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路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眉头皱得更凶:“你不愿意?”
倒不是生气,就是有点委屈了。
沈路心想,老子重活一遍,头一个想的就是拉你一把,你竟然都不愿意给我补课。
“那倒也不是。”宋君白慢吞吞地开口。
沈路心里一喜。
“就是……我也提前交卷了……”宋君白平静道。
“啊?”沈路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宋君白叹了口气:“你猜我为什么也要提前交卷呢?”
沈路:……
沈路:……
这、这他妈不应该吧?
宋君白不是学霸吗?
什么情况?难道自己上辈子离得太远滤镜过重?
还是说宋君白是后来才一路逆袭次次月考高挂榜首的?
宋君白又道:“不过倒也没有关系,这只是暂时的,你要是相信我,以后我就给你补课。”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平静又自信。
沈路一时心情很复杂。
一个跟他一样猜完选择题就提前交卷的人,真的配拥有这样的自信吗?
但是时不我待,不管宋君白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他记忆里的学霸变成了提前交卷的学渣,但至少、至少——
沈路严谨地推理,自己是猜完了其他四门的选择题,并且做完了全部的英语试卷才交卷的,宋君白比自己还要晚上个十五分钟,那应该做的比自己还要多一些。
总归肯定不会比自己更学渣了嘛!
“我相信你!”
沈路神情坚毅,仿若看着值得托付后背的革命战友。
宋君白抿唇一笑:“那这样吧,下周一你把摸底考试的试卷给我,我看看你哪些方面特别弱。”
沈路大手一挥打断她:“不用看了,都特别弱。”
宋君白沉默片刻:“那就……先从数学补起。”
语文和英语都是多读多背的学科,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物理化学她自己还没捡起来呢,哪里有能力教别人,只有数学比较有把握,且比较依赖知识框架,她可以趁着周末做一份基础的知识框架,搭配几本初中的教辅习题,给沈路把基础重新打一打。
“行,”沈路点点头,“不过我也不能让你白给我补课,要不我付钱?”
沈路盘算了一下,自己积蓄虽然不多,但在镇上混久了,总有些渠道能打打工,付个补课费还是付得起的。
“不用,我不缺钱。”宋君白摇摇头,家里出事之前,经济上一直都很宽裕。
沈路也看得出她家境应该不错,就是不知道后来遇到了什么变故。
“那、那我每天接送你上学和放学行不行?”沈路声音低下去,仗着身高优势目光沉沉地看宋君白长长的眼睫毛。
“不用,我跑得挺快的,还锻炼身体。”
“那我跟在你后头,正式开学之后十点钟才下晚自习,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说走读生可以提前走,但其实一般没有人走的,尤其是你们尖子班,你要是先走,班主任会找你茬的。”
宋君白当然知道这一点,上辈子她就是班上按时放学的唯一一个,由此招来了老师的不满,是以虽然成绩一直很好,却始终被这里遵行“勤奋大于天赋”的老师们所排斥。
重来一次,宋君白的基本策略就是把自己藏进人堆里,装也得装得合群,不为别的,只为少一点麻烦。
十点钟,的确太晚了,她也不可能让爷爷奶奶大半夜的赶过来接她。
宋君白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一眼沈路的发型。
圆寸带杠,帅。
就是像劳改犯。
跟沈路一起走的话,恐怕爷爷奶奶会更加不放心吧!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宋君白还是点了头。
沈路被她一脸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一口白牙:“嗯,一言为定。”
……………………………
此时一枚路过的学霸小女巫:你们两个交白卷的哪里来的自信?
