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被雪水染湿的紫色珍珠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他说他给她找,竟真的找回来了。
尤玉玑讶然,怔怔望着那颗紫色珍珠,一时没有去接。
“公主居然将它找回来了!”枕絮在一旁开心地惊呼。
尤玉玑被裹在被子里的手搭在膝上,指尖颤了颤,才伸手去拿躺在他掌心的那颗珍珠。
“谢谢……”尤玉玑去拿那颗珍珠,指腹碰到他的手心,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尤玉玑抿了抿唇,微微偏过脸去,稍微用力地收拢纤指握紧了手中的那颗珍珠,低声说:“你不该去找它。”
外面太冷了。
司阙没说话。
就连枕絮也因为要去准备热水出了屋,屋子里只他们两个人。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尤玉玑也没有等到司阙开口。
自然撕下他那张笑脸面具,他越来越少言。
尤玉玑转眸望过来,望着他发间与肩上的落雪,眉心微微蹙着,浮现几许疑惑和迷茫。
“在……在哪里找到的?”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丝低低的沙哑。
司阙终于开口:“王府门口的砖缝里。”
枕絮带着侍女提着沐浴用的热水进净室。尤玉玑沉默地听着她们的脚步声。
枕絮走过来,说道:“夫人泡个热水澡早些歇下才好。”
尤玉玑点点头,她身上的衣裳还染着些雪的潮意,很不舒服。
抱荷在净室里唤枕絮,枕絮赶忙过去看看是什么事情要帮忙。
尤玉玑推开裹在身上的棉被,将腿挪到美人榻下。可是她没有看见自己的鞋。她的那双鞋早就被积雪湿透,被下人拿走。因她病了,身边的人都很忙碌,一时没顾得上拿一双新的鞋子过来。
尤玉玑转头望向净室的方向,等着枕絮忙完了过来扶她。
一双鞋子放在了她身前。
尤玉玑还没有看见司阙,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还没转过脸来,脚腕已经被握住。
尤玉玑望过来,看着司阙蹲在她面前,正在给她穿鞋。
离得近了,她清楚地看见他肩上的衣裳已经湿透了。她想说什么,终究又什么都没说,慢慢抿了唇。
司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给尤玉玑穿好一只鞋,再握住她另外一只脚,他的目光瞥见她脚踝上的那粒小小的红痣。
正是这只张牙舞爪的蛊,最初蛊了他。
他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才帮她将鞋子穿好。
“对了,忘了给夫人拿鞋……”枕絮匆匆从净室出来,正好看见司阙为尤玉玑穿完鞋子站起身。
枕絮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直到尤玉玑望过来,她才快步过去搀扶着尤玉玑,将她扶进净室。
尤玉玑沐浴时不喜侍女服侍,即使生病,也没将人留下来,独自宽衣进了热水里。
枕絮有点担心,怕尤玉玑体力不支,或者摔了磕了。
抱荷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出去,贴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怕什么,没看见阙公主还留在那嘛?”
枕絮想了想,觉得也对,这才稍微放心些。
尤玉玑费力地解下衣服,又将裹胸的绸布一层层解开。她坐在热水里,感受着温热的水将发寒的身体裹着,身体里面的寒意逐渐得到舒缓。
她在热水里泡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撑着桶壁跨出来,换上宽松的寝衣走出去。
尤玉玑有点惊讶司阙还在外面,仍旧坐在美人榻对面的一张藤椅里。她从净室走出来,他应当听见了,可是他没有望过来,正面无表情地反反复复抛着一枚铜板。
尤玉玑在原地默立了片刻,才抬步往前走,在美人榻坐下,拿着棉巾轻轻擦着湿发。
唯有风声不停地在她身后窗纸上响个不停。
尤玉玑几次抬眸望向司阙。她很想说他该回去换衣,该回去沐浴,甚至该喝驱寒汤药。
她擦拭湿发的动作慢下来。
“你……”尤玉玑蹙了眉,忽然不知道怎么说。
司阙接住落下的铜板,望过来。
“你……怎么都不说话?”尤玉玑有点不适应此刻屋中的安静气氛。
“我本来就不爱说话。”司阙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铜板抛出去,却没接,任由它跌落在地滚进桌底。他望向尤玉玑,慢悠悠扯起一侧唇角:“如果你想听,那我多说几句?”
第96章
尤玉玑被他这么一噎,顿了顿,噎回去:“那你还是别说了。”
她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他,默默擦拭着湿发。
司阙的目光落在尤玉玑纤细的手指上,目光随着她擦发的动作缓缓地走。尤玉玑感觉得到,可她不想理会他。乌发上的水渍慢慢浸到棉巾里。
尤玉玑眼前浮现毒楼楼主的身影,又想起许多之前听到的关于毒楼楼主的狠辣之事。
贾文茵是被他推进湖里的吧?他无辜地望着她对她撒谎,她说她相信他,她甚至担心贾文茵日后会寻他的麻烦。
原来伊玉环说的也是真的。那个帕子的确是他洒了毒。他用干净的眸子望着她,亲昵地喊着她姐姐诉说着自己的无辜,她还是相信他。
无关对错,只是忽然觉得那些信任有被辜负。
在她替他出面帮他教训司菡时,他在想什么?他指责司菡的那些话几句真几句假?
