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蕊安静地坐在椅中,打量着四叔新做的小楼,发现无论是户型还是装修,都比自己家那一栋更好,心中暗自羡慕:果然还是要做生意,四叔这是发了呀。
陆蕊几次建议父亲、母亲做点小生意,但父亲开了建筑公司忙不过来,母亲有了钱懒得再辛苦,自己读书根本没有时间,没办法只得看着机会从手中溜走。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父亲在自己的指导下抓住了这一波建筑业发展的热潮,现在成了省城有名的暴发户。家里买了车、买了房,日子越过越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天到晚缠着父亲买珠宝首饰的母亲、拿着每天几十块零花钱在同学面前摆阔的弟弟,还有那个附骨之蛆陆昌寿、永远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陆久华,陆蕊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盛子越姐妹俩一进来,陆桂枝就迎了上来,帮她俩把围巾取下来,温柔地笑着:“外面冷不冷?买了什么好东西?”
徐云英倒了两碗热茶递过去:“来来来,喝口姜茶暖暖。”
陆蕊垂下眼帘,感觉心里酸酸涩涩的。家里现在有钱了,却再也找不回这种大家庭的温暖与和谐。每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总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陆良华说话被打断,有点不开心。他咳嗽一声,望着陆桂枝:“大姐,你这两个孩子得好好教育一下,路上我停车和她俩打招呼,她们连声大舅都没喊。”
桂枝冷笑一声:“你莫在这里充老大,如果不是你姓陆,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想想你以前做过的事,要不要我当着孩子们的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陆良华被桂枝训斥,方才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事,那份悔过书原本还捏在桂明康手里呢。瞬间清醒过来的陆良华挤出一个笑脸,打了个哈哈。
“好好好,我不说了。今天我过来就是看望爸妈咧,大姐莫生气。”
气氛略和缓了一些,陆春林笑得像一朵花,高高兴兴地招呼大儿子吃零食:“来,这个兰花豆好吃,是你妈炸的,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
陆良华拈起一颗兰花豆放进嘴里,嘎嘣脆。咸味适中,一股蚕豆香味在舌尖打滚,这味道成功唤醒他童年时的记忆,笑容真诚了许多。
“爸,妈,儿子现在发了财,在省城买了大房子,过完年接你们过去住几天,好不好?”
徐云英经历过这么多年的风雨,早对陆良华歇了那一份期待,嘴角扯了扯:“你有钱了是好事,好好过日子吧。我和你爸年纪大了,就在老家待着,哪里也不去。”
陆良华有点失望,看着母亲解释:“妈,陆昌寿现在不和我们住一起。”
徐云英哼了一声,摆了摆手:“莫跟我提这老不死的。”
陆良华现在当了小老板,经常在外面与人打交道,也学精乖了不少。他知道母亲憎恨陆昌寿,马上不再提起,从怀里掏出一迭钱交给徐云英。
“妈,虽说分家,我依然是您儿子,这养老钱是必须给的。”
这一迭钱都是百元大钞,目测有五千块,远超出当年分家承诺的养老钱。徐云英没有说什么,大大方方收了。
陆良华坐了会有点热,起身扯开皮衣拉链,金色的皮带扣金光耀眼,盛子楚在姐姐耳朵边悄悄说:“暴发户……”
姐妹俩嘻嘻笑闹,落在陆蕊眼里真的很刺眼。为什么前世自己没有亲人缘,重活一世回来依然没有呢?
因为能够指点致富父亲顺从自己,可母亲嫌弃自己、弟弟对自己阳奉阴违,他们只把自己看成人前炫耀的工具、发财的指路明灯,并没有发自内心的赞美与爱护。
哪有像盛子越这样,外婆宠着、母亲哄着、妹妹依赖着?
陆蕊忽然不想坐下去了,她霍地从椅中站起,声音里带着惶急:“我……我有点透不上气来,到屋外走走啊。”
她匆匆奔出屋子,站在四叔家的院子里。右手边的菜地用花砖铺路,分隔出六畦,种了白萝卜、胡萝卜、大蒜、白菜、红菜苔,左手边的果园种了七、八棵桔子树、两棵梨树,果园外围有一圈竹篱笆,十几只鸡在里面扑腾。
这样的田园气息,是省城大房子所没有的。
这一刻,陆蕊非常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和盛子越作对,急忙忙地想着摆脱陆家呢?如果和她携手合作,现在所有的一切不是都有自己的一半功劳吗?
可是……陆蕊深深地知道,终归还是回不去了。能够重生一次已经是老天垂怜,怎么可能再来一次?
