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高荣看到眼前的秀丽少女,内心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愫。想到母亲曾经刻薄的言语、激烈的反抗,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微笑道:“越越,你来了。”
盛子越正要回话,忽然听到屋里盛子楚略带惊慌的声音:“姐姐——姐姐——”她忙应了一声,对陆高荣说:“你等我一下。”
过了几分钟,她从屋里将刚睡醒的盛子楚带了出来,对陆高荣说:“我带着妹妹,我们去哪里玩?”
陆高荣、陆建华、盛子越相视一笑,似乎又回到童年时一起玩耍的时光。盛子楚欢喜地跳了起来:“去去去,捉知了!”
陆建华拿了根竹竿,在屋角四处找蜘蛛网。盛子楚眼睛亮,一会就找到一个:“这里,这里!”
蜘蛛网在竹竿一头缠绕一圈又一圈之后,粘性越来越强,陆建华伸出手在上面试了试,点头道:“可以了。”
粘知了这事盛子楚最兴奋,她举不起竹竿,就站在一边指挥陆建华:“小舅舅,这棵树,这里有,快来。”
陆建华一头的汗,举着竹竿仰着脸,努力在树杈间寻找不断嘶鸣的知了。陆高荣安静地站在盛子越身边,轻声问她:“你一直在学画画?”
盛子越看了他一眼:“嗯,我喜欢画画呢。”
“那年你画的钓鱼图,我一直留着。当时你才一年级就能画那么好,现在肯定越来越好了。”陆高荣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说,可是面对沉静大方的盛子越,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盛子越笑了笑:“你呢?现在学习怎么样?”能够从农村考上京大的学生,应该是从小到大成绩都优异的吧?
陆高荣很淡然:“还行。”
盛子越扑哧一笑,陆高荣有点懞:“怎么了?”
盛子越收住笑,道:“我会算命,你将来会考上京大,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陆高荣刚才还假装淡定,现在却难掩欢喜:“真的?”
盛子越哈哈一笑:“这样子才像一个初中生嘛,走!我们去看他们捉到知了没。”陆高荣被动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欢乐蹦跳的身影,心跳加快,手心开始出汗。
盛子越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呢。她说他会考上京大,他一定努力考上。等到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才敢说出内心一直想说的那句话。
陆建华是捉知了的高手。虽然人一靠近,树上的知了就聪明地收了声,但他眼明手快,竹竿在树杈之间穿梭自如,不一会儿就粘住一只。
他放倒竹竿,盛子楚欢呼一声就扑上去。一把捉住知了,皱着小鼻子说:“你叫啊,我让你叫!”
陆建华从口袋里摸出个火柴盒,将知了塞进盒子,解除束缚的知了在火柴盒里发出阵阵“吱呀——吱呀——”
盛子楚拿着盒子凑近脸颊,感受着盒子的震动,眼睛亮晶晶的,对盛子越尖叫道:“姐!知了在叫。”
盛子越拍了拍妹妹的小脑袋:“好玩吧?”
盛子楚拼命点头。火柴盒子不断地晃动着,可怜的知了声音越来越小,她有点着急:“它怎么不叫了?”
陆高荣从树上跳下,将刚逮住的一只金龟子递给盛子楚,温柔地回了一句:“让知了休息一下,你先玩这个吧。”
盛子楚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将装着知了的盒子交给姐姐,看着金龟子没敢上手。陆高荣折了根树枝,插进金龟子的后背。
金龟子的翅膀拼命振动,发出“嗡嗡”声响,靠近了还能感觉一阵微风,仿佛一个小风扇。盛子楚接过树枝,高兴地举着四处跑,嘴里不断地叫嚷着:“飞呀……飞呀……”
盛子越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陆高荣将另一只金龟子递给她:“这个给你。”
盛子越“哈!”了一声,摇摇头,“这是小孩子的玩意。”
陆高荣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鱼线,栓在金龟子后腿,抓住鱼线一头,金龟子飞了起来。
“嗡嗡嗡……”金龟子绕着盛子越飞舞,细碎的阳光从树缝里洒落下来,金龟子的后背折射出五彩的光芒,盛子越的脸仿佛沐浴在神光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静谧之美。
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亦,村子屋头有炊烟升起,“高荣——高荣——”王寡妇的声音在村头响起。
一听到这个声音,陆高荣面色一白,忙道:“我先走了。”不能让母亲看到自己又找陆建华、盛子越玩,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小伙伴。
陆高荣匆匆离去,陆建华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这个王寡妇真是讨厌!搞得我俩玩都是偷偷摸摸的。”
盛子越没有放在心上:“算了,她一个人带大高荣也不容易。”她看了一眼村子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我们回吧,外婆要做饭了。”
三个人回到老屋,果然听到灶房“呲啦”声响不断,徐云英和陆桂叶正在准备晚饭。陆春林、陆良华则陪着吴德等人在堂屋聊天喝茶。
盛子楚举着她的知了火柴盒给外婆献宝,盛子越和陆建华悄悄回到东屋。陆成华蹲在床边,正认真编织着茶叶罐子,连他们进来都没有察觉。
盛子越见床上已经做好了六个花样不同的罐子,抿着嘴笑了,四舅舅的动作真快。
陆建华伸出手在陆成华眼前晃了晃,陆成华“啊”了一声抬起头,看到是他们方才安心,轻声道:“你们回来了。”
陆建华笑道:“四哥你胆子真大,爸回来了你也敢做篾活。”
陆成华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慧黠:“爸在堂屋陪客,他不得来东屋。”
老屋是一进五开的旧式农村建筑,东西各两个卧室,墙上开门洞相通。东头有茅厕与猪圈,从屋北面的后门出,走过一段窄小的檐廊就能到达。
陆建华问:“你不怕爸去茅厕,从后门过?”