在她冒险设计除掉康景王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在他一次次示弱使她一次次照顾与庇护,他又都是怎么想的呢?
是觉得好玩吗?
还是在笑话她。笑她不自量力。毕竟她的保护本不是他需要的。在他眼里,她的力量该是很渺小的吧?那些庇护是不是很可笑?
他从书楼跳下去装成瘸了腿,后来不小心露馅。他红着眼睛说他只是怕她离开。这话又是真的吗?还是一时起了兴致,捉弄她想看她的反应?
毕竟……他们都说毒楼楼主是个贪玩的疯子。
那个时候她可真傻,没反应过来他许是时常说谎,反倒心疼他。
一句句谎言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而来,将她裹住。密不透风不见天光,让她再也难分辨那些纵横的粘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仍记挂着他的身体。担心他冒着风雪去找紫珍珠会伤了身。他不应该沉默地坐在这里,他应该回去泡个热水澡,应该喝风寒药,然后换上干燥的衣服。
尤玉玑的眼中浮现了茫然。
飞快向后倒退的过往里,他说了那么多谎话,她还怎么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的病是真的吗?
他咳的血是真的吗?
他活不过双十之年的说辞,是真的吗?
尤玉玑告诉自己应该狠心一些。既然分辨不了,就不该轻易做决断。若他身体难受会自己回去换衣喝药。
他不是她想象中那个脆弱的人,他很厉害,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与保护。
她擦拭湿发的棉巾不知何时缓缓落下来,落在她的腿上,洇湿了她身上的衣摆,她却浑然不觉。
可是,他今天早上还在发烧。她的指背曾亲自探过的滚烫温度。这也会是假的吗?就像他从书楼跳下去装瘸一样装可怜?会吗?
这场风雪来得及,去得也快。尤玉玑侧耳去听,那些凶猛拍打窗户的呼啸呜咽声已尽数没了踪迹。她甚至隐约听见了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些没有头绪的杂乱思绪慢慢被她拢压,她的心里又缓缓平静下来。
尤玉玑这才重新望向司阙。
司阙低着头,闭着眼睛。
“司阙。”
尤玉玑喊他,可是并没有得到回应,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尤玉玑犹豫了一下,从美人榻上下来,悄声缓步朝他走过来。她一步步走近,直到立在他面前,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意,是与刚暖过来的身体完全不同的暖意。
尤玉玑抬手。她的手悬在两个人之间停顿了片刻,才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他肩上的衣服早已湿透,冰寒的湿意染上她的指腹。
司阙睁开眼睛,动作缓慢地抬起头望着她,含着丝倦意。
尤玉玑别开眼,低声说:“回去沐浴更衣喝药,好好休息。”
“我走不动了。”他说。
尤玉玑惊讶地转眸望过来,她娇红的双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又慢慢将唇抿起。她忍不住去想他说的这话是真的吗?
这个骗子。
尤玉玑瞪着他的目光多了层嗔意。她转身往外走,立在门口换人,令人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又让流风回去给司阙拿了身干净的衣服,还让人端来风寒药,再吩咐抱荷抱一床被子放在美人榻上。
这是姑且信了司阙的谎话,让他在这里泡个热水澡,然后在美人榻上歇一歇。至于她?吩咐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转身往里间去,心里打算得好好的,她要将里间的房门一关,回她舒服温暖的床榻好好歇着去。
经过司阙的身边,尤玉玑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躺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用棉被将头脸也埋起来,才不要去管司阙有没有按照她吩咐地去做。
尤玉玑喝的风寒药里面加了助眠的东西,不多时,她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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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之一直跪在王妃的外屋。
今天上午与尤家交涉过后,晋南王没有再责罚他,确切地说根本没有再理会他。望山和望江本想将人带回去,请个大夫给世子爷瞧瞧膝盖,至少也该吃点东西。可是陈安之拒绝了,他执意来了王妃住处,一声不吭地掀开长衫前摆,在外间跪下。
巨大的悔恨回荡在他的心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暴躁,简直是一点就着。昨天喝酒之久,不仅在宫中和大堂兄起争执,还顶撞了皇后,这着实是不应该。回家之后,他又顶撞了母亲,还害得母亲动了胎气……
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对母亲所作所为,陈安之脸上羞得通红。
他怎么可以这么混账?连最基础的孝道都不遵守,实在是不像话,枉为人!
见王妃身边的谷嬷嬷出来,陈安之急忙问:“谷嬷嬷,母妃身体可好些了?她可是愿意见我了?”
谷嬷嬷叹了口气,说:“世子爷,王妃身上疲,已经躺下了。世子爷还是回去吧。”