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主陆蕊就在眼前。她此刻还没有大名,家人唤她“大妹”。
三岁多的孩子,瘦弱娇小,头上扎了朵水红色绸花,身上穿着件棕红色灯芯绒罩衫。罩衫左胸位置缝了块白色猫咪布贴,猫咪那两只红宝石般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分显眼。
这衣服是盛子越的。原主在梦里和她唠叨说小时候有一件只穿了一次的衣服,因为陆蕊喜欢,陆桂枝就送给了她。为什么把自己的衣服送人却不问问她是不是舍得,为什么才大一岁的姐姐就得事事让着妹妹?
——这种憋屈感,让她记这件衣服记了一辈子。
盛子越走到陆蕊跟前站定,从她头上的水红色绸花一直打量到脚上的崭新布鞋,得出一个结论:果然重生女主的生活水准比原主要高出不少,难怪原主感觉委屈。
四岁半的盛子越比三岁半的陆蕊高出一寸,目光对视,空气里莫名多了丝火.药味。
陆蕊重生回来才半个月,一听说盛子越来了,她马上跑到屋里找出这件猫咪衣服穿上。她就是想气气这个陆家团宠,谁让奶奶、叔叔只喜欢她。
陆家团宠又怎样?陆家就是团烂泥巴,谁陷进来都得脱一层皮——
早早病亡的奶奶、天天咳嗽的爷爷、考了四次大学都名落孙山的三叔、老实巴交碌碌无为的四叔、赚了点钱就完全飘了的五叔……只有陆桂枝这个傻子,才会无止境地付出。
感谢老天给她这次重生的机会,这一世再不能听信母亲的话,高中没读完就去打工,拼尽全力贴补两个弟弟。
一定要抓住改革开放的好时光努力赚钱,我要翻身做富豪!
想到这里,她看向盛子越的眼睛里多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悲悯,还有一份知道未来走向的窃喜。
盛子越被她眼中的悲悯与窃喜激怒了。也难怪原主要和她作对,你重生了为什么不伸手帮助一下亲人,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真是白瞎了陆桂枝送她这件漂亮衣服。
她二话不说,抓着灯芯绒外套的后颈衣领向后一提——陆蕊套衣服的时候赶得急,钮扣没没得及扣,正好方便盛子越抢衣服。
陆蕊一声尖叫,却被盛子越灵活地转到她身后,轻松地脱下了这件衣服。
盛子越将抢回来的猫咪衣服套在自己那涤纶蓝色外套上,一边扣扣子一边说:“这件衣服是我的,现在不想送给你了。”
陆建华看戏不怕台高,一边啃刚从大姐那讨来的化饼一边喊:“加油!”陆蕊有些懞了,老实胆小的表姐竟然变强硬了?她冲上来拉扯,却被盛子越机敏地闪躲开。
若论打架,陆蕊真不是盛子越的对手。
盛子越来自那个什么都要靠抢的末世,早就练得身手敏捷、眼疾手快。陆蕊前世高中没读完就外出打工,嫁人后承包大学食堂,一直在灶台、后厨打转,哪有打架的经验?
拉扯了几下,眼见得自己连盛子越的衣角都捞不到,陆蕊索性站定,斜着眼睛看向盛子越,不怀好意地哼了哼:“你抢我的东西,等下大姑肯定打你。”
盛子越将灯芯绒衣服整齐穿好,摸了摸胸口的小猫咪布贴,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口袋。心想着我能怕她打?大人打小孩无非是恐吓一下,能打多狠?你若见过我一棍子敲破丧尸脑袋的场景,哪里敢向我放这样的狠话!