听到父亲颤巍巍地唤自己“良华”,喝着母亲煎的姜盐茶、吃着农家自制的兰花豆、冬瓜糖,陆良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直飘荡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个时候陆良华才意识到,难怪说叶落归根,离开陆家坪、远离父母的自己,赚再多钱总感觉差那么一点滋味。
虽然自己做错了事,虽然分了家,但这次带着一家人探望父母,送礼、送钱,勉强修复了一些与大家庭之间的关系。陆良华有点小激动。
一激动,人难免就会膨胀。
第140章 一巴掌
人一膨胀, 说话就有点飘。
陆良华看了一眼桂叶:“桂叶,你的事我在家听说了。你们离婚的时候我不知道,现在吴德知道错了, 到我家哭诉了半天,看着心酸。”
徐云英打断他:“这个事儿你别管,我们定了初十见面, 到时候桂叶会跟他见面, 当面锣对面鼓, 对事情说清楚。”
陆良华自认为了解桂叶,知道她软弱老实同情心泛滥, 如果让她见到吴德那个惨样子, 肯定会心软。家里既然同意双方父母见面,多半已经形成共识默认了他俩复婚。
陆良华和桂叶的个性有点像, 耳根子软。吴德一哭一跪, 他的一颗心就偏了,拍胸脯承诺帮他说话。过来看到家中情况, 放下心来:“好好好,那我不管了。你们到时候好好说,那天我也到老屋来。”
所有人:“……”
并没有人在意他来不来,对这个桂叶被打都不为她出头的大哥, 大家都从心底里看不太起, 心里想:哪个要你来?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
陆良华又望向盛子越:“越越读高三了吧?成绩怎么样啊?能考个什么学校?”
看着眼前这个志得意满的陆良华,盛子越觉得很可笑,这人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 觉得自己依然还是家中地位崇高的长子?他连我考上大学都不知道,竟然有脸问成绩怎么样?
她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还行。”
陆良华哈哈一乐:“那你得加油啊, 蕊蕊比你小一岁,上高二,成绩好得不得了。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她老师说将来肯定能上全国最牛逼的京都大学!”
“噗——”陆建华实在憋不住,笑了。我都不稀罕告诉你,我家越越提前一年考上了京都大学!
陆良华不明就里,看了小弟弟一眼:“建华啊,你在省城读书怎么也不去看看大哥?毕业了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到哥的公司来!我给你一个经理位置!”
杨桃庄坐在陆良华身边,死命扯他袖子,急得脸都红了。
陆建华一看,笑开了花:“好啊!怎么说我也姓陆,当个经理名正言顺,可不能好处都让杨石虎那坏东西占了。”
陆家竹器店已经注册成功,拿到外贸指标,山水竹篾画在港城销量极好。陆建华这个小老板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还稀罕一个破经理位置?
杨桃庄跳了起来:“我家石虎哪里坏了?良华好多工地都是他在管咧。你什么都没干就想当经理?门都没有。”
陆良华觉得没脸,恨恨地将袖子一甩:“经理又不只一个,你闹什么闹!”
徐云英和陆桂枝、盛子越祖孙三代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有杨桃庄这根搅屎棍在,陆家就会鸡飞狗跳。
不过,现在她们不怕。这样的人整日里蝇营狗苟,争的不过是那些她们压根就不在乎的东西。
盛子越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她好奇的是陆蕊重生之后如何抓住时代红利,带领家人致富成功。听来听去,绕不开两个字:买房。
陆蕊指导家人在省城买了房子,一套自家住,一套给陆昌寿祖孙三人住。只是陆良华这人眼皮子浅,不肯多买用作投资,有钱就忍不住得瑟,买车、买高档衣服、买金银首饰、抽烟喝酒打麻将……
听到这里,盛子越摇了摇头。陆蕊这个重生者估计有点憋屈,家里人根本不太重视她的意见。
杨桃庄伸出手,亮出手中亮闪闪、绿汪汪的翡翠戒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看我嫁了良华以后多享福。桂叶你一家人带着小宝还是辛苦呀,还是嫁人的好。”
陆建华是个调皮鬼,他凑近了杨桃庄的手看了一眼,“哇哦~”一声喊。
杨桃庄终于逮到机会炫耀自己的珠宝,欢喜地将手背继续平伸,摆出个自以为高贵的姿态:“怎么样?你看我这翡翠戒指怎么样?这可是良华给我买的,花了好多钱呢。”
陆建华瞅了一眼,皱眉道:“种水好像不怎么样啊,这样要色没色、要水没水的戒面,还要很多钱吗?我看最多也就一百块。”
他冲站在远处的盛子越招了招手:“来,越越,给你大舅妈看看什么叫老坑玻璃种翡翠!”
盛子越心情正是愉快轻松之时,乖巧地走过来,将脑袋侧了侧,左边鬓角上别着的那只玉蜻蜓便亮了出来。
宝光一闪,绿意盎然,这通透的种水、这满翠的玉色一下子闪瞎了杨桃庄的眼。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将手放下,抓着陆良华的胳膊撒娇:“我不管,我也要买个这样的发卡。”
陆良华被她摇晃得没办法,只得敷衍:“好好好,买!”