陆成华指了指后门:“我关着咧。”
陆建华笑得在床上直打滚:“四哥,你变坏了,哈哈哈哈……”以前的陆成华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喜欢篾活就做,被骂被打也不吭声,哪里会琢磨怎样偷着做篾活不被发现?
盛子越对陆成华说:“你别和外公顶嘴,悄悄看偷偷学私底下练。”
陆成华连连点头:“好!”他心中有了成算,自然不再胆怯彷徨,那一份内秀也渐渐显现出来。
第50章 敲竹杠1
自从陆良华说已经和那人联系, 如实告知徐云英的情况,并代母亲拒绝联系之后,陆春林便安下心来, 继续做蔑活,不再天天喝酒,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份平静的底下, 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盛子越远比陆桂枝有斗争经验。陆桂枝听同事们说陆良华发迹了, 勾搭上港商天天领汇款单时, 只是疑惑了一下:没听说杨桃庄有什么失散的叔叔啊。可是当陆桂枝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盛子越听的时候,盛子越却留意上了。
不对啊……前世也好, 书中也罢, 都没有这个桥段。从来没有听说过陆蕊抱上了富豪大腿,书中的重生女主明明是踩着时代发展的每一个机会, 一步步脚踏实赚钱致富的啊。
陆蕊踩着陆昌寿上位这件事, 给盛子越一个不太好的感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昌寿这个人,原本是书中没有记载的小人物, 结果被陆蕊翻出来借力全家去了县城,进而和盛子越成了同学,天天在她面前跳上窜下恶心人。可见这位重生女主是个聪明人,能够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想到前世自己被陆蕊踩在脚下受欺负, 还要被旁人批评:你是姐姐, 却样样不如妹妹,这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嫉恨她呢?盛子越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陆蕊前世能够稳打稳扎走上致富路, 是因为心性平和。这一世自己的到来打乱了她的节奏,她反而成了那个样样不如的妹妹,所以慌了。因为慌, 骨子里的急功近利就冒出了头,这才会做出和书中完全不一样的选择。
她使唤陆良华讨好陆昌寿,将弟弟送给他,就是为了祸水东引,趁机进县城,与自己面对面竞争,重新寻找那一份扭曲的快感。
想通透之后,盛子越恨不得举着手指头骂老天:搞半天自己就是个工具人,为了让陆蕊平衡心态、获得自信心的女配!
女配,要有女配的自觉性、警觉性,不然就真的会被重生女主处处碾压。
盛子越想给陆蕊添点堵。
她将陆建华招过来,悄悄说:“你去杨家那边打听打听,杨桃庄有没有什么战乱失散的叔叔?”
陆建华打听了两天,回来疑惑地说:“还真有一个。杨石虎那小子最近发了财,四处请人吃饭、喝酒,说一个堂叔和自己家联系上了,从港城寄了点钱回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盛子越皱起了眉毛:还真有?这倒是奇怪了。
话说,杨石虎这小子干正事不行,干歪事倒是滴水不漏。从陆良华那里敲竹杠挥了一大笔之后,他还知道处理细节——
先是和父亲沟通,让他翻出个久远的、死无对证的兄弟出来,再四处散播消息,强化村里人的认知,制造一种杨家的确有个港城亲戚的假象。
陆建华是个调皮胆大的,听盛子越这么一分析,听说陆良华一家攀上了富亲戚得瑟得不行,立马跳了起来:“走!我们找人治他去。”
陆建华才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为了不让大姐带走盛子越,趁夜里偷偷剪烂陆桂枝的鞋子,手黑得很。后来他还干过一件坏事,被徐云英从下屋场揍到了上屋场,围着水塘转了一个大圈。
这件坏事是这样的——他被陆高荣的母亲王寡妇骂过之后,一心要报复回来。看王寡妇家种了南瓜,便趁着没人,悄悄在嫩南瓜上挖了个三角口子,丢了坨狗屎进去,再将三角口子塞回去。南瓜一天天长大,渐渐疤痕长拢,从外面半点都看不出来。
到了秋天,王寡妇将这个十几二十斤的南瓜扛了回家,打开一看——里面全烂了!一股浓浓的臭味袭来,看到那坨与瓜肉长在一起的狗屎,她当场吐了个天翻地覆。吐完后,她站在屋门口叉腰骂了两个小时,无差别打击所有调皮捣蛋鬼,那嘹亮的嗓门响彻全村。
陆建华听到王寡妇骂人,心中畅快无比,自己等待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收获的季节,当时一个没绷住,欢乐地笑了。徐云英一瞟眼就知道这恶心事是他干的,所以……就悲剧了。
这一回,听说抢过自己鱼的杨石虎发了财,分家时和母亲吵架的杨桃庄到处得瑟,记仇的陆建华立马就炸了。
他带着两个村里的捣蛋鬼跑到陆昌寿家门口,拿了个长柄的粪瓢,舀了沟里的水往他家屋门口泼,边泼边喊:“做坏事,死狗子,死儿子,死完了孙子,全家翘辫子!”