陆蕊看着走过来的陆桂枝,伸出手牵着她的衣角,指着盛子越的衣服,眼泪汪汪地控诉着:“大……姑!姐姐抢我衣服。”
陆桂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老实听话女儿竟然直接上手扒妹妹的衣服?她气极了,抬手就在盛子越屁股上打了两下。
“啪!啪!”有一点点痛,不过这对死人堆里打滚的盛子越没有半点影响。
陆桂枝批评女儿:“你怎么抢妹妹的衣服?快还给她。”盛子越代替原主说出了那一句她藏在心里一直不敢说出来的话:“这本来就是我的,我不想给她。”
陆桂枝仔细一看,这件衣服还真是盛子越的。
去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时候,自己在国营商店买了一件魔都童装,盛子越穿上后舍不得脱,睡觉的时候都要叠好放在枕头底下。
可是后来这衣服被陆蕊看到,喜欢得很,拉着衣服不肯放手。良华自责地说陆蕊过年没新衣服穿,这让他心疼得差点掉泪。陆桂枝抹不开面子,没有征询女儿的意见擅自作主把这件衣服送给了陆蕊。盛子越舍不得,有好几天没有和自己说话。
陆桂枝有点头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以前遇到孩子们的纷争,一句姐姐让着妹妹就能解决,不过就是自己人吃点亏。可是……现在盛子越如此强硬,陆桂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不听能够怎么办?
盛子越觉得好笑。果然,当你开始勇敢表达自我,头痛的就是别人。抬眼看到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兴奋地冲那个身影跑去:“外婆——”
农村的屋前都有一个大大的晒谷场,徐云英站在宽大的地坪,解下围裙拍打着在厨房沾的灶灰,看着向自己跑来的盛子越笑了,笑容灿烂温暖。
“回来了?”
盛子越刚走近就被外婆弯腰抱起,掂量了一下份量之后有点心疼地说:“怎么去了一个月,越越长瘦了?”
看着女儿跑远,想要继续教育却无能为力的陆桂枝从包里拿出一个化饼,满怀歉意地放在陆蕊手里:“大妹乖,来吃饼。等下大姑批评越越,啊?”
陆蕊乖巧地收了泪,点头道:“大姑,那衣服姐姐喜欢,就给姐姐吧,我没关系的。”心里冷哼一声,谁稀罕你这破饼子。
陆桂枝心疼地摸了摸陆蕊的头:“大妹真乖。”她看着女儿跑远的身影,叹了一口气。以前只要自己一瞪眼,盛子越就吓得掉眼泪,现在她变得不听话、不怕打骂,陆桂枝忽然发现自己真没招了。
陆桂枝走过来,正听见这句埋怨,笑着解释:“妈,未必我还能亏待您的外孙女儿?”说完,她面色一沉盯着盛子越,想批评两句女儿,却被徐云英用目光制止。
大家庭里资源有限,孩子们之间争抢经常发生,徐云英有丰富的处理经验。她淡淡一笑:“这衣服原本是越越的,拿回来那就是她的本事。孩子们的事情让她们自己解决,大人别管。”
陆桂枝急了:“妈,我这不是怕桃庄说嘴吗?”徐云英提高音量:“我不是说了吗?大人别管!”陆桂枝明白了,表情轻松许多。
盛子越和外婆视线相对,五十岁的徐云英年青时一定是个美人儿,一张鹅蛋脸,前额饱满、柳眉杏眼,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她把头发整整齐齐向后梳成一个髻子挽在后脑,额前的碎发都抿得很伏贴,看着利索精神。
盛子越伸出手环抱住外婆的脖子,说出原主心底涌出来的话:“外婆,我想你了。”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成年后依然梦回陆家坪。
外婆咧嘴大笑:“唉哟,我的越越想外婆了。走走走,外婆给你捏饭团子吃。”抱着盛子越就往灶房走去。
陆家灶房在西头。
农村收割水稻之后,秸秆晒干了卷成像麻花一样的“草把子”,头尾一弯就成了个草环,因为易燃,经常用来烧火、引火。
盛子越熟练地从灶边扯了个“草把子”一卷,当成椅子坐在炉台边。徐云英掀开大大的木头锅盖,一股热气直冲上屋顶,顺着烟囱就上了天。
农村的炊烟袅袅,都带着股柴火香。
柴火饭趁着粘着锅底的锅巴刚起之时,用锅铲从底部铲起来,沿着锅边慢慢卷,再用手一捏,捏成个饭团。外脆里软,焦香四溢,这是用柴火烘培出来的农家美味。
盛子越坐在炉火边幸福地啃饭团,陆桂枝一边帮忙切菜、洗菜,一边和徐云英在这灶台间拉家常。
徐云英看着陆桂枝的大肚子,问:“你这肚子里到底是男还是女?”