第八章 西瓜真甜
周末的时候,爷爷奶奶出去打牌了,宋君白开着风扇给沈路整理数学笔记,窗外的知了叫声很吵,小院儿里的瓜果蔬菜被晒得发蔫,奶奶养的老黄狗趴在院子角落的树荫下吐着舌头喘气,窗户开着,有热乎乎的尘土味儿钻进来。
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起来,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所以铃声被调到了最大,一下子把宋君白吓了一跳。
用惯了手机,她都快忘了座机的声音了。
会给爷爷奶奶打电话的人……
宋君白一下子怔住。
是妈妈。
这场不知是梦是幻的经历已经延续了一周,宋君白一直有些刻意回避有关父母的问题,所谓近乡情怯,大抵便是如此。
曾经意气风发的父母,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当公主宠的父母,于她而言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债务和疾病消耗了他们的生命力,枯萎成了苦难的具象化。
母亲终日埋首于小区角落里那半层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中,缝纫机咔咔响,像她不堪重负的脊梁骨,父亲的叹息和自责像是生活的背景音,充斥着本就狭小的房间。
作为女儿,宋君白心疼又心酸,只恨自己不能再强大一点。
可作为一个普通人,宋君白的心里是藏着一丝怨气的。
怪父亲当初的一意孤行,毁掉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毁掉了她的一生。
她不曾认过命,但也从未反抗成功过,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十年蹉跎,一步退,步步退。
电话接起来,听筒里是妈妈一贯绵软的江南口音:“喂?是阿姨吗?”
妈妈叫奶奶一直叫阿姨的,她本是江南娇养的姑娘,和婆母相处不多,不甚熟稔。
宋君白蓦地抬起头,眼眶一热,房顶的吊扇在眼里模糊成了一团白色的花。
“妈,是我。”
“小白?你在家呀!”妈妈笑起来,连珠炮似的问,“在那边还习惯吗?刚军训结束吧,有没有被晒黑呀?我给你准备的防晒霜有没有坚持天天用呀?哎呀我听说军训都在学校里吃,你们食堂的伙食好不好呀?还有还有,老师同学都认识了吧?相处得怎么样?”
宋君白用力眨了眨眼,任由眼泪滚下来,眼前重新恢复一片清明。
“都挺好的,我很喜欢这边,”宋君白语气带笑,“没晒黑——不是,晒黑了一点点,防晒霜天天用的,食堂不太好吃,老师和同学还不太熟悉。”
“那就好呀,你们军训只有一周吧,接下来和同学老师相处时间多,要慢慢熟悉起来呀,啊哟我总是担心那边的人排外,你得收收脾气呀,不要总是不爱搭理人……”
“嗯……嗯……我知道……我交了朋友的……女孩,叫桔子……”
宋君白嘴角噙着一丝笑,听着妈妈喋喋不休的唠叨,直到对面宋妈妈突然道:“哎呀你放开,我还没和女儿聊完呢,你等会儿——”
电话那边换了个人。
宋君白敛起笑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君白,我是爸爸。”
宋君白闭上眼,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半年之前,宋君白亲手签下了放弃抢救治疗知情同意书。
是自杀。
电话那边妈妈的声音再度传来:“你让开啦,女儿肯定还生你的气呢。”
“爸。”
宋君白开口,声音微哑。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嗯。”
又是长长的沉默。
“缺什么跟爸说。”
宋君白蓦地笑开。
父亲总是这样,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然后把他觉得对她好的东西,一股脑送到她面前。
年少的时候不懂,还会因此产生逆反心理,等后来懂了,却又为时已晚。
“把我书房里初三用的理科辅导书寄过来行吗?”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道:“行,我下午就去寄。”
“我国庆节想带爷爷奶奶回去做体检,爸你帮忙找个医院预约一下行吗?项目越全越好。”
“好,好的,到时候要我回去接你们吗?”
“不用,我们自己坐车,你到车站接我们。”
“行。”
父女之间的交流总是这样,有事说事,鲜少寒暄。
道歉和谅解都心照不宣。
剖白和抒情更是显得累赘。
这样就好。
挂掉电话,宋君白捏着笔久久没有落下去。
直到院子里的老黄狗突然从树荫底下窜出来,站在院子门口,望着门外使劲儿摇尾巴。
宋君白从窗户口往外看,门口飘过一个瘦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