一阵阵臭味涌进屋里,陆昌寿气得七窍生烟,冲出来就骂:“有娘生没爹养的兔崽子,敢咒老子!”他出来一看见陆建华,两眼冒火花,操起墙边的竹笤帚就扑了上去。
陆建华身体灵活,又是常年被打的,早就练出一套“八卦游龙步”,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唱:“哦哦~死完了孙子全家翘辫子!”
陆昌寿到底是年纪大了,哪里折腾得过精力旺盛的陆建华,他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叉腰跺脚:“老子活得长得很,气死你这狗崽子!老子有人养老,你大哥连自家爸妈不要都要给我养老,气死你全家!”
陆建华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跳了起来:“我大哥攀上了港城来的阔亲戚,马上就要远走高飞。给你养老?养个屁哦~”
陆昌寿一听就慌了神:“什么阔亲戚?你们家哪来的港城亲戚?”
旁边两个孩子就起哄:“杨石虎到处发糖啦~他叔叔是港城人啦~陆良华要丢下你啦~”
一听这话,陆昌寿哪里还坐得住?进屋和老妻一商量,房门一锁,老两口带着四岁多的陆久华就进了城。
盛子越躲在一边看,笑得直打跌。小舅舅折磨人还真是一把好手!陆建华得意洋洋走过来:“我说了,只要一说大哥全家要走,陆昌寿肯定得去找他麻烦。怎么样?本诸葛料事如神吧!”
他这一凑近,一股粪味便传了过来,盛子越连退几步,嫌弃地说:“行了行了,快去洗手。”
陆建华笑眯眯伸开双臂冲过去:“敢嫌弃我?来~”吓得盛子越尖叫着跑开,嘻笑打闹的声音在陆家坪的上空久久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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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老老实实在湘岳县物资局的陆良华感觉自己流年不利。刚一上班就被同事指挥得嘀溜溜地转:“小陆,把这个送到局长办公室。”、“来,把这些票据整理一下送到财务室。”、“让你擦桌子,怎么总是擦不干净?”
陆良华总觉得同事们看自己的眼神有问题,却不知道背后大家都在表达对他的不满:“有了阔亲戚不得了啵?做点事就拈轻怕重。”、“发了财也不晓得发点糖、买两个西瓜,一点都不会做人。”
好不容易忍气吞声做完了事,刚刚准备坐下来歇一歇,就听到同事喊:“小陆,关局长找你!”
陆良华捶了捶酸软的腰,再一次后悔听了陆蕊的话非要进什么城。这城里上班太不容易了,哪有在乡下靠着父母舒服?人人都只看到城市户口的好处,哪里晓得城里工作的辛苦!
他应了一声,慢吞吞走到关局长办公室。
一进门看清楚里面的人,陆良华就愣住了。陆昌寿站在关局长办公桌前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葛氏和陆久华坐在门边的木头沙发上吃苹果。
一见到陆良华,关局长便皱眉道:“小陆啊,我们把你招工进局里,是考虑到陆春举的老父亲孤老无养,你怎么能让陆老爷子跑到局里来告状呢?”
陆良华脑子嗡嗡地响,转头看着陆昌寿,木木地问:“怎……怎么了?”
陆昌寿小眼睛一眯,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良华啊,我在村里听说你攀上了港城的阔亲戚,汇款单都接到手软,怎么翅膀硬了想远走高飞了?我从你这可是一点信儿都没有收到啊。”
陆良华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没……没有的事,这,这是刚联系上,都是杨家得了好处,和我没关系啊。”
关局长早就对这件事有意见,当时就拉长了脸:“小陆,你这说话就不实在了。你的汇款单门卫师傅看到过,财务处的同事也见到过,分明写的是你陆良华的名字,也是你到邮局去领的钱,怎么就和你没关系呢?”
一滴一滴的冷汗从陆良华额角流下:“这,这是刚联系上,我在城里方便点所以……”
陆昌寿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谁家有钱会嫌钱咬手?杨家的钱不是直接寄到公社?杨石虎不会自己去取?干嘛让你陆良华去取!”
陆良华哆嗦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哀求道:“昌寿爷,您到底要怎样才能安心?我再发达也会给您养老,您放心。”
陆昌寿见他服软,得意洋洋地说:“你有了阔亲戚,肯定得了不少好处,我的养老钱也得提高。我们两个老人养孩子不容易咧,先前说好的一个月十块肯定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