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空港里有广播回响:尊敬的旅客,很抱歉,由于天气与气流的影响,我们不得不中止一切星舰起航。
Omega不在意也漠不关心,远处旅客全都抱怨纷纷。明洲无谓地扫过去,目光落在庄宴身上时,眼神才定定地停住,并且一点点亮了起来。
庄宴站在原地,没动。
三秒后,明洲自动自觉地走过来。
耳边有陈厄的声音:小宴,尽量带冒牌货去一层,靠近地面出口的地方。庄晋想安排抓捕,但我让他先清场。
庄宴轻轻应了一声。
我刚落地,马上到你那边。
陈厄像是他的底气,庄宴忽然没什么害怕的了。
等明洲走到稍近的地方,庄宴抬眼睇他:这儿人多,去一层聊。
可以。明洲说。
那地方恰好离量子生命安排的逃离路线很近,运输放射性废料的星舰有特殊通行准证。就算交通受限,根据法规,地面部队也必须配合制造条件,确保顺利通航。
所以等调查队把舰艇上的人员排查完毕之后,它依然可以起飞。
只要按照约定,六点前,成功偷渡上去
他就能离开中央星。
现在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一场对过去的诀别,明洲轻快地想。
他把手插进裤兜里,歪着脑袋看庄宴。漂亮文气的Omega,还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附近没其他人。
靠近安全通道的地方,灯光像白昼一样通明。
明洲坦然说:庄宴,讲老实话,我一开始其实很嫉妒你。
庄宴目光冷淡,皱着眉。
明洲自顾自地笑了:像你这种出身的Omega,肯定没法想象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从分化开始,就注定要被送出去联姻配种,庄宴,你说,凭什么你能被人偏爱,而我就偏偏得活得像一只种猪呢?
我不甘心。他又说。
所以他心里总有一种毁灭的欲望,想把整个世界都拖入泥潭。
越干净的人,就越要弄脏。
不过后来支配你的身体之后,我才发现,所谓亲人的偏爱,也不过如此。
明洲还打算回顾一下自己是怎么伤害庄晋,怎么惹得宁华璧失望至极,红着眼睛哭了一整个晚上。
话刚到嘴边,就被一拳打在脸上。
鼻子火辣辣的,有流泪的冲动。明洲低笑了声,慢慢抬起头,看到庄宴压抑着愤怒的眉眼。
那是我的亲人!庄宴一字一顿。
也是他的人生。
明洲笑出了泪花,在朦胧的水汽里,甚至荒唐地觉得,这时候的庄宴也很漂亮。
庄宴拥有优越好看的皮囊,温柔平和的长相。气质没半点攻击性的Omega,现在手里却握着小型武器,并且逐渐平举起来,对准明洲的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明洲退了两步,用手背擦着眼角的泪:你真开不起玩笑,不陪你聊了,我赶时间。
他转身往安全通道跑去,赌的就是庄宴射不中自己。
对于一个没怎么用过热武器的普通学生而言,瞄准一个运动中的人,确实非常有难度。
可庄宴还记得陈厄是怎么教自己的。
呼吸要稳,手不能晃。
瞄准了就开火,歪了也没关系。用指纹激活安全锁,下一枪继续。
一声闷响。
子弹落在明洲身前一点的位置,在金属墙上撞下一道凹痕。
明洲脊背僵了一瞬,脚步微颤,顿了顿又继续往前逃。
庄宴激活安全锁,继续瞄准。
他太专注,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听到陈厄在自己耳边沉稳地说:小宴,我帮你。
Alpha用粗糙的掌心握住他的手,食指扣在扳机上。陈厄体温偏高,手也很稳。
子弹出膛,直接打穿了明洲的左膝盖。
明洲踉踉跄跄地摔倒,他痛得脸都扭曲了,惨叫声被闷在胸膛。
刚才还趾高气扬恬不知耻的青年,现在狗似的伏在地上,拖着伤腿挣扎往前爬。
陈厄问:下一枪打哪儿?