陆桂枝摇摇头。
徐云英低声说:“你在县医院不是有熟人?托她问问。”
陆桂枝叹了一口气:“问了,不肯说。”
徐云英让她站起来走了几步,仔细看了看她的胎相,也有点拿不准:“同裕是家里老大,你前头又生的是个女孩,这一胎总得生个男孩才好。”
陆桂枝低着头说:“妈,我生越越的时候,他妈就只来看过一回,一见到是个女孩,转头就走。”
徐云英问女儿:“同裕是个什么态度?”
陆桂枝的眉毛拧成了一条线,显然有些困惑:“妈,你说他奇怪不?他只肯生一个,说男孩女孩都一样。”
徐云英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这世道不都是男人要生儿子?”
陆桂枝说:“同裕说他父母生了八个,越生越穷,他吃够了孩子多的苦,坚决只肯生一个。他说有了越越,我们好好培养就很好,不需要再生。”
盛子越年纪小,大人说话也不防着,方便她竖着耳朵专心听壁角。
徐云英瞪了女儿一眼:“不能听他的!一个孩子怎么行?没儿子怎么行?虽然你读了书、有文化,但这么多年的老思想就是这样。这次桃庄怀上了,人人都盼着是个男孩。”
徐云英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会识字有文化。陆春林是个老实善良的蔑匠,凭手艺吃饭在附近村小有名气。两人一起养育了五子二女,依次是:桂枝、良华、信华、星华、桂叶、成华、建华。
在徐云英看来,世道如此,女人没儿子在家里、在村里就没有说话的底气。
陆桂枝咬着唇,感觉压力有点大。她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一点都不知道,托熟人问吧也不肯说,是个男孩也就罢了,如果是个女孩呢?
徐云英心念一动,抬起头问盛子越:“越越,你说妈妈肚子里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农村人认为小孩子眼睛亮、能通灵,一眼能看出胎儿的性别,经常会这样问。
盛子越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沾着几颗白色的饭粒:“妹妹。”徐云英一听,心凉了半截,转头看着陆桂枝,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桂枝啊,不行就再生一个,没事。”
现在是1975年,国家鼓励计划生育,但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强制执行,发现超生立马开除公职。华国传统多子多福,不管农村还是县城,家里三个、四个的都有。
陆桂枝有点为难:“我怀这一个同裕就发了好大的脾气,如果再生,我怕他会跟我翻脸。”
徐云英有点不能理解女婿这种超前的思维:“怎么会这样?不要他生、不要他带,为什么不同意?你们要是没时间,两个都送到我这里带。”
陆桂枝悄悄说:“妈,他这个脾气我也不太敢惹。他妈怀了娟儿,就是我小姑,他寄三十块钱回家让他妈打胎。结果小姑还是生了下来,这三十块钱成了营养费,气得他……”
徐云英扑哧一笑:“你是当家人,有些事情不能全听他的。生了这个如果是儿子就算了,如果是女儿那就再生一个。反正都是盛同裕的种,生出来了他都会喜欢,你莫怕。”
陆桂枝点点头:“好!”
