘子的出现多少打消了他的疑虑。
再怎么说,花花儿也是个女装大佬嘛,他都在花街里头混了,和人睡一张床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么想着,陆饮溪又去看了眼宁温纶的屁股。
属性相撞,姐妹同寝,无所谓无所谓。
抱着这样的心态,陆饮溪越发肆无忌惮地环上了宁温纶的腰,把脑袋放在对方颈窝上:花花儿,我做噩梦了哇
宁温纶把他脸上的小表情全捕捉在了眼中,轻笑着拍着他的后背:你刚恢复肉身,神魂不稳,会做噩梦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才让你多多休息。
陆饮溪闻着宁温纶身上那股好闻的药香味:我在这荒山里都快呆得长蘑菇了。
宁温纶浑身一怔,推开了他,抿唇叹了口气,苦笑道:师尊知道我灵根全废 无法像肖默或是景弘深那般保护你。
陆饮溪忙拉住他的手:你不要自责,你比他们可强多了,若是换做他俩,我可能连在这儿长蘑菇的机会都没有呢!
宁温纶还是低着头不语,陆饮溪继续宽慰他:好啦,在你说我可以出去之前,我一步都不会踏出荒山的,好吗?
嗯。 宁温纶松开陆饮溪的手,爬了起来,若是我有能力保护师尊,便更好了。
花花儿
陆饮溪心里难受得要死,自责自己只想着玩,完全没体谅过宁温纶的心情。
外头陈璞瑜盯得那么紧,和那怪物比起来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出去不就是送死吗?
宁温纶走出了房间,却也没走远,仍旧站在屋外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原本陆饮溪起床后会偷摸着运气,有机会还会练一练木剑,今天他心神不稳,什么事都没干成,最后坐在床头干发呆,摸着自己留在那儿香囊发呆。
他勾了勾唇角,便走开了。
噬心草,有异香,如其名,有噬人心魄的作用,在陆饮溪身上已经有了初期的成效。
那傻不愣登的小娘子是他放进来的,为的就是让陆饮溪能继续卸下心防。
宁温纶往药房走去,路上却碰到了那个怪里怪气的和尚。
和尚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他没理。
孽缘。
第60章 一个人
来路不明的弟子不要乱捡章节阅读, 那我多收几个让他们内部消化就好了。
陆饮溪和小娘子一人手里拿着个大饼,望着天边的夕阳,一口接一口地啃着。
陆饮溪先叹了口气:唉,怎么办呢?
小娘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唉,怎么办呢?
两个人相视无言,最终还是努力吃完了手里的大饼,才开始抱头痛哭。
怎么办,小娘子,我为什么总是遇人不淑呜呜
我不知道哇,陆道长,但是宁神医做的大饼真好吃呜呜
我也觉得呜呜
那你还跑不,我感觉宁神医只是做给你吃的,你走了我可能就吃不到了。
那,那我再考虑一下吧。
但是,到时候可能会被关进地窖里面去哦。 小娘子认真地回答道,而且,陆道长完全不能自保,现在脑子也变傻了。
陆饮溪忽略了小娘子扎他心的事实,蹬了蹬腿,躺在地上装死:那你说,该怎么办啊?
事情的起因,是陆饮溪在苏醒来过后,在荒山里差不多 休养 了两个多月,那天无所事事在雨里伸着舌头嘿嘿傻笑着接雨的时候,猛得摔了一跤,混沌的脑子忽然摔清醒了,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宁温纶是不是在变相囚禁他啊?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断旁敲侧击着对方。
花花儿啊,我现在可以运气了吗?
师尊经脉受损,最好不要随意消耗。
花花儿啊,我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吗?不出山的那种。
我无力保护师尊,还望师尊体谅。
花花儿啊,我能一个人睡觉了吗?
不行。
连借口都不找了,现在晚上宁温纶上他床不要太习惯,把他整个人拎起来往床里一塞便好了。
最可怕的还是昨天,他和小娘子打闹,赢不过就啊吧啊吧地开启嘲讽模式。
哪知宁温纶像是看宠物似的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矮下身来,亲昵地捏了捏他的脸蛋。
好像巴不得他傻了似的。
于是今天早上他派小娘子去看看宁温纶平日里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药,结果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宁温纶煮的压根就不是什么活血化淤强身健体的药,用小娘子的话说,就是 让人变傻汤。
大概是事实的冲击太强烈,小娘子差一点儿被宁温纶发现,情急之下触发了本能,挖着地道本想跑走,结果挖着挖着,却意外得发现下面也是空的。
那房间的布置和地面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没了窗和门,镣铐和锁链都不需要钥匙,别说吃药变傻的他了,就是正常的他没个十年都解不开来。
陆饮溪听得遍体生寒,结果午睡醒来后,宁温纶喊他们吃点心,他还是屁颠屁颠凑过去了。
一点骨气都没有!
陆饮溪望着血红色的天,喃喃道: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为妙吧。
小娘子坐在他旁边,撑着手,挡住了他的视线:陆道长不想离开这里吗?
怎么会不想,都要被关起来了,我当然想啊。陆饮溪一脸 你还小你不懂 的表情,拍了拍小娘子的脑袋瓜,但后顾之忧太多,我还没打算好逃出去以后,要怎么生存。
我明白的,我和陆道长碰到过一样的事情, 小娘子笑着,眼尾挑起来,却不带着媚,反而有些娇憨的可爱,但是,那时候我铁了心要走,所以一刻都没停留,因为我知道,但凡我犹豫一下,我就离不开了,只有我下定决心要走,才走得掉,走掉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比耗在那里,等一个我不想要的结果要来得好。
陆饮溪愣愣地听着小娘子说的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像反驳也不是,肯定也不是,小娘子虽然人看起来傻兮兮的,这话说起来,却要比他明白太多。
你不是为了找你家少主才跑出来的,对不对?你是跑出来的。
小娘子点点头,趴下来,悄声对陆饮溪说:对的,这个事情我只和陆道长你说,我不敢和习舟讲,怕他把我送回去。
陆饮溪腹诽,姓习的光头不把那魔教一锅端了就好了,还把你送回去。
但小娘子听不见他的吐槽,自顾自地开了口:那时候,少主的妈妈,要把我送给教主了。
小娘子讲故事很没有条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若是祝钧的话本写成这样,定然是一本都卖不出去的。
但陆饮溪很快就理清楚了,小娘子做事讲话这个样子,并不是真的因为笨,而是因为成长的经历。
小娘子有明确的记忆,自己是被卖给他的 少主 的,他从小发育就极慢,记事了还总被当作两三岁的小娃娃,父亲总是嫌弃他,母亲却总是说,小点儿也好,小有小的好处。
那回去集市,是他自己要偷偷爬进父亲的箩筐里去的,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凭借着身形娇小,什么地方都能缩进去,最后不仅拿回了父亲被官兵收走的推车,还偷了不少米面出来。
那是他头一次真正意义上做出了点贡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本以为父兄会就此改变对他的看法,结果回程的路上,一个女人找上了他的父亲,两个人才没说几句,父亲便收了钱,叫他和那个女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