我能杀了他吗?庄宴问。
庄宴心跳其实很快,不是不紧张的,但大脑却理智而又清醒。
好脾气不意味着软弱可欺,就像上次一样,被掠走的时候,他就算孤立无援,也会拿起木棍反抗。
最好留他一命,军部想收集些情报。陈厄说,但你特别恨他的话,也可以直接杀了。
反正善后处理不难。
那就右腿。庄宴说。
陈厄手把手地带他瞄准,然后射击。
右腿被击穿的瞬间,无法忍受的剧痛像一场磅礴的海啸。明洲哀嚎起来,蜷缩起身体。
脸上全是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求什么
求庄宴放过自己。
或者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接着是左手,子弹在掌心灼出一个洞,掌骨寸寸粉碎,明洲甚至没法握起拳头。
他绝望地翻了半个身,把仅剩的右手藏在身体下面。
庄宴明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瑟瑟发抖,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有些人得走到穷途末路,才懂得悔恨。庄宴松开手,让陈厄取走武器。
他慢慢地走到明洲身前,隔着血泊蹲下。
明洲,别道歉了。庄宴厌烦地说,我留你一命,只是因为你还有用。
第54章 纵容
事情结束之后,庄晋才赶到现场。
只需要一眼,他的瞳孔就开始剧烈地震
一个倒在血泊里,被射了不知道多少枪,奄奄一息的Omega。
一个正在收拾武器的陈厄。
自己弟弟脸色苍白,茫然地站在一旁,像一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动物。
庄晋当时就炸了:陈厄你他妈的,怎么能当着小宴的面杀人!
他要把庄宴拉过来,想捂住眼睛。从小又乖又听话的弟弟居然稍微挣扎了一下,没动。
哥哥,他没死。庄宴说。
其他特警队和搜救队的成员,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现在实在不是发脾气的好时机,庄晋勉强克制了一下,忍了忍:行,先处理正事,其他的事情回去再说。
等人都到场了,特警检查了一下明洲的鼻息和心跳,确实没死。
只是挨了几枪,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过去。
他们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接着把人搬上警车,准备带回去由法医处理,接着询问口供。
顺便问了问现场是怎么回事。
陈厄声音低沉,态度冷淡:是我开的枪。
护送宁华璧院士抵达之前,我接到庄晋的情报,敌人想通过航空港出逃。他扫了一眼庄晋,刚好我离这边比较近,就刚好过来处理。
庄晋咬牙,帮着圆话:对,事情是这样没错,多谢陈少将。
于是就这样被记录下来,报告提交上去。
庄晋本来应该直接赶回国防部,但实在放心不下庄宴,把弟弟抓过来又检查了一遍。
庄宴脸上虽然没什么血色,但看起来还是全须全尾的。没有外伤,衣服角头发丝都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这时其他人都已经去忙了。
陈厄在另一头通话,交代下属继续保护宁华璧和她随身携带的机密资料,好好送回设计院。
四周很安静,只剩下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半干涸的锈色血迹。
庄宴目光掠过去,抬眼跟哥哥坦白:其实是我扣下的扳机。
庄晋:
庄宴眼眸是清透的琥珀色,看起来总显得有几分无辜。如果他不坦白,庄晋这辈子都不会往这方向想。
庄晋骂了声脏话,忍下抽烟的冲动。
陈厄教你的吗?
他帮我瞄准。
小宴,庄晋表情僵着,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这是在教坏你
我自己的决定。
庄晋愕然。
庄宴平静地解释:因为我不能原谅明洲当初用我的身体做的一切事情。
弟弟语气很温和,但却又坚定极了。
庄晋心里五味陈杂,半天说不出话。
他总觉得,作为兄长,得把庄宴当小孩一样宠虽然弟弟现在已经满了十八岁,甚至开始认真谈恋爱了。
怎么能让小孩直面这些血腥的东西呢?