陆蕊蹭到灶房,声音清脆:“奶奶,我妈说她饿了,要喝鸡汤。”徐云英应了一声,拿着长长的铁火钳把灶膛里的草木灰扒开,从里面夹出一个瓦罐,吹了吹面上的灰,将煨好的鸡汤倒在粗瓷碗里,一阵浓烈的香味窜入盛子越的鼻腔。
农家土鸡、土法煨制,肯定美味。曾经在末世饿狠了的盛子越有些嘴馋,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碗鸡汤。
徐云英看她嘴馋,想要夹出块肉给她尝尝,还没得她拿筷子。里屋就传来杨桃庄尖利的声音:“大妹,鸡汤怎么还没来?你要是敢偷吃,我撕烂你的嘴。”
陆蕊一边回:“好了、好了。”一边走近灶台伸手去端装鸡汤的碗。斜了盛子越一眼,似乎在说,就不给你吃,馋死你。
盛子越真是被气了个四仰八叉,想我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还能馋你那几块肉?要是我的空间还在,我天天吃鸡、天天吃鱼,气死你!
似乎有什么在呼唤自己。
她沉下心思细细搜寻——找到了!
第4章 收音机4
灵台之间有一点星光,神识轻轻一碰,曾经在末世伴随她五年的空间打开了。
抬头望去,依然是那片熟悉的蓝天,敞亮而神秘。天空之上没有太阳高悬,却散着灿烂的光线,撒在空间的每一寸土地上。
空间并不大,环顾望去只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四周灰蒙蒙的,那是盛子越探索了五年都无法跨越的边界。空间分成两块——
黑色肥沃的土地被开垦出四畦菜地,中间砌了一条“十”字形碎石小路供人行走,菜地瓜果满园、繁盛喜人,通红的辣椒、嫩绿的黄瓜、红灯笼似的西红柿、碧绿青翠的白菜如同一幅静止的、绚丽的油画。
另一块则是一汪六十平米水面的池塘,里面养鱼种藕。池塘碧波荡漾、莲叶田田、鱼游水底,好一副动态荷塘鱼戏图。
看着这一切,盛子越恨不得狂笑三声,吼!吼!吼!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重生女主端鸡汤时轻蔑一瞥,激发出盛子越骨子里的好胜心。
书中曾经说过,大舅妈桃庄生下老二陆志远之后,三天一只鸡补身体,得意洋洋地炫耀:“这女人啊,还是得生儿子。陆桂枝她读了大学有正式工作又怎么样?生了姑娘坐月子她男人连只鸡都舍不得给她买呢。”
养鸡,必须在空间里养鸡。
现在村里各家各户养鸡养鸭都有定数,每户按人头来算,一口人只能养一只鸡,多的算“资本主义尾巴”,都得割掉。桃庄能够吃那么多鸡,那外婆肯定悄悄养了不少。
盛子越悄悄溜出灶房,来到外婆家的后院。听到一阵“咕咕咕咕”的声响,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地找过去。外公陆春林是蔑匠,后院有个小土坡种满了毛竹,一只母鸡正带着七、八只小鸡崽在坡上觅食。盛子越眼疾手快,抓了两只小鸡崽放进空间。
空间多了叽叽喳喳的小鸡叫声,显得热闹多了。
盛子越的空间有个神奇之处,不受外界气候变化影响,动、植物生长过程中时间流速是外面的三倍,成熟之后如果不收割则会一直保持状态不变。家养鸡的生长周期为12-14个月,到这里只需2、3个月就能下蛋了。虽然现在还吃不上,但是未来……
盛子越的心终于舒坦了。
有陆桂枝帮忙,中午饭一会就弄好了。陆家老人已经去世,现在是徐云英当家。农家饭也没太多花样,一盆白萝卜、一盆白菜、一盆干辣椒炒蒜叶、一碗咸鱼。
吃饭的一共有七个人——高中毕业在家务农的星华、读初一的四儿子成华、上小学二年级的五儿子建华,再加上陆蕊、陆桂枝、盛子越和徐云英。
陆春林被三塘坪的人接去做蔑活,就在主家吃饭。大儿子陆良华今天去桃庄娘家帮忙,大儿媳杨桃庄初孕娇气卧床休息,女儿陆桂叶在读卫校寄宿不回。二儿子信华是全家人心中的痛,不能提不能问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