陆建华瞟了杨桃庄一眼,语气里带着丝挑衅:“大嫂,不是我提醒,越越这个发卡是她师父送的,王府传下来的宝贝!这样的首饰要是拿到珠宝店去买,价格怎么也得上万呢。”
杨桃庄被他唬了一跳:“瞎吹什么牛!什么师父上万的东西随便送?这在省城都能买套小房子了!她这么随随便便戴在头上,要是掉了不得心疼死?”
陆建华摇了摇头,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响,“大嫂,你到底还是没有见过世面。越越的师父名头大得很,钱多得数不清,说了你也不懂。
越越、我姐、我妈那好东西多着呢,都是老物件儿,值钱得很!像你这一百块钱的东西都敢拿出来炫耀,关起门来就算了,出去可真是太丢人了。”
杨桃庄终于老实下来,不敢再炫耀她的项链、貂毛衣领、新皮鞋……
回家路上,陆良华冷哼一声,讥讽了一句:“土包子!你没看盛子越穿的那一身?那才叫贵气逼人。
你一个农村人,身上挂了几百块钱的首饰,就以为是阔太太了?还好意思在我妈家里炫耀!你不知道我妈前头那个是港城富豪?我妈手里的东西随便拿一个出来把你卖掉,都买不起!”
杨桃庄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被丈夫这一讽刺顿时就炸了,猛地抡起手中包砸在陆良华脑袋上.
“你才是个土包子、暴发户!从农村出来没几天,才赚了几个钱,就敢嫌弃老娘!看你那满是肥油的肚子,再贵的皮衣都遮不住。”
“嘎——”
陆良华正在开车,陡然被包包砸到脑袋,下意识一躲,方向盘一打,车子飞速向旁边一歪,差点撞上路边大树。
冷汗涔涔,吓得他猛踩刹车,这才把车险险停住。
陆良华将手刹一拉,冲杨桃庄狂吼:“你神经病啊——没看到我正在开车?你是想死吗?你想死现在就给我滚,莫连累我和孩子!”
杨桃庄也吓得脑门冒汗,但她向来不肯嘴上吃亏,犟着对骂:“我哪知道你开车水平这么差?你才是差点害死我们!”
两个人就在这密闭的车厢里对着吵了起来,各种污言秽语涌入陆蕊的耳朵,这一瞬她终于爆发,捂着耳朵、红着眼睛,用尽全力尖叫起来。
“你,们,别,吵,了——”
--
转眼到了初十这一天,陆家所有人都像准备打仗一样,穿戴整齐,集体往陆家坪老屋那里赶去。
徐云英和陆春林提前几天回了家,成华、建华帮着收拾屋子、烧水、暖灶,同村的人都来走动拜年,互相说着恭维话。
初十这一天,徐云英早早开了门,打扫了屋子。她怕中午没心情吃饭,提前把几个蒸菜准备好放在碗柜里,等把吴德打发走了,随便热一下就行。
才九点不到,吴德和母亲杨美珍、父亲吴伯勤就拎着礼物上门来。
吴伯勤是个庄稼人,黑瘦朴实,外形憨厚。他提着一条腊肉、一篮鸡蛋、两瓶罐头、两瓶土酒,这在农村算是厚礼。
徐云英估摸了一下东西的价值,拿出一百块钱放在身上。谈得好呢,礼尚往来她多塞点钱还个礼;谈得不好呢,就让他们带着东西滚蛋。
听了盛子越那一番话,吴德这一次收拾得整齐干净,刮了胡子,穿着得体,恢复了往日几分清秀,虽然还是瘦,但至少看上去不再潦倒。
吴德态度十分恭谨,不敢称呼爸、妈,只敢喊了句:“婶儿、叔儿。”徐云英这一次态度和气,应了一声,和陆春林一起将三个迎进了家门。
吴家这三人一来,陆家坪的人就传开了:桂叶前头那个上门了!
过年本来就没什么事,大家坐在家里吃茶磕瓜子聊闲天,见有热闹看都假意串门到陆春林家来坐着,不一会儿屋里屋外就围了十几个人。
陆良华收到消息,赶紧屁颠颠地过来。
陆家坪的人一看,都打招呼:“良华发财了啊,这富态!”、“快来快来,吴家来人了,你这当长子的也该出面。”
陆良华好歹坐了把椅子,其余同辈份的就只有站着的份儿。不过大家也不介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慢慢磕,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全当看露天电影。
喝了一阵子茶,听到屋外有人喊:“桂叶回来了!桂叶回来了!”
吴德反应最快,霍地站了起来,扒开人群冲到门口,目光贪婪地看着远处走来的陆桂叶。半年了!他终于见到了陆桂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