所以他常常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判断与决定凌驾于庄宴之上。就算明知道弟弟的想法,也要尽量往自己选定的那个方向带。
在这方面,他确实不如陈厄。
之前气急了的时候,庄晋打电话给陈厄。对面的Alpha虽然同样不赞同让庄宴涉险,但却选择站在了自己弟弟那一边。
陈厄说:他想去就去,我这边赶得及。
那会儿庄晋觉得陈厄脑子有病,是不是存心想让小宴出事,然后顺便换个Omega。
现在他倒是想明白了,陈厄那叫兜底式的纵容。
算了。庄晋说着,摸了摸庄宴的脑袋,这回你差点没把我吓死,以后别这样。
庄宴没出声。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知道吗。
漂亮的Omega嗯了声,睫毛颤巍巍地向上抬,像蝴蝶掀动翅膀。
庄晋绷不住了,又叹了口气:小宴,你先回去吧,不要多想。我把事情收尾,找时间再一起过来,跟妈聚一聚。
好。
说完,庄晋就急匆匆离开,他是真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陈厄在另一头的白墙旁,像树一样笔直地站着,等待庄宴。见到Omega走近了,才流露出温和的神色,低头捏捏他的耳垂。
刚刚怕吗?陈厄问。
庄宴摇摇头。
那解气了吗?
庄宴想了想:解气。
他指尖上残留着硝烟味,不算太重。以前陈厄回家的时候,身上也经常萦绕着这种气息。
这反而显得熟悉与亲切起来,庄宴手被Alpha握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上了车,陈厄照例帮他系好安全带。
庄宴问:我们回家?
嗯。
回去路上没怎么说话,庄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靠着座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醒来发现自己又被Alpha抱在怀里,走进家门。
庄宴耳朵烫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没用极了。但是这种姿势又很舒服,陈厄的体温和信息素的味道都让人非常安心。
被放在沙发上之后,庄宴拉住陈厄的衣服。
怎么了,小宴?
他让陈厄坐在自己身边,亲密地挨在一起。Alpha生涩地顺了顺庄宴后脑的碎发。
我忽然想起来,庄宴抬头问,如果你很早以前就开始喜欢我,那段时间冒牌货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庄宴眼神向来很专注,凝视着陈厄的时候,瞳仁里满满全是他的身影。
陈厄说:他不是你。
过了两三秒,又说:那段时间,你比较难过。
也许被温柔的人全心全意地信任与喜欢着,偏执乖张的Alpha,也会逐渐变得平和。
庄宴靠过去,安慰似的亲亲他。只稍微微碰了一下,主动权又倒转过来。
陈厄按着Omega的后颈,闭着眼睛吻回去。他眉心微微蹙着,迫切般的力度,却小心地收敛了几分,免得把庄宴嘴唇咬破。
最后呼吸都乱了,才把人放开。
庄宴耳垂红得像是滴血,陈厄垂下眼眸,嗓音微哑。
小宴,他说,他们在审明洲,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但实际上,这个审讯的过程比计划中得要漫长。
庄晋本来准备事情结束后请一个星期的年假,最后计划全都泡汤。
明洲嘴严得像一只蚌,怎么也撬不开。
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他确实是个纯粹的人类,不过有那么一两次隧穿的经历,曾经占据过旁人的身体。
但单凭他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到这样的。科学院那边得出结论,真正的涉事的量子生命,应该还藏在其他地方。
而且审明洲的时候,庄晋又不是看不出来,这小兔崽子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呢。
他气得咬牙:明洲,你再不交代,我就找个人把你脑子剖开我真的做得出这种事,你别不信。
明洲慢慢慢慢仰起惨白的脸,笑了笑,然后用庄宴的语气反问:
哥哥,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妈的。
在这方面,毕竟还是军部的手段厉害。
庄晋胃里直犯恶心,干脆把明洲打包去陈厄那边,并且放下话:随便折腾,只要人死之前把情报问出来就行了。
陈厄事务繁忙,只是在明洲被送过来那天,露过一次面。
他穿着深色制服,黑色长靴踩在地上,站在高处淡漠威严地睥睨下来。
明洲视线稍稍往上移了移,就觉得自己膝盖和左手上的枪口处,开始隐秘煎熬地泛疼。
他怵陈厄。
陈厄是从真正的硝烟战火中拼杀出来的凶神恶鬼。明洲现在没披庄宴的皮,什么依仗也没有。
他不可能得到宽恕,甚至会被折磨至死。
但明洲心里总残留着一些隐秘而可笑的念头
如果那个高等的生命并没有抛弃自己呢?祂行踪飘忽,手段又厉害,说不定还安排了别的后路。
或者明家愿意出手也行,自己毕竟是个Omega,就算不能送出去联姻,也还有点生育价值。
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能得救。
可是这个机会并不曾到来,当天之内,明洲被转移